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碧潮生 (三合一 9k )

第44章 碧潮生 (三合一 9k )

妙星玄踩着鎮妖劍,一路飛下了山。

她眉頭蒼蠅一樣的飛,一邊飛,一邊朝萬器宗的山門頻頻回首,流連萬分。

小蛟龍好不容易可以跟着她跑出來玩,見狀連忙道:“你可別想着回去啊,你拉了鎖魂繩,這會你師父已經趕到藏經閣頂,看到你的書信了。”

“說話不算數,出爾反爾,可是會招人厭的。”

妙星玄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回眸與小蛟龍道:“我只是想再看一眼萬器宗。”

畢竟今後,能看到七星峰的機會并不多了。

妙星玄語帶惆悵:“從今往後,這世間再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

她師父那麽聰明,一定能猜到自己對她生了什麽心思,又為什麽離開。

以司南的脾性,一定會氣着的。

小蛟龍“嗨”了一聲,與妙星玄道:“正所謂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這人生就是一場大冒險。天大地大,有你有我,只要你我人劍合一,哪裏去不得,又哪裏不是家呢!”

小蛟龍在空中翻滾一圈,趴在妙星玄的肩頭,與她言道:“你太依賴你師父了,就像依賴父母。”

“可人生來就是獨立於天地間的,你總要擺脫父母的養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如今正是好機會,試試靠你自己,去這個世界看看如何?”

妙星玄抿唇不答,小蛟龍用頭撞了她一下:“哎呀,振作起來嘛!花花世界,千萬種好玩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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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這個季節落雁山的猴兒酒也好了,我們就去搶猴王的猴兒酒!”

小蛟龍也不管妙星玄的意願,直接調轉劍尖朝落雁山飛去:“哇哢哢,落雁山,我來啦!”

————————

小蛟龍風馳電掣,全然不顧妙星玄的死活,直直掠過落雁山。

強風拂面,似乎也将妙星玄心中的情思惆悵盡數吹盡。

她強撐起精神,站在鎮妖劍上,迎風沖入落雁山中:“既如此,那我們就去落雁山掃蕩一番。“

她們一人一劍,殺入了落雁山中,趁着猴王不在,偷走了上百壇猴兒酒。

幸虧小蛟龍跑得快,不然那只猴王将她們逮到了,非将妙星玄暴打一頓不可。

饒是如此,落雁山的猴兒還是氣瘋了。

整整兩個月來,都蹲在山中,凡是要從落雁山過的修士,都會被這群猴兒洗劫一通。

氣得修士們罵罵咧咧,直說也不知道是誰那般閑,竟去招惹那群野猴子,累得修士們平白無故受大罪。

妙星玄飛出落雁山,在東洲游歷了一番。

她戴着司南的無臉面具,僞裝身份,仗劍行走,在小蛟龍的教導下,用新學的劍法将東洲境內的小妖魔砍了個遍。

初下山時,那情蠱在她體內,一天要發作七八回。

她忍着痛,在小蛟龍的慫恿之下,給自己灌了一壇猴兒酒。

一壇酒下去,人醉迷糊了,醉到不省人事,能在夢裏見到司南,便也不想司南了。

猴兒酒喝了五六十壇之後,砍得妖魔也就更多。

再加上每日出生入死,身上滿是傷痕,以酒澆疼,想司南的時候就更少。

漸漸地,她身上的情蠱開始一天只發作一次。

喝滿一百壇猴兒酒之時,妙星玄體內的情蠱開始隔天發作。

小蛟龍在東洲逛了三個月,都快膩了。

見妙星玄狀态大好,就慫恿道:“你下山三個月,降妖除魔,享受美酒佳肴,想你師父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說不定走得再遠一點,你對你師父升起來的那份绮念,就會更加淡了。”

妙星玄點點頭,應了一聲“嗯”。

小蛟龍趁熱打鐵:“東洲有萬器宗鎮守,妖魔不敢橫行。”

“不如我們去幽冥洲如何?那裏大魔多,海怪也比較難殺。”

妙星玄思索片刻,反問了一句:“你很想去幽冥洲嗎?”

