40 妙星玄 (三合一1w )
第40章 妙星玄 (三合一1w )
司南憂心妙星玄的身體,一回到七星峰,直接閉關,與她煉化鎮妖劍的殺戮之氣。
她與妙行川在劍宗大鬧了一場,九州十四海的萬寶樓說書水晶,都在說她們的熱鬧。
一時是君一真與影魔真是悶聲幹大事,複活了妙行川。
“這以往看君一真行事雖偏激了點,也不至於這麽不着調啊。”
有修士一開口,旁邊就有人“谑”了一聲:“他哪裏是不着調,他那是深謀遠慮,将人家星馳道君算計得死死的。”
“壓制修為,斷了一臂啧啧啧……”
“硬生生複活了琴魔,我看全天下沒有比他更有心計之人。”
說完君一真,開始說劍宗。
“要我說劍宗也是自找的,琴魔平白無故被複活,又失去血親,自然尋仇。”
“只是殺了君一真了事,大家皆大歡喜。偏生劍宗還不知廉恥,追殺琴魔。”
“啧!”
“難怪說劍修又窮又摳又沒腦子!”
這地圖炮開得,在場的劍修不樂意了。
一旁的劍修拿起劍一拍桌面,十分硬氣道:“罵劍宗就罵劍宗,關我們劍修什麽事!”
“說話注意點,不然割了你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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罵劍修那人也不樂意了,拍桌而起:“我罵又窮又摳又沒腦子的劍修又沒罵你!”
“你自己對號入座,自找罵關我什麽事!”
“你!”那劍修氣結,“唰”地一下拔出劍來,劍指對方,“我看你是就是找打,看劍!”
她一劍朝對方刺去,兩人一言不合地就打了起來。
兩人在萬寶樓裏打得桌椅橫飛,衆多修士閃避,萬寶樓的掌櫃拉響了警鈴。
沒一會,道盟執法部的修士湧入萬寶樓中,将這兩名修士拿下,關入當地的執法堂中。
————————
此時此刻,劍宗大殿中,君子芳端坐在正中央,與諸多長老,一同望向正中央的少女。
那少女不過雙十年華,身形清瘦,容貌清貴,一襲白色勁裝,渾身散發着靜水深流之氣。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君一真的弟子,君飛雲。
君飛雲朝君子芳一拱手,恭敬言道:“這已是當月第三百二十一起劍修與其餘修士發生沖突的事件。”
“因琴魔一事,九州十四海的其餘修士對我們劍宗很是不滿。”
君飛雲頓了頓,與君子芳道:“此事件之後,許多丹藥店鋪,煉器鋪子,法袍,符籙,客棧……都對我劍修弟子做了限制。”
刑罰長老君天痕端坐在下首,聞言語氣帶了幾分焦急:“什麽限制?”
君飛雲頓了頓,據實相告:“她們樹了個牌子,上書:劍修與狗不得入內!”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君天明拍案而起,氣得手掌青筋冒起,滿臉漲紅!
君天明扭頭看向端坐在上首的君子芳,滿目都是恨:“此事定然是司南所為!”
“她為琴魔,殺入我劍山,又奪走鎮妖劍,如此還不滿足!”
“竟心胸狹窄至此,連丹藥法寶都限制我宗門弟子。限制我宗門弟子也就算了,還限制我劍修!”
“掌門!此事我們要找她們萬器宗丹宗要個說法啊!”
