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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砺知不知道別人是怎麽臆想他的?
會不會覺得是被她牽連, 要跟跟她算賬?
如果真的當着三舅舅的面問起來,她應該怎樣才能把話圓上?
楊萱尚在猶豫, 辛漁已經将肩上擔子放在地上, 笑呵呵地打招呼,“蕭兄弟, 是要出門去?”
蕭砺淡淡應道:“有樁差事要辦。”目光掃過楊萱, 停了數息。
楊萱立時緊張起來,心思轉得飛快。如果蕭砺非要問,她就說憑感覺認為燈塔要倒, 也只是猜測而已。
可蕭砺飛快地移開視線, 一句話都沒說, 面無表情地揚長而去。
楊萱心有餘悸地喘口粗氣。
辛漁笑道:“蕭兄弟面相看着兇,其實為人不錯,挺熱心的。還有之前那個身材略胖的王兄弟也是個熱心人。”
楊萱很是驚訝,詫異地問:“三舅舅怎麽認識他們了?”
辛漁彎下腰, 複将擔子挪到肩上,一搖三晃地往前走,“前陣子劈柴,不當心傷了手,因為剛來不熟悉,沒找到郎中,蕭兄弟正好看見, 給我敷了上好的金創藥。王兄弟給我劈了一大垛柴禾, 現在還沒燒完。”
楊萱忙問:“哪只手傷了, 嚴不嚴重?”
辛漁伸出左手,敷衍地晃了晃,“不嚴重,早好了。”說着,邁進門檻,揚聲道:“清娘,萱萱來了。”
陸氏閨名陸悅清。
陸氏急忙迎出來,笑道:“剛才聽着外頭像是阿萱的聲音,還以為耳朵不好使聽錯了,快進屋。”
楊萱瞧見西窗底下多了幾只花盆,裏面壓着枝子,已經有嫩黃的新芽發了出來,便湊過去問道:“是養得什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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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氏答道:“壓枝的是兩盆月季一盆薔薇,過幾天就移到土裏栽着,另外種了幾樣草花,還沒發芽。你三舅舅說了,過幾天天暖了,去弄棵梧桐樹栽在院子裏,樹下擺張石桌石椅,夏天可以乘涼。”
辛漁已經将水倒進水缸裏,提着水桶從屋裏走出來,正聽到陸氏的話,便笑着問道:“萱萱覺得種什麽樹好?”
楊萱想一想,回答道:“要是乘涼就種葉子多的樹,或者桂花樹,要是好看的,我喜歡西府海棠和白玉蘭挺好。”
話音剛落,瞧見辛漁的左手,食指明顯少了一個指節,斷裂處尚未長好,顏色明顯比別處深。
“三舅舅,”楊萱上前,抓起他的手,眼圈立刻紅了,“還疼不疼?”
辛漁輕輕拍一下她肩頭,柔聲哄道:“早不疼了,萱萱不哭啊,沒事的,一點不耽誤幹活。”
楊萱只覺得心酸。
曾經三舅舅每天只是莳弄花草、逗逗鳥雀,再就架着鳥籠子去逛古董鋪子。
他眼力好,往往能淘到珍稀東西。
楊修文書案上擺着的那方刻着犀牛望月的澄泥硯就是三舅舅淘來,轉送給他的。
這樣一個不知生活疾苦的富貴閑人,現在卻要親自劈柴擔水,說不定還得自己掏糞池。
當初三舅舅為什麽要在衆多賓客面前出醜?
楊萱與三舅舅相處雖然只有短短數月,可三舅舅能将麻衣貼身穿着,他就絕對做不出在祭奠禮之前夜宿青樓的事兒。
楊萱展開衣袖擦去眼角的淚,仰起頭,低聲問道:“三舅舅,您是不是早就想離開揚州,想跟白鶴書院分開了?”