小蛟龍理所當然道:“當然啦。幽冥洲時九州十四海中,最接近世界邊緣的地方。”

“聽說萬魔淵的出口也在那裏,說不定我們去幽冥洲,還能遇到你娘呢。”

她們下山這段時間,雖說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降妖除魔,但小蛟龍還是留意到外界的消息。

比如妙行川的……

妙行川複生,又斬斷因果,重新修煉,有大批的追随者。

她帶着這些人,追着魔門滿世界跑,如今把魔門都趕到了幽冥洲。

幽冥洲地界,罡風強勁,四處都是秘境碎片,魔窟萬千,無一生人。

與此同時,此地也是脈礦萬千,靈寶遍地,處處機緣。

妙星玄抿唇,她想到司南與妙行川的關系,繼而想到司南的琉璃骨,心裏泛起密密綿綿的疼來。

小蛟龍一下就感受到她的變化,連忙道:“成成成,我們不去幽冥洲,我們去別的地方。”

妙星玄握着劍,坐在萬寶樓的屋頂,望着遠方遼闊的天空,升起了一種無處可去的悵然。

“我們又能去哪……”

這天地遼闊,又有哪一處是她的家呢。

小蛟龍絞盡腦汁想了想,最終想到了一個好去處:“我們去星洲!”

妙星玄一怔,下意識念了一句:“星洲?”

小蛟龍颔首,理所當然道:“對,就是你師父的出生地。”

“難道你不想去看看能養出你師父這樣的人,是一個怎樣人傑地靈的地方嗎?”

妙星玄心神恍惚,好半晌才應了一個字:“嗯。”

她下定了決心,好似說服自己道:“那就去星洲。”

————————

玄冥大陸共有九洲十四海,九洲分別是:東南西北中,星洲,玄洲,幽洲,冥洲。

因幽州冥洲兩塊大陸相連接,又稱幽冥洲。

而十四海則是:東南西北海,星海,玄海,幽冥海,黃海,青海,藍海,天涯海,歸墟海,黃泉海,碧落海。

其中東海西北,星海玄海幽冥海黃海青海藍海為內海,其餘四海為裹住整片大陸的外海。

從東洲前往星洲,要穿過東海,穿過中間的黃海,穿過星海,才能抵達星洲。¤

這是一段非常漫長的路途,其中黃海海怪衆多,尋常練虛期修士,也不敢跨海橫行。

小蛟龍雖然仗着自己時天下第一劍,會的劍法衆多,可也不敢随意拿妙星玄的性命開玩笑。

它好不容易給自己找了一個那麽好玩的新劍主,千萬不能就輕易沒了。

於是她與妙星玄道:“最好的辦法,就是我們花靈石乘坐洲際陣法,直接從過年東洲傳送到星洲。”

“雖然費點錢,但我們這三個月攢下的靈石,足夠花費了。”

妙星玄合算一番,擰眉道:“既然是游歷,就不應當跟個宗門少主一樣,處處都花錢。”

“乘坐渡船吧,說不定還能看到一些好看的海上風景。”

小蛟龍等得就是她這句話,聽她這般說,連忙拍掌合手道:“成,那就這麽辦。”

於是乘坐渡船。

妙星玄禦劍而起,直接飛向東洲的西北港口,乘坐當日唯一一班渡船,前往星洲。

她抵達渡船時,恰好是傍晚時分。

夕陽懸挂在海天之間,落在碧藍的海水上,灑下五彩斑斓的虹色。

海鳥從漁船飛出,翺翔入海,於天際墜落,發出悠揚的長鳴。

妙星玄飛劍落在渡船前,将自己的身份牌與靈石一并遞過去:“一間上等艙房。”

她怕黑,吃可以不講究,住還是希望能住得舒适些,尤其是這麽漫長的路途。先豬腐

那侯在渡船前的招待小二掃了眼妙星玄的身份牌,連忙恭敬道:“原來是星玄仙子,請往裏走。”

招待小二将靈石收下,将艙門金鑰遞過去:“請仙子登船。”