他神情激動,君子芳朝他掃了一眼,淡淡道:“你先安靜。”
那一眼沒有什麽不耐的情緒,宛若春風拂面,頓時将君天明的情緒安撫下來。
君天明讪讪:“是……”
君子芳端坐在大殿之上,望着劍宗諸人淡淡開口:“妙行川一事,是一真犯下滔天大禍。”
“我是他師父,先前為劍宗清譽,當衆威逼利誘影魔構陷司南,已在衆多大乘修士前豁出老臉。”
他話還未說完,在場衆人渾身大震:“宗主……”
君子芳端坐着,神情淡然:“我之所以能這麽做,是因為一真是我弟子,也是我宗門希望。為了這二者,我動了私心。”
“為公者,動私心,必然反噬。”
“我在道盟執法廳如此維護劍宗,其餘宗門宗主必然不滿。”
“這并非是星馳一人之力,是我過往行事造成的苦果,也是你們,以及整個劍宗理應承當的後果。”
話已至此,衆人陷入了沉默,皆有些赧然。
君子芳嘆息一聲,言道:“我每每想到當日在這大殿之上,為了司南的名譽自倒搜魂的小女,都有些自慚形穢。”
“她為了給自己師父一個清白,為了真相,死也願。”
“而我呢?沽名釣譽,修到了這個年歲,還修不明白什麽叫做坦然。”
“接受不了一真不體面的死亡,接受不了劍宗不體面的聲譽……”
他這一番話,在場劍修紛紛勸道:“宗主千萬不要這般說,自古以來,宗門大事,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宗門千萬年的聲譽,怎麽能随意敗在一真手中。”
“宗主所行,恰是正道。”
君子芳微微一笑,言道:“對啊,我宗門千萬年的聲譽,怎麽會随意敗在一真手中?”
他好似真的看開一般,溫言勸道:“ 若是這般想,我們又何苦執着於一人的聲譽,一人的職責,一人的擔當呢?”
君子芳頓了頓,最終下定決心:“即日起,我決定卸任道盟盟主,徹底不問世事。”
劍宗衆人好似慌了一般,連忙道:“宗主……宗主三思……”
“宗主……萬萬不可啊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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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芳仿若沒聽到,看向了自己站在角落裏的小弟子:“子蘅。”
他喚了一聲,衆人齊刷刷地将視線落在了陸子蘅身上。
這是一個不過五尺高一點點,修為還不到合體,身形瘦弱的女子。
她此刻拿着劍,站在角落裏昏昏欲睡。
聽到師父喚她,立馬打了個激靈:“……”
她仰頭,看向大殿首位的君子芳,立馬站直了身子:“師父……”
君子芳見狀笑了一聲,從納戒中掏出宗門零,朝陸子蘅扔了過去:“這是宗主令,從今日起,你就是我劍宗新的宗主了。”
衆人譁然:“宗主!”
“宗主此事不妥啊!”
“此事不妥啊!”
陸子蘅腦袋也嗡嗡響,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君子芳的身影就消失在大殿中。
衆人望着他消失的地方,聽到他的聲音悠然傳來:“莊生夢蝶,虛實難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以虛凝實,以假煉真。”
“諸位,道途漫漫,且遵真心。”
“轟隆!”
雷霆聲起,驚得衆人紛紛從大殿之中跑出來。
卻見不知何時起,劍宗上空凝聚了一個巨大的雷霆漩渦。
霎時間,雷霆漩渦以劍宗為中心,蔓延了整片中洲大陸。
衆人紛紛仰頭,卻見君子芳渾身沐浴着金光,緩緩升入雷霆漩渦中。
“宗主渡劫飛升了!”
“宗主要渡劫飛升了!”
“宗主渡劫飛升了!”
劍宗修士大喜,卻見無數道紫色的電閃雷鳴之後,一道紫色閃電從漩渦飛出,直直朝東洲飛去!
“轟!”
一柄彎刀插在了司南的洞府門前,頃刻間,九州十四海填滿了君子芳威嚴的聲音:“星馳!你師徒二人點我一場,我還你師徒一場造化。”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去也!”
君子芳大笑着,拂袖乘雲,登仙而去。
這一日,劍宗上空金光璀璨,祥雲漫天,修道七百三十一載的君子芳,在妻子成仙三百年後,終於飛升成仙,離開此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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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芳登仙,天道歡欣,九州十四海下了三個月的甘霖雨。
這些雨都是靈力,一落地就化作磅礴的靈氣,催發萬物。
那群丹藥師和馴獸的,最近忙得飛起。光是中藥材,孵蛋,就掙了好大一筆錢。
司南在洞府閉關,給妙星玄煉化殺戮之氣。
出關那一日,解開封印,和煦的靈力之風,吹拂着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像湧入洞府之中,令人為之一振。
“好濃郁的靈力!”