辛漁怔一怔,手指移到楊萱腮邊,輕觸了下,“進屋洗把臉,當心讓風吹皴了。”忽而又笑,“身上沒帶着帕子,怎麽用袖子擦眼淚,都這麽大的姑娘了。”
很明顯是避開這個話題,不想回答。
楊萱吸吸鼻子,“換衣裳換得急,忘記了。”
陸氏已經兌好溫水,絞了帕子。
楊萱擦把臉,從秦嬷嬷手裏接過包裹,攤平在桌面上,将喜蛋拿出來,“有件大喜事告訴舅舅,我娘生了弟弟,十七那天生的。”
陸氏看着喜蛋驚喜萬分,“上次你娘說就是這幾天,沒想到這麽快,你娘身子怎麽樣,生得順不順當?”
旁邊秦嬷嬷回答道:“太太是大前天一早開始發動,未初生下來的,還算順當。不過太太這個年歲,又是許久沒有生育過,着實受了些苦,這幾天一直躺着休養。昨天洗三也沒正經過,就請穩婆給二少爺洗了洗,太太說等滿月一道過。”
楊萱接着道:“我爹已經給大舅舅他們寫了信,說不定大舅母她們會過來。”
辛漁神情淡淡的,并沒有多大反應,只開口問道:“孩子生下來多重,可有了名字?”
楊萱笑吟吟地回答,“剛生下來的時候是六斤八兩,可我覺得這兩天又重了,抱着沉甸甸的。爹爹一早就取好了名字,叫做楊桂,桂花樹的桂。”
“楊桂,桂,”辛漁輕聲念兩遍,唇角淺淺露一絲笑,“姐夫和大哥一直能合得來。”
楊萱聽懂了辛漁的話。
這時,陸氏已取出兩個匣子,“長命鎖是給桂哥兒的洗三禮,另外有塊田黃石,留着桂哥兒長大了刻方小印。”
邊說邊打開匣子。
長命鎖小小的一只,很普通的樣式,份量也不重,色澤卻極亮,像是新買的。而田黃石卻已是有了些念頭,質地溫潤光潔,隐約可見裏面一條條細密的蘿蔔紋。
楊萱道謝收下,又将給辛漁的長衫和給陸氏的兩塊布頭并紙墨取出來。
辛漁看到紙,笑道:“萱萱上次問我做紙箋的方子,我寫下來幾個,給你看看。”
大步往裏屋尋了本小冊子出來,翻着指給楊萱看,“水田箋和雲母箋我以前都做成過,沒有問題,另外幾種我就是粗粗琢磨出來的,還沒來得及試。”
楊萱翻來翻去愛不釋手,嬌聲道:“三舅舅能不能借我回去抄下來,抄完了馬上還給您。”
說話時,大大的杏仁眼圓睜着,小小的唇嘟着,粉嫩的臉頰像是春天枝頭初初綻開的桃花瓣,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懇求。
辛漁忍俊不禁,“本就是給你寫的,如今我沒心思弄這些。你回去試試,要是做不成,咱們另想轍子。”
楊萱歡喜不已,高興地說:“多謝三舅舅。我最近開始學下廚了,等做出好吃的點心,就孝敬給您和舅母嘗嘗。”
辛漁笑着拍拍她肩頭,“萱萱真能幹。”
楊萱記着辛氏說過的話,見無別事,遂提出告辭。
辛漁并不挽留,親自送她往外走,邊走邊道:“往後萱萱少往這裏來吧,別惹得你爹不高興,讓外人瞧見也不好……回去讓你娘放心,我既是能夠舍得家業出來,自然能照顧好自己,照顧好清娘。” 壓低聲音,“萱萱知道,舅舅手裏不缺銀子,不會真正為生活所迫。”
“可是……”楊萱遲疑着開口,“三舅舅買兩個打雜的下人吧,最好是兩口子,男的給舅舅看着大門,還可以劈柴擔水,女的幫舅母洗衣做飯。”
辛漁思量片刻,點頭,“好,且過去這三五個月,等入秋就買。”頓一頓,又道:“要是以後聽到我什麽不好的消息,千萬別當真,舅舅雖然無能,基本的道義卻是有的……也勸着你娘別跟着生氣。”
不等楊萱反應過來,伸手拉開大門。
門外赫然就是楊家的馬車,張奎手裏拿一把大大的棕刷,正給馬刷毛。
楊萱吃了一驚,問道:“不是讓你在旁邊胡同等着?”