妙星玄颔首,收回身份牌,登上了船。

迎着海風,她走到了甲板之上。

許是還未開船,船上的十幾名乘客都積聚在甲板上,迎着風看海鷗。

妙星玄飛身坐在甲板的船舷上,迎着海風,托着腮幫子望向遠處的海鳥。

腥甜的海風迎面吹來,她忽而想起那夜司南在甲板上将她舉起來,看照亮滿船的流光飛魚,心裏越發苦澀。

上了這艘船,她就離開了東洲,離師父越來越遠。

她親師父,師父不推開她,恐是被吓到了。

等師父冷靜想想,只怕是很詫異生氣的。

自己養大的孩子,怎麽能這麽對自己呢?說不定,還會覺得自己養了個孽障。

她走了三月有餘,師父從不尋她,只怕也是覺得,她走了也挺好的。

這般想着,妙星玄心口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一時間,情蠱又開始發作,渾身針刺一樣的疼着。

也不知是疼還是委屈,妙星玄的淚開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眼見又要被淚水泡了,小蛟龍哎呦一聲:“我的祖宗,咱們都要走了。敲鑼打鼓正式離開你師父,你可別哭了。”

“你師父離了你死不了,你離了你師父你也死不了!”

“我們就不能好好玩嘛!”

煩死了,早知道之前就不和她契約了,還不如跟着妙行川呢!

小蛟龍抱怨着,這時身後登船口,傳來了争執。

一個清脆的少女在登船口憤憤不平道:“你前天說沒位置了,讓我們昨天來!昨天來,你又說沒位置,讓我們今天來!”

“今天我們還是早早來了,這渡船之上,不過二十人,為何還是沒位

置!”

“我看你就是不想讓我們登船!”

那少女聲音尖銳,非常的義憤填膺。

接待小二嗤笑了一聲,懶懶散散的:“說沒位置,就是沒位置。”

“再說了,你們碧霄宗家大業大,乘洲際陣法去,坐我們這個小小的渡船幹嘛!”

小蛟龍聽到“碧霄宗”三個字連忙扯着妙星玄道:“哎哎哎,別哭了,有好戲看了!”

妙星玄聞言回眸,隔着鬥篷帽檐,隔着無臉面具,她的目光落在了一身青衣之中,那個身穿黃衣的少女身上。

是碧潮生。

站在碧潮生之前的青衫女子還要再罵,卻見碧潮生伸手,将她擋在身後,與那接待小二道:“您看這樣如何,我碧霄宗弟子,每人給您五百渡船費,今日您讓我們登船。”

招待小二揮揮手:“不行不行,真沒位置了。”

碧潮生繼續提價:“一千如何?”

招待小二很是為難:“不成啊,真不是錢的問題,是實在是沒位置啊……”

碧潮生直接升價:“兩千!”

兩千上品靈石,都夠乘坐陣法前往中洲了。

她話音落下,周遭看熱鬧的人噗嗤一聲笑道:“少宗主有錢幹嘛在我們渡船上花啊,去乘坐洲際陣法呗。”

“就是啊,一人一萬,你也不是給不起。”

“啊,我知道了,洲際陣法是夏家開的。您母親殺了夏家的少東家,搶親生下了你,所以你碧霄宗坐不了洲際陣法。”

“就是就是……”

“用錢砸夏家去。”

朗朗乾坤之下,竟無一人出言相幫。

小蛟龍唏噓:“看到沒有,哪怕是大乘期的修士,做事也要講究仁義道德。失了仁義,天下衆人不随,也會看輕對方的。”

妙星玄半眯着眼,目光落在了碧潮生身上。

奚落聲中,碧潮生握緊了手中的笛子,抿唇一語不發。

“唰”地一下,她周邊所有的碧霄宗弟子齊齊亮出武器。

“你們再敢亂嚼舌頭,我就殺了你們!”

為首的碧霄宗弟子亮出武器,怒目而視。

圍觀的修士後退了一步,拍了拍胸口,極為誇張道:“哎呦,我好怕怕哦!”

他放下手,冷笑一聲:“怎麽,你們碧霄宗都繼承了滄海老賊的作風,一言不合就要殺人嘛!”

旁人附和:“就是,她的醜事,自己做得,旁人說不得!”

“當年,南洲丹藥世家江丹青夫婦出門獵殺海妖,不幸身亡,将江潮托孤於她。”

“她倒好托孤托着托着,把人家女兒給糟蹋了!”

那路人冷哼一聲,望向碧潮生,很濕鄙夷:“小畜生,回去問問你母親!”

“她是歡喜自己被殺的未婚夫夏武真,還是你母親啊!”