“七星峰這是怎麽了……”
妙星玄從小榻上起身,朝洞府外看去。
司南收了功,與她言道:“三個月前,劍宗宗主君子芳登仙,天道降下甘霖雨。”
“大概是雨澆滅岩漿了吧
。”
司南這麽說着,妙星玄起身,朝外走去:“那可真是好大一場甘霖雨。”
經過司南身側時,她的裙擺擦着司南的手背,輕輕往前。
司南只覺得手上一涼,不知為何,她低頭朝自己的手上看去。
見到妙星玄的紅裙掃過自己的手背,腦中隐隐約約閃過一絲畫面。
好像曾經有那麽一刻,妙星玄的裙子,也曾這麽掃過她的手。
她下意識伸出手,想抓住妙星玄的裙擺,可手剛落下,那少女卻提着裙擺走遠了。
司南仰頭朝她望去,卻見少女提着裙擺,跑到了洞府之外,靈動得像是一只小鹿。
小鹿迎着清光,望着七星峰外開得漫山遍野的杜鵑,高興地叫了一聲:“啊!”
“是春天!”
“七星峰的岩漿熄滅了!春風吹開了火山旁的花,開了滿山的杜鵑!”
她興奮地大喊,轉過身望向司南,發辮飛舞,裙擺飛揚,銀鈴聲響:“師父,是春天啊!”
“七星峰有春天了!”
司南側身坐在小榻上,仰頭望着她的笑,無意識地伸手落在自己的手背上,輕輕應了一個字:“嗯。”
妙星玄笑彎了眼,提起裙擺對司南道:“我去給師父摘幾朵花回來!”
她這般說着,開始召喚小鹿:“小鹿!”
一頭機械麋鹿從她納戒裏湧出,她足尖一點,側坐在小鹿身上,擡手拍了拍小鹿的屁股:“去!”
小鹿飛奔而去,挾着風湧入了花海中。
“哈哈哈哈哈……”
少女清脆的笑聲遠去,司南聽着她的笑聲,從榻上下來,朝洞府口走去。
她一襲冰藍衣衫,站在洞府前,在嬌豔的春花映襯下,格外的清貴。
少女側坐在麋鹿之上,擡手捏訣:“清風随我!”
那清風就随她順走了一朵開得極為燦爛的杜鵑,落在她掌中。
紅白相間的杜鵑花海,好似香雪海洋。她與小鹿暢游着,一直時間,竟是分不出誰更靈動可愛。
偏生這時候小蛟龍也從識海跑出來,化作三尺長的小龍,跟着她嬉戲遨游。
司南站在洞府門口,凝望着她的身影,随着她的笑容,也跟着緩緩笑了起來。
妙星玄扭頭朝她看來,見她正專注望着自己,立即擡手捏訣,調轉方向。
“師父!”
她喚着司南的名字,懷抱着一叢杜鵑,駕馭着小鹿朝她洶洶而來。
“接住我!”
靠近的時候,妙星玄足尖一點,踏着麋鹿,借力朝司南飛去。
司南連忙擡手接住她,妙星玄就穩穩地落在了她懷裏。
她垂眸朝懷中的少女看去,卻見妙星玄懷抱着一叢杜鵑朝她舉來:“送師父!”
少女含笑,眉眼彎彎:“一整個春天!”
司南含笑,将她放了下來:“好了,玩夠了就回去吧。”
“你的殺戮之氣已經完全煉化,小蛟也不會影響你了。”
“師父也要閉關一陣了。”
她轉身,朝洞府內走去。
妙星玄跟在她身後,抓着花很是好奇地問:“師父又要閉關做什麽?”