張奎恭聲道:“先前有位爺讓過來,說靠邊停着能容人通過就成,不用隔這麽遠,不方便……就是住在第五戶那家的軍爺,上回來時碰見過,個子挺高挺瘦。”
個子高而且瘦,八成就是蕭砺了。
上次還因此而找茬,這回怎麽就變了呢?
不過,馬車停在這裏本就不妨礙別人,楊萱沒有多想,扶着春桃的手上了馬車,跟辛漁揮了揮手。
張奎甩起馬鞭,車穩穩地馳去。
秦嬷嬷低聲開口,“姑娘,我覺得這邊三舅爺的情形,最好先瞞着太太。太太在閨中時,跟三舅爺最合得來,要是知道傷了手,怕心裏不自在。反正一時半會兒見不到,不如瞞到出了月子再說,姑娘覺得呢?”
楊萱想起三舅舅晃晃悠悠擔水的模樣,又想起他被剁掉一個指節的手指,沉悶地道:“好。”
辛氏知道了,也只是徒然跟着擔心,何必給她添這許多煩惱。
秦嬷嬷又嘆:“三舅爺年幼時候最是機靈,比大舅爺和二舅爺認字都早,學東西也快,別人都說以後三舅爺會繼承老太爺衣缽……怎麽活着活着就成這樣了呢?”
楊萱默不作聲地聽着,不知不覺就到了楊家角門。
夏懷寧正從裏面出來,瞧見楊萱,目光一亮,合手做個揖,“師妹,”笑着解釋,“我昨兒剛考完童生試,聽說師母喜得麟兒,過來瞧一瞧,順便跟阿桐談談考試心得。”
楊萱不冷不熱地說:“這個時辰大哥肯定在書院,夏公子理應更清楚才對。”
說罷,并不理會他,淡漠地經過他身邊,走進角門。
擦肩而過時,有淡淡的茉莉花香襲來。
這是獨屬于她的味道。
夏懷寧一顆心頓時火熱起來,可随即又沉了下去。
楊萱這反應……也太過冷淡些了!
難道是在外面受了氣,一時沒藏住情緒?
夏懷寧疑惑不解,可細細想來,又覺得不對勁兒。
自從他拜楊修文為師,楊修文視他為子侄,楊桐待他若兄弟。偶爾的幾次去內宅,辛氏也是非常地喜歡他看重她,就連楊芷,也會時不時地偷眼瞧他。
唯獨楊萱,總是低着頭好像看不見他似的,甚至出聲招呼的時候,視線也完全沒有放在他身上。
前世,因為初夜的粗暴,楊萱從不肯主動與他說一句話。
夜裏,會用被子緊緊裹住身體,遠遠地躲在床邊。
待她入睡,夏懷寧會靠過去,展臂将她攬在懷裏。
她喜歡用摻着茉莉花的皂塊濯發,枕畔被間便染上淺淺淡淡的茉莉花香,整夜整夜萦繞在他鼻端。
那種感覺,不啻于是種折磨,可夏懷寧甘之若饴。
成親第八天,楊萱終于主動與夏懷寧說了第一句話。
她說:“能不能請你打聽一下,我爹娘因何下獄,關在哪裏?”
可惜,他既沒本事,也沒有門路,只能把街頭聽來的閑言說給她。
再過兩天,楊家阖府問斬。
夏家剛辦喜事不足一月,且楊家又是獲罪而死,夏太太怎可容楊萱着素?
夏懷寧偷偷去買了白燭,對楊萱道:“在外頭不好守孝,你就在屋裏守。”
楊萱淚眼婆娑地看着他,低低說了聲,“多謝!”
沒過多久,楊萱查出有了身孕。
夏懷寧再沒碰過她,而與她在一起的七夜,便是前世他僅有的跟女子歡愛的經驗。
前世楊萱恨他,他心裏明白,可這一世,他們是完全沒有交集的兩個人。而且,他每次來楊家都是做好了十足的準備,所帶禮物也都是用盡心思。
既不過于貴重超出常理,又完全投了楊萱的喜好。
不管怎麽說,楊萱都沒有仇視他的理由。
那到底是因為什麽?
或者楊萱天生謹慎,對其它外男也是這種冷冷淡淡的态度?
夏懷寧想弄個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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