那人話音剛落,一柄雪劍猛地從西北朝他刺來。

“飒!”

雪劍刺破了那修士的周身屏障,徑直紮向他脖頸血脈一寸之處,劍尖劃破皮膚,滲出血來。

劍氣浩蕩,掀翻了一群人。

衆人大駭,齊齊朝劍來處望去。

碧潮生也順着她們的目光望去,卻見甲板盡頭,一名身穿紅裙,披着褐色鬥篷,戴着無臉面具的女子,側身坐在船舷之上。

海風吹着她的鬥篷,烈烈作響。

衆人看到她的裝束,想到近幾個月的中洲傳聞,具是大驚。

“紅袍無臉,你是那位無臉俠!”顯祝敷

這是妙星玄近三月來闖出的名聲,她輕笑了一聲,用甲蟲僞裝自己的聲音,蒼涼開口:“你管我是誰。”

“你們這群人,說得正義淩然,卻不見你們做一件正事。”

“人碧滄海好歹降妖除魔數百年,将青海一帶治理得井井有條,她門下從無妖魔犯境。”

“她娶了自己徒弟,徒弟也嫁了,還生了孩子,又沒礙着你,你管人家家事做甚?”

“吵吵嚷嚷的,煩死了!”

“再多說一句,我把你們舌頭全割了!”

她一劍震懾了在場所有修士,人群中還有嘴硬的,剛想說什麽,妙星玄立即調轉劍尖,朝那人刺去。

劍尖唰唰唰幾下調轉方向,吓得誰也不敢說話了。

道貌岸然的話誰都會說。

站在道德制高點時,誰都敢奚落。

可一旦要這群人付出代價,去維護自己的道義,那可是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衆人噤聲,妙星玄調轉劍尖,朝那招待小二刺去:“不管是洲際陣法,還是渡船陣法,都是萬器宗提供所有的陣法素材。”

“你們這些船商,陣法商,都只是維護運營。”

“萬器宗有教無類,沒有那麽小肚雞腸,只要是個活物就能登船。”

“讓她們登船!”

她話音落下,招待小二連忙道:“是是是……”

他側身讓道:“裏面還有些上層客房,裏面請,裏面請……”

碧潮生拱手,朝妙星玄行了一禮:“多謝前輩搭救。”

妙星玄朝她揮揮手,轉過身繼續看海鳥飛去了。

————————

暮色降臨時,這艘渡船準時升帆出發,朝深海處失去。

“嘩啦……”

渡船入水,四周的海鳥紛紛飛起,驚入暮色之中。

碧潮生将行李收拾好之後,走出船艙,在衆人的異樣的眼光中,迎着夜色,走向甲板盡頭的女子。

她來到甲板上,望着那女子眺望前方的背影,試探地喚了一聲:“妙姑娘……”

不是師姐,也不是師妹,只是單純地稱呼妙星玄本身。

妙星玄轉過頭,頂着一張無臉面具看她:“有什麽事嗎?”

見她沒有否認自己的身份,碧潮生松了一口氣。

她握着手中的笛子,站在妙星玄身側,略有些局促不安:“方才的事,多謝你。”

妙星玄感受到她傳遞過來的情緒,再想到她初次登入劍宗大殿時,威風凜凜的模樣,有些驚訝。

她以為這黃衫少女挺桀骜不馴的。

不曾想,還是個怕生的。

妙星玄莞爾,與她輕聲道:“不用客氣。”

她用的是自己的本音,又輕又柔,聽起來異常纏綿。

碧霄宗是青海雲霄群島之上,唯一的大宗門,善樂,也善驅使海妖。

從小到大,碧潮生所聽到的聲音,都如這海風一般,冷冽,又帶着可怖的嘶吼,尖銳刮人。

她從未聽過這般柔軟的聲音,哪怕是從她娘親身上。

因此她一聽妙星玄的聲音,就極為歡喜。

碧潮生緊了緊手中的笛子,好半晌才道:“先前劍宗大殿之上,你為我擋了一刀,險些斃命,還未向你道謝。”

她頓了頓,與妙星玄道:“你的傷,如今全好了嗎?”

妙星玄一怔,颔首道:“都好了,少宗主不必擔憂。”

“那就好……那就好……”碧潮生點着頭,明顯一副松了口氣的表情。

閑來無事,妙星玄撐着下巴回眸望她:“不過少宗主為什麽在東洲?是來東洲歷練的?”