司南無奈地嘆了口氣:“打鐵啊,還能做什麽。”
“下了一趟山,師父的大半輩子積蓄都沒了。不打鐵,我拿什麽養你。”
司南算是發現了,養孩子就是在養四腳吞金獸,巨費靈石。
也不知道東方罄是怎麽想的,竟然還願意幫她大哥養孩子。
換做是她……呵……
得虧星玄還算聽話,不然像是東方緣那樣,今天折騰這個,明天折騰那個,她是一點也養不起。
跟在她身後的妙星玄面頰一熱,好一會才嘀咕道:“我也不需要被師父養的。”
“我長大了,我可以自己養自己。”
司南走了兩步回頭看她,眼裏很是好奇:“你準備拿什麽養你自己?”
妙星玄眨眨眼,與司南道:“我現在合體期了,我可以去當宗門長老,教導新弟子啊。”
司南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宗門長老月例才一萬,還不夠你跑一趟中洲。”
妙星玄頓時愣住了,好一會才道:“一萬已經很多了!我問過青陽了,萬器宗的宗門長老月例,是九州十四海最高的了。”
“你不要小看一萬靈石,省着點花還是夠的。”
司南擰眉,思索了一陣:“青陽又是誰?”
“你什麽時候認識的新朋友,我怎麽不知道?”
妙星玄目瞪口呆,好一會才道:“就是,我們下山帶的那幾名萬器宗弟子啊。”
“師父……你不會全忘了吧?”
司南想了想,隐約有些印象。
她自小就這樣,對藥典文字記錄道藏背的滾瓜爛熟,認識的人也要分門別類才能記得清。
她都習慣了。
“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是有點印象。”
司南輕咳了一聲,與她道:“師父打鐵兩個月,都能掙一百萬。你還是別去當長老了,就在洞府中好好修煉吧。”
她又轉身往洞府中走,一邊走一邊念叨:“碧海潮生你都沒學會,不如先學會再說。”
妙星玄莞爾,跟在她身後道:“好,師父說什麽就是什麽。”
司南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妙星玄不解:“師父,又怎麽了?”
司南轉身,像是想起來什麽一樣,朝洞府門前的那叢杜鵑花走去:“我想起來了,君子芳飛升前,曾贈予我一物。”
“紮門前呢我記得,我說我怎麽也跟着你跑出來了。”
妙星玄見着司南轉身,矮身進入了花叢中,在花下找尋了一番。
“在哪兒在哪兒呢……”
她已快大乘巅峰,可記性還不如凡間老叟好。
明明春光那麽明媚,可妙星玄望着司南的背影,不知為何遍體生涼。
她握着手中的花,竟是覺得這春日都不燦爛,這花朵也不鮮活美麗了。
司南在花叢中找了好一會,終於在一叢花下,翻到了一柄巴掌大小的閃電匕首。
她把匕首拔出來,從花叢中起身,撫掉了身上沾上泥土花朵,轉身對妙星玄道:“找到了。”
妙星玄捧花靜靜望着她,司南拿着匕首朝她走去:“是破開無盡海的弑神匕首。”
春光之下,這柄閃電形狀的匕首,閃爍着冷冽的光芒。
妙星玄擰眉不解:“有什麽用處嗎?”
司南想了想,與她言道:“有大功德的修士死後,魂魄會前往無盡海,在無盡海神的操縱之下,渡船轉生。”
“從無盡海轉生之人,下一世仍舊修道。”
妙星玄點點頭:“嗯嗯,然後呢。”
這些東西,妙星玄都是知道的。
司南握着匕首,與妙星玄道:“尋常修士死了,想要複活轉生,只有兩個辦法。”
“一,就是你娘這樣,使用禁術穢土轉生。”
“可是複活轉生之後,就很難修道成仙。據說死後再去無盡海,要修十世善人才能繼續修道。”
妙星玄了然:“難怪師父費了那麽大力氣也要動用因果之劍,斬斷我娘和無盡海的因果。”
“十世善人……那得多難修啊。”
司南笑笑,舉着匕首揮了兩下:“正是如此。來生難料,不如好好珍惜今生。”
“因此修士若是不幸身亡,則可以用仙者武器,破開死亡時空,前往無盡海,切斷海神因果,将對方的魂魄帶回來。”
“但這種方法只能用一次。”
妙星玄的雙眼一下亮了起來,拍着手道:“這是個好東西呢!”
司南也感慨:“是啊,他這是多給了一條命。”
司南将匕首遞給妙星玄,與她道:“她既然說是要給我們師徒,那也有你的一份。師父大概是用不到了,給你吧。”
妙星玄一愣:“為什麽師父要給我?”
司南笑眯眯地與她道:“因為玄兒比師父小,餘生還很漫長啊。”=
“師父不一樣,師父可能很快就要飛升了。”
妙星玄手上一松,懷中的杜鵑掉落,散了滿地。
她怔在原地,整個人腦袋嗡嗡作響。
司南望着她蒼白的面色,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神情關切地望着她:“玄兒,難道師父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淚水極速在妙星玄眼中氤氲,她仰頭,望着司南的面容,怔怔地淌下兩行淚:“你是不是……把我們的約定忘了?”
她的淚是如此洶湧,好似煙花三月的春雨,彌漫過司南的心。
那明明是隕鐵做的心,此刻被水泡着,無端端生起鏽來,泛着腥甜的疼。
司南擡手,捧着妙星玄的臉,大拇指壓在她臉上,拭去她的淚,滿臉的困惑:“我……忘了什麽?”
“我,是有什麽事情答應你,卻沒有做到嗎?”
“還是說……”
司南擰眉,百思不得其解:“不可能啊,重要的事,我一定能記住的。”
她這副模樣,看得妙星玄心頭重重下沉。
她搖搖頭,甩開司南的手,一把擁住了她,朝她懷裏撞去。
“師父……”
妙星玄抱着司南的腰,将臉埋入她的胸膛,淚珠滾滾而下。
——————————
司南收了匕首,将她抱起,抱回洞府,端坐在小榻上,将她抱在膝上,如同兒時那般輕哄。
“你是不是因為,師父要飛升了,要離你而去而感覺悲傷?”
妙星玄窩在她懷中,不停地流淚。鮮主福
她哭得靜默,也不回答司南的問題。
司南一顆心被水泡發了一樣,又酸又漲,
司南抿唇思索片刻,與她言道:“師父與你游歷歸來,已經接近大乘巅峰。我有預感,不過三五年,我就得飛升了。”
“這是避無可避之事,我也……”
妙星玄掉着眼淚,聽她這般說,淚滾得越發洶湧。
司南擡手擦掉她的眼淚,連忙哄:“好了好了……師父不說了……師父不說了……”
她将妙星玄攬入懷中,哄小孩那樣哄她。
她知道這小女從小就粘着她,知她要飛升離去,必然會很難過。
原想着趁她心情好,才與她說的。
卻不曾想,把她惹哭成這樣。
早知如此,不如不說了。
司南不再多言,她只是橫抱着這孩子,将她摟在懷裏,很是愛憐地吻着她的發頂,額頭。
她的一舉一動,都極為珍惜。
妙星玄在她的安撫之下,漸漸平息。
她深吸了一口氣,将自己的呼吸調整好,才顫唞着開口:“師父……”
司南擁着她,用下巴輕蹭着她的額頭:“嗯……”
妙星玄仰頭望着她,眼尾發紅,雙眼濕漉漉的:“你要飛升,我很開心。”
司南垂眸望着她,卻見她滿眼真摯道:“真的,我很開心!”
司南抿着唇,望着她沒有說話。
妙星
玄卻小心擡着手,摸着她的下巴,既小心,又憐愛:“人世間是非常痛苦的,玄兒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
“修道是為了擺脫自身的枷鎖,是為了前往更遼闊的宇宙。”
“師父若是飛升了,就是天上的星星,永遠都自由了。”
“所以玄兒很開心。”
司南将她身體扶起來,端坐在自己的腿上。
妙星玄跨坐在她腿上,捧着臉看她。在這一刻,她們的目光是互相平視的。
司南望着她眼尾的紅,好一會才道:“你真的覺得很開心?那為什麽一直在哭呢?”