碧潮生見她問話,一雙眼亮了起來,忙與她道:“是這樣的,你為我擋了一招後,星馳道君着急救你,就直接離開了中洲。”

提到司南,妙星玄心裏咯噔了一下,又開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她沒接話,碧潮生就自顧自地說下去:“她離開中洲後,我雙親去信一直未等到她回複,數日前帶着我來東洲拜訪她。”

“一是為了道謝,二是為了看看你的傷如何了。”

妙星玄一下就抓住了重點,連忙問她:“你見到我師父了?她近日如何?”

她語速極快,聽起來很是慌張。^_^

碧潮生被她打斷了話語節奏,頓了頓,才組織語言道:“見到了,星馳道君挺好的。”

“只是最近費心煉器,消耗過多,一頭青絲全成了白發。”

聽到這句,妙星玄渾身一怔,腦袋嗡嗡作響:“你說……她頭發……全白了?”

碧潮生輕訝了一聲:“難道妙姑娘不知道嗎?”

“星馳道君說你憂心她的白發,數月前下山去了。”

“一邊歷練,一邊去尋能解她白發之憂的辦法。”

面具之下,妙星玄的眼眶極速積聚着淚水。

她不知道,她怎麽可能知道。

她下山,是為了斷情。

可她從未想過,她下山,會逼得司南白了頭發。

妙星玄渾身刺痛,疼得她坐不住這船舷,身形搖搖欲墜,差點摔了下來。

夜幕低垂,海風從最深處吹來,吹到妙星玄身上,好似在吹一片将落未落的秋葉。

碧潮生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小心翼翼地望着她:“難道……妙姑娘不是為星馳道君尋方下山,而是與星馳道君吵了一架嗎?”

碧潮生回想起前些日子,拜訪司南時,對方提起星玄那副無可奈何的模樣,竟覺得自己真猜對了幾分。

妙星玄搖搖頭,極速将自己眼眶裏的淚搖了下去。

她收住哭腔,好一會才開口:“除了她的白發,我師父還有哪裏不好。”

鼻音很重,一聽就是在哭。

碧潮生心下慌了幾分,但還是鎮定道:“沒了,其餘都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

像是安慰自己,妙星玄重複了幾句。

她吸了吸鼻子,開始轉移話題:“你既然是來拜訪我師父的,拜訪結束之後,為何不随你雙親一起回碧霄宗?”

她避開司南不提,碧潮生也敏銳察覺到,這是個不能提的話題。

於是她順着妙星玄的話,很自然地轉移了話題:“母親聽說你自行下山游歷,在東洲殺了好多大小妖魔,很是厲害。”

“覺得我都二十四了,還未出過青海,就讓我自行歷練了。”

妙星玄聽完很是詫異:“你今年二十四歲嗎?”

提起年齡,碧潮生有些羞赧:“嗯。”

“說起來,我比你還年長五歲,按理說我應當喚你一聲師妹。”

“可你救過我,我就不占你這個便宜了。”

妙星玄莞爾:“無妨,你喚我師妹也無事,總歸我們兩家長輩相識,也算是世交了。”

碧潮生一下就開心起來,雙眼亮晶晶的:“那我就喚你妙師妹了。”

——————————

她二人年歲相近,又同是音修,聊起天來,有說不盡的曲譜談。

碧潮生趴在船舷,與妙星玄道:“我自小在島內長大,鮮少來中土。”

“少時所學曲譜,多是碧霄宗的曲子。島內的曲譜小調偏多,聽起來很是哀愁凄美。”

“待我十三歲學中原曲譜之時,聽我母親吹奏滄海真人的滄海一聲,那可真是大氣蓬勃,驚為天人。”

妙星玄很是訝異:“你也喜歡滄海真人的滄海一聲?”

碧潮生一聽,很是歡欣道:“師妹也喜歡嗎?”