妙星玄破涕為笑,露出了一個明媚的笑容:“玄兒是喜極而泣。”
“雖然,師父離開了我,我會很難過,但師父飛升了……”
“擺脫人間的痛苦,我真的萬分欣喜。”
她說得真切,沒有一絲謊言。
司南松了一口氣,但又覺得有什麽東西空落落的。
僅僅是風一吹,都泛着疼。
但那只是一瞬的疼,很快,司南調整過來,同樣露出了一個笑容:“玄兒能這麽想真的很好。”
她伸手,主動将妙星玄擁入懷中,撫摸着她的後腦勺,溫聲道:“在這世上,師父其實最舍不得就是你。”
妙星玄渾身一怔,聽得司南道:“師父六親緣淺,未曾體會過父母友愛,師長溫情。”
“雖幾次出生入死,嘗過情愛,但最終也都如手中流沙一般,随風逝去了。”
妙星玄長到這麽大,從未聽過司南主動吐露過自己一絲一毫的事情。
這還是第一次。
“大抵是這世上所有一切,都如鏡花水月,夢幻泡影,莊生一夢,沒有什麽值得留戀,也沒有什麽值得貴重的。”
“可玄兒……”
司南說到這裏,停頓了起來。
妙星玄下意識握住了手,攔住她的肩膀,追問道:“師父要與我說什麽?”
司南握住妙星玄的手,仰頭望着她,與她道:“我……”
司南并非笨拙之人,此刻看着妙星玄的眼睛,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人對自己的養育的事物,都有一種對方全然屬於自己的希冀。
司南知道這是不對的。
可在這世上,每一個人都不曾堅定地選擇過她。
只有星玄,每一次,每一次都會擋在她身前。
她有一個很好很好的弟子。
妙星玄看着司南的眼睛,嘆息一般将手蓋在她的眼睛上,與她輕聲道:“師父不用再說了。”
“我明白的。”
“我都明白的。”
她是司南在這世上最舍不得人。
等司南像是忘了妙行川一樣,把她給忘了,就會渡劫飛升了。
在這一刻,妙星玄清晰地,刻骨銘心地,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悲哀。
她與她娘一樣,都是司南的一道劫。
——————————
杜鵑花開得最盛的時候,七星峰又重新響起了打鐵聲。
伴随着火星四濺的打鐵聲響起的,是清冽的擊築聲。
不過比起先前的擊築聲,如今妙星玄的擊築聲,越發的哀怨,凄美,在悠悠空谷聲響起,比琵琶還幽冷。
她情緒不好,彈一首殺氣凜然的飛雪玉花,都能彈成幽怨小調。
築聲好似泡在水裏,嘔啞悲怆。
小蛟龍聽她敲了三天的築,終於受不了,發出自己的抗議:“停停停!”
“你要這麽哀哀凄凄的彈,不如直接跑到你師父面前和她大聲嚷嚷,你不想她飛升算了。”
妙星玄側眸看向血牙,眼中霧蒙蒙的:“我沒有那麽自私。”
小蛟龍頭疼得厲害:“你是不自私!你師父飛升,你敲鑼打鼓慶賀!”
“大道理你懂,你也會說,但你要真是這麽想的,你就不會彈這種幽怨小調了!”
妙星玄被它一罵,就将手裏的擊築棒給扔了,坐在築前默默掉淚。
小蛟龍頭都大了:“說真的,你別哭了!”
“你再哭,識海都被你給淹沒了!”
“你這麽舍不得你師父,無非是你見識太少,沒遇到過幾個好人嘛!”
“你多去見一見,你就發現你師父就那麽一回事!這世上好人千千萬,不只你師父一個對你好的!”
妙星玄聽到這裏不樂意了,扭頭看向蛟龍,怒聲道:“我不許你這麽說我師父,她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
小蛟龍“嘿”了一聲,言道:“可她是最好的,但不是屬於你的。”
“你和你師父就這段師徒情,她飛升之後,你們在三界六道,萬千世界裏,再也沒有關系了!”
妙星玄渾身一震,眼淚都懸在了眼眶。
偏生小蛟龍還道:“她是天生的神尊,一身琉璃骨,七竅玲珑心,這個世界就是她渡劫成神的一個劇本!”
“無論是你,還是你娘,你們這些讓她傷心流淚的人,都是天神為她設置的障礙。等她在痛裏參透悟透,就會忘了你們,飛升成功!”
妙星玄腦袋嗡嗡作響,只抓住了一個重點:“你說……她會忘了我?”
小蛟龍“哼”了一聲,很是自在道:“帶着琉璃骨出生的人,一定是修了十世的大善人。”
“你是因她才來到這個世界的。你是你師父的孽債,你師父是你的貴人。”
“你師父渡……”
小蛟龍說到這裏,也發現自己說得太多了,連忙:“呸呸呸……“
好在妙星玄精神恍惚,沒有聽到後面的話。
小蛟龍松了一口氣,與妙星玄道:“學學你娘,多出去走走。”
“見多識廣,你與你師父的情分,就像是茶杯裏的水,落入江海裏,一下就稀釋了。”
“這世上的許多事都是如此,再深厚的情分都能釋懷的。”
妙星玄恍恍惚惚,她沒有聽小蛟龍的話,腦子裏想的卻是司南的事。
她能接受司南飛升離去,能接受司南忘掉和她承諾過的東西。
可是她……
她不能……
妙星玄捂住自己的心口,想到那日司南從業火雷劫中起來,朝妙行川拱手行了一禮。
眼中沒有恩怨愛恨,只有随心所發的祝喜。
若是有一日……
若是有一日……
若是有一日師父對她也如此……
司南的一颦一笑,浮現在她腦海中。
或無奈,或縱容,或寵溺,或感慨,或愠怒……
若是這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自在随喜。
那師父,還是她的師父嗎?
妙星玄的眼淚落了下來,整個人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
就在這時,司南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玄兒……”
妙星玄猝然回眸,撞上一雙擔憂的眼。
司南望着她眼中的淚,快步朝她走來,蹙眉道:“怎麽了?”
妙星玄癡癡地望着她,司南快步蹲在妙星玄面前,握着她的手問:“怎麽了?誰惹你不開心了?哭成這樣子?”
妙星玄眼中的淚掉了下來,望着司南緊張的神色,哭着問了一聲:“你是我師父嗎?”
司南怔了一瞬,握着她的手溫潤道:“說什麽傻話呢,我自然是你師父。”
妙星玄搖搖頭,握着她的手,撲入她懷中:“我怕有一天,你就不是我師父了。”
她撲在司南的懷抱裏,終於壓抑不住滿腔情緒,放聲大哭:“師父……”
“不要飛升好不好……”
“飛升之後,你就忘了我了……”
“你忘了我,就不是我師父了。”
“我沒有師父了……我要我的師父……”
“嗚嗚嗚嗚嗚……”
她沒頭沒尾地哭了一大段,司南聽的一頭霧水。
看她哭得實在是太傷心了,司南将她擁入懷中,拍了拍她的後背,溫聲勸慰。
她眯着眼,看向一旁的小蛟龍:“你是不是又和她說了什麽奇怪的話?”
小蛟龍立馬辯解:“我沒有,你別冤枉我!”
司南拍了拍懷中的妙星玄,擰眉看向小蛟龍:“你最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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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抱着妙星玄回洞府,又哄了一陣。
妙星玄哭累了,坐在她腿上,趴着她的肩不說話。
司南很溫柔地拍着她的背脊,哄孩子一樣哄她。
妙星玄靠着她的肩,語帶哭腔:“師父……我是不是很沒用,很自私……天天哭……”
“明明你快飛升是一件快樂的事……”
司南攬着她的肩背,輕笑了一聲道:“不會啊,你為師父哭,是在意師父,師父開心還來不及,為什麽會覺得我的徒兒沒用。”
妙星玄從她肩上擡頭,很是疑惑地望向她:“師父,你好奇怪啊。”
司南怔了一瞬,反問道:“哪裏奇怪?”