妙星玄點頭,與她輕輕道:“少年時學

築,築譜較少,都是我師父拿了別家的曲譜翻成築譜讓我學。”

“只可惜這首曲子太大氣蒼涼,我道行不夠,用起來也不過只有一兩成的功力。”

她說着說着,想起少年時司南失了命鼎,成日無事可做,宅在洞府替她填寫築譜的模樣,心口泛起絲絲的甜。

只是這甜絲絲裏摻了毒藥,念起來總是帶了疼,痛得人五髒六腑都在翻攪。

碧潮生聽她語氣低落,連忙安慰道:“妙師妹已經很好了。我學到如今,也只會兩三成。”

她忽而想起什麽事來,從納戒中拿出一卷曲譜:“這是滄海真人渡劫飛升前所譜的最後一曲,命叫入塵,不知你可曾聽聞。”

妙星玄搖搖頭:“未曾。”

她師父随有萬千曲譜,但總有那麽一些孤曲,是沒有收錄進來的。

碧潮生聞言笑了起來,将曲譜遞了過去:“既如此,這曲譜就送你吧。”

妙星玄訝然:“這般珍貴的曲譜,怎可輕易送人。”

“你借我看看就好了。”

碧潮生将曲譜送了送,很是認真道:“你既救了我一命,我也該報答你些什麽。”

“曲曲一份曲譜,送了就送了嘛。”

“你就拿去吧。”

她行事大方,為人灑落,妙星玄也不好推拒,就将曲譜拿了過來。

“那我就多謝師姐了。”

此刻星夜低垂,海面風平浪靜,四下除了夜裏的浪風,到處都是寂靜的。

閑着也是閑着,妙星玄接過曲譜,就這麽看了起來。

她一翻開這曲譜,腦子裏就響起了築弦之音。

铮铮泠泠,格外動人。

一時之間,有些技癢。

於是她看着這曲譜言道:“好曲子,只可惜我的築壞了沒帶出來,不然還真想擊兩下。”

碧潮生聞言忙道:“我有築。”

她從納戒裏掏出一把新築,略有些羞澀道:“若是妙師妹不嫌棄,這築你就先用着吧。”

妙星玄在大殿上為她受了一刀,築弦盡斷,築身也破了。

碧潮生此行,原本就是要将此築送給她的。

只可惜,她去了東洲,妙星玄不在七星峰。

如今遇到,也不好說是自己準備還恩情之物。更何況,似妙星玄這般的人物,你直說給她是不會要的。

索性只要能給到妙星玄,什麽藉口都可以編出來。

她順手推舟給了過去,妙星玄本還想她一個笛修怎麽會有築,轉念一想興許是幫其他師姐師妹備着的,就接了過來:“多謝。”

妙星玄抱過築,将她放在膝蓋上,按照曲譜,改成築譜,斷斷續續地彈了起來。

新築生澀,沉重難擊。

起先,她斷斷續續的彈。

彈到第二遍的時候,逐漸順暢。

第三遍時,碧潮生清冽的笛聲加了進來。

妙星玄回眸,詫異地看了碧潮生一眼。碧潮生跟着她的曲子走,在高低錯落間,随着浪聲,兩人相和了一曲。

兩人皆沒有用靈力,一曲彈畢,妙星玄回眸望向碧潮生,興致大發:“那日在大殿之中,你我樓詩三人合奏碧海潮生曲,威力倍增。”

“今日你二人再和一次如何?”

碧潮生欣然應之:“好。”

她二人再和,笛聲穿透了夜幕,好似一柄利劍浪而去。

築聲清冽嘔啞難歌,掀起了無數浪花,淹沒利劍所指之地,洶洶湧湧。

這一曲彈得又快又急,好似暴風雨催發,迫人心弦。

彈奏着弦擊築沉,如疾風大作。

吹奏着指落如雨,迅疾如電。

這一曲彈下來,是翻江倒海,引的渡船四周浪潮翻湧,無數海魚驚起。

“飒飒飒……”

一時間,海底的飛魚被狂浪逼出了海面。宛若一盞盞魚燈,伴随着渡船飛行。

夜空一下就亮了起來,船艙裏的修士紛紛驚呼:“是流光飛魚!”

“是流光飛魚!”

“好家夥,這兩個音修有兩下子,曲聲能迫出流光飛魚!”