妙星玄想了想,與她道:“你從前和我說過,你希望我一直開心,不要流眼淚的。”
司南颔首,點點頭:“但是現在,我同樣也會為你因我而哭感到開心。”
“在這世上,我最在意的人,也最在意我,還有什麽比這個更好的事情嗎?”
妙星玄瞬間捕捉到司南話語裏的重點,她擡手,撫摸着司南的面龐:“在意……”
師父的最後一道劫,難道是這個嗎?
放下在意的東西。
放下她。
等到有一日,師父放下她的時候,是不是就會飛升了?
妙星玄的眼中霧氣彌漫,她伸手撫摸着司南的面龐,一直往上,落在了她的左眼睑,發現那裏不知何時長出了一顆痣。
很小很小的一顆,好似朱砂輕點在上方,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妙星玄的手落在她眼上,司南微微蹙眉:“怎麽了?”
妙星玄仔細端詳了一番:“師父,你的左眼睑,長了一顆小小的朱砂痣。”
司南順着她的手往上摸:“這裏嗎?”
妙星玄點頭:“嗯。”
司南啞然,與她道:“這裏本來就有的。”
妙星玄大驚:“是嗎?”
“我怎麽沒發現。”
她也不哭了,捧着司南的臉眯着眼左瞧右瞧:“我再看看,還有什麽是我沒發現的。”
她跪坐在司南腿上,在她臉上搜尋一番,然後左擰右擰,揚起司南的下巴,在她脖子上打量了一圈。
司南順着她的意思擡頭,露出自己白皙的雪頸。
妙星玄認真地看了看,将她翻到左邊,看到往常吸血的地方留下的痕跡,已經消失不見。
她也不知道哪裏腦血上湧,腦袋“嗡”地一下,即刻化身為狼女,撲倒了司南。
司南沒有掙紮,她露出兩顆尖牙,狠狠地紮入司南的皮膚中。
尖牙刺破了血管,卻沒有吸食血液。就這麽壓着司南,困着她,籠着她,咬着她。
司南躺在榻上,察覺不到妙星玄下一步動作,覺得奇怪:“不是要吸血嗎?為什麽不吸?”
妙星玄腦袋嗡嗡作響,
好一會才把自己的尖牙拔出來,蔫了吧唧地縮回司南的懷中。
“師父……”
妙星玄喚了一聲,司南應她:“嗯?”
妙星玄窩在她懷裏,又開始悲春傷秋:“我覺得我可能走火入魔了,我好奇怪。”
司南耐着性子問她:“為什麽這麽覺得?”
妙星玄的眼淚開始啪嗒啪嗒往下掉:“我想記得你的樣子,記得你身上的痣都在哪裏。”
“我還想在你身上留下痕跡,牙印,或者別的什麽都好。”
“我還想……我還想……”
司南很好奇:“你還想做什麽?”
妙星玄縮在她懷裏,嗚嗚嗚地哭,沒有再接話。
如果司南再多問一句,她會說自己的想在司南的琉璃骨上刻下妙星玄三個字。
可琉璃骨會重生,業火會将一切焚燒殆盡,記憶也同樣消散。
她的師父是天生的神,生不帶來,成神不帶去。
沒有誰能讓她刻骨銘心,沒有誰能讓她惦記。
遺忘,是她永恒的宿命。
嗚嗚嗚嗚嗚……好苦啊,她們師徒。
司南擁着懷中的妙星玄,只覺得自己要被她哭化了。
她拍着她的背,心裏忍不住想:要不去找東方罄問問孩子怎麽帶。
這個年紀的孩子,心裏想什麽也太難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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