漫天的飛魚漫過頭頂,妙星玄仰頭,望着空中的飛魚,想到那日司南将她從甲板上抱起,竟是一時停住了擊築聲。

擊築聲停,正在吹奏笛子的碧潮生仰頭,望向妙星玄的側臉。

她此刻帶着無臉面具,流光落在她的面具上,濺射到她的帽檐,她的耳墜,她衣服上的金色鈴铛,熠熠生輝。

碧潮生心頭一熱,加大了靈力,一鼓作氣吹了下去。

笛聲悠揚,浪潮翻湧,無數飛魚飛向船的兩側,點亮了夜空。

她望着夜空下的紅衣少女,眼裏鋪滿細碎的流光。

——————

一曲碧海潮生,換得流光飛魚翻湧又落下。

碧潮生吹奏結束,夜幕又重新暗了下來。

妙星玄恍然回神,扭頭看向她:“為什麽不吹了呢?”

碧潮生輕笑一聲,與她道:“因為你也不擊築了,我以為你不喜歡。”

妙星玄身子委頓下去,好一會才道:“沒有不喜歡,我只是在看魚。”

碧潮生用笛子抵了抵自己的額頭,有些苦惱:“那我再吹奏一曲?”

妙星玄莞爾,與她輕輕道:“可不能再吹了。”

“夜深了,會擾人清夢的。”

碧潮生也笑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趴在欄杆上,仰頭看妙星玄:“其實自上船我就很想問,你為什麽一直坐在這裏,不回船艙呢?”

“是覺得船艙又小又窄,不舒服嗎?”

妙星玄想了想,與她道:“并非如此。”

“只是坐在這裏,能看到更遠的前方。”

“更遠的前方……”

碧潮生沉思着,妙星玄将築遞了過去:“潮生師姐,謝謝你借築給我。”

“我好久沒擊築了,今天玩得很開心。”

她真情實意地道了一聲謝,碧潮生耳中卻只有她那一句“潮生師姐。”

碧潮生耳朵一燙,握緊手中的笛子與她道:“這築你就不必還我了。”

“此去星洲,旅途遙遠。你沒有帶築,我又有許多曲譜,只怕到時候你技癢難耐,還是要彈的。”

碧潮生知進退,她抻了個腰,打了個哈欠:“我先回去睡了,妙師妹也早點回去吧。”

“夜安。”

碧潮生轉着自己手中的笛子,轉身走向了船艙。

妙星玄抱着懷裏的築,望着她的背影,一時很是為難。

聽她們閑聊一夜的小蛟龍終於得空叭叭道:“收呗!”

“這可是建木做底的築,除了弦沒你師傅做的好,其他樣樣都是頂尖。”

“放到萬寶樓拍賣,也價值上百萬靈石的,不收白不收!”

妙星玄壓着築弦,眉頭緊皺。

“我不能平白無故收人東西。”

小蛟龍在旁邊氣得直拍爪子:“唉唉唉!我說你,什麽叫做平白無故收人東西!”

“你救過那小丫頭一命呢,她的命難道沒有東方緣值錢嗎?”

“曲曲一百萬上品靈石,你給我收!更何況,那丫頭瞧着就喜歡你!”

“又是送曲譜,又是合奏的,啧啧啧……心思可不要太明顯!”

妙星玄抿緊唇瓣,在識海中與那小蛟龍道:“就是這樣,才不能收。”

小蛟龍“哎呦”一聲:“谑,原來你知道啊!”

妙星玄很不快的語氣:“我又不是個傻子。”

她自小敏銳,旁人對她什麽情緒,什麽想法她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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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救過碧潮生,碧潮生又是這種自小被人指着脊梁骨長大的人,喜歡她一點也不奇怪。

可是妙星玄又不喜歡她。

小蛟龍攤手:“但人家又沒直接說出來,你挑明了,說不定人家還說你自作多情。”

“再說了,你是不喜歡她,可你喜歡的又不能喜歡。”

“你師父如今被你氣白了頭,怕是也不想再見到你了。”

“你與其這般糾糾結結,愛而不得,不如試試新人呗。”

“反正,你們人就是這麽過來的。得不到最想要的那一個,暫時接納愛自己的那一個,是人間常态。”

“就好像補房子窟窿一樣,沒有最好的材料,将就着用別的也行。反正都是補窟窿,能補上不就行了!”

小蛟龍振振有詞,妙星玄側坐在船頭,望着碧潮生登入船艙的背影,抿緊了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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