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章二十四 (4)

先走。

家裏的将軍幾年也就回來這麽一次,也不知能留多久。是過了年走,開了春走,還是一道聖旨下來明個就走,誰也說不準。

她們的關系還不錯,寂寞的時候就那麽幾個伴兒,至少表面的關系還和諧。更重要的是,沒有利益的沖突。或者說,沒有利益可沖突。

那邊的女人簇成一堆兒,時冷時熱地聊着天兒,更顯得江夫人這邊孤寂得不行。

微阖着眼,冷漠着臉。旁邊是困得不行的江澍,一點頭一點頭兒地打着盹兒。

他也不願意走,父親打小兒就駐邊,總共也沒見過多少次。他和江聘不一樣,江聘心又大又野,他還小,對着父親仍舊有所期待。

現在看着他冷得打哆嗦的樣子,鶴葶苈咬咬唇,走過去把江聘的外衣給他披在肩上。

江澍醒了,小聲地跟她道了句謝。轉而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旁邊睜了眼的江夫人,有些無措。

“男孩子,就該堅強些。不要像個姑娘似的,沒出息。”江夫人哼了一聲,意味兒很明顯。

江澍顫了一下,想把衣服還給她。鶴葶苈輕輕捏了下他的肩,把領子給他緊了緊,又伸手給江夫人倒了杯茶水,遞過去。

“姨母,夜深露重,您別風寒。”

她的語氣輕柔,溫和有禮的樣子。江夫人睨了她一眼,接過來又放在桌上,倒是沒再說話。

本來都在廳裏等着,氣氛算不上多和諧美好,倒也算是安靜。鶴葶苈抱着杯子喝熱茶,心心念念都是想着江聘。

他和将軍的關系那麽不好,兩個人的性子又一個比一個沖,別是話不投機吵起來才好。

待了這麽久了,每再多一個喘息的時間,她的心就又焦躁一分。

燈又有些暗了,丫鬟過來挑燈芯兒。鶴葶苈看着搖曳的火光,心裏忽的就一緊。好像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就要發生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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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感覺錯。下一刻,就是一陣漸而激烈的争吵聲。間或夾雜着幾聲瓷器碎裂的聲音。

将軍的聲音仍舊是那樣低沉,只是也聽得出有幾分急躁,還有些懊惱。

江聘則是明顯的氣極,一個個字連成了串兒。小炮彈似的,發射個不停。他語氣急促而高昂,讓人聽不清說的話。

鶴葶苈能想象出他現在的樣子,即便他從未對她發過火兒。

狹長的眼睛會瞪大,指尖會因為用力過猛而泛白。他無論是氣了,還是想笑了,還是難過了,眼尾的地方都會泛紅。

漂亮又惹人心疼的樣子。唇抿成道細細的線,呼吸變得粗重。

廳裏瞬時寂靜下來,每個人都在豎着耳朵聽着裏面的聲音。

鶴葶苈沒她們那樣看熱鬧的好心情,她現在急的淚都快出來了。也顧不得是不是失态,提了裙子就往側屋那邊走。

屋裏的争吵聲越發激烈。她就要走到門邊,可聽着江聘一聲幾欲撕裂的怒吼,卻是生生停住了腳步。

他好像是把桌案上的東西全都給掃到了地下,一聲接着一聲的碎裂聲聽得人心驚。

他說的是,“別以為全天下的男人都和你一樣喜歡姨娘。”

話音落,屋裏的氛圍即刻微妙了起來。且不論姨娘們的臉色,就連江夫人的面色都難看了不少。牙齒咬着下唇,扶着椅子的手都有些抖。

她原本,也不過是個姨娘。

門開開,江聘紅着眼沖出來,撞到鶴葶苈的身上。他的沖勁太大,嬌弱弱的二姑娘差點摔在地上。

江聘慌了,急忙摟住她,抱在懷裏哄。

透過他胳膊底下的縫隙,鶴葶苈能看到門那邊将軍沉默的側臉。刀削斧鑿般,冷硬深刻。

還有滿地的碎片,一片狼藉,屋內混亂不堪。

江聘是真的生了氣,生了很大很大的氣。

但對着她,仍舊只有溫柔。即便他眼睛紅的像是院裏的那窩小兔子,一點沒有了往常的皮實樣子,整個人脆弱的不行。

“你別哭…”鶴葶苈本就淚根子淺,看他這委屈的樣子,心裏一酸,淚珠子也就冒了出來。她掂了腳去環他的脖子,拍着他的背安慰,“我抱抱你…”

“我沒事,咱們回家。”江聘用指尖掐去她的淚,笑嘻嘻地牽住她的手往外走。

他笑得有些勉強,唇角的弧度僵硬。握着她的手心卻依舊溫暖。

江夫人還在,江聘理都沒理,目不斜視地穿過大廳走出去。

鶴葶苈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将軍到底跟他說了什麽。可見他這樣難過的樣子,又舍不得立即就追着他問。只能乖順地跟着他走,默默摟着他的臂彎。

她必須得給他最好的安慰。她的阿聘一定是受了委屈了。

“你別笑了…”鶴葶苈伸手摸了摸他的唇瓣,“你不高興的時候笑起來不好看,我看着心裏不舒服。”

“葶寶…”江聘停下來,摸她的頭發。嘆息着喚她。

路上無人,只有清冷的月光。

風吹過來,真的有些冷。

江聘把剩下的那件外衣也脫下來披在她的肩上,只着一件薄薄的中衣。

“你被凍着。”鶴葶苈想脫下來還給他,眼帶擔憂。

“不怕,你摟着我。就哪哪兒都不冷了。”江聘這次是真的笑了,他彎下腰橫抱起她,讓她的胳膊纏在自己的頸上。

“摟穩了,咱回家咯。”

鶴葶苈看着他清俊的側臉,無聲地笑。

回家了就好了。回家了,就沒有委屈了。

愛人在的地方,才是家啊。

35、章三十五 ...

兩人回到院裏的時候, 已是深夜了。大部分的屋子都熄了燈,院角的那窩兔子可能是被他們的腳步聲驚擾,窸窸窣窣地出了點聲兒。

江聘不發一言地摟着鶴葶苈走進正屋。一手拖着她的臀,閑着的那只手伸到胸前去, 把她的衣襟攏得緊緊。

三更半夜, 露寒風重, 正是最冷的時候。他氣息還算穩, 背後卻是汗濕了一片。唇緊抿着,視線落在腳下的路上。

灑了月輝的路,清冷冷似是結了層冰霜。

鶴葶苈靠在他的肩上,慢悠悠給他哼着歌兒解悶。

雅致的唱詞,她自己編的曲兒。唱出口滴溜婉轉,很是好聽。

江小爺聽得很享受。

粟米給他們留着燈,正靠在外間的桌上打瞌睡。見兩人以這樣親密的姿勢進來, 不由得紅了臉。

可還沒等她說句話,江聘就把人給趕了出去。自己弄了竈上還溫着的水, 給二人草草沐了浴。

勞累了那麽久, 現在洗了個熱水澡, 換上身幹淨柔順的衣裳,再躺進暖融融的被子裏。這種舒适的感覺讓鶴葶苈悠長地嘆了口氣。

她側了側身子,面向仰躺着看着頭頂的江聘。月光從窗子落進來,在他的鼻梁上灑下層淡淡的清晖。

他伸了只胳膊讓她枕着,騰出一只手去扶着額。

指尖微微勾起,勻稱精壯的小臂分外漂亮。很白, 瑩潤。

鶴葶苈沒見過江聘這樣沉默的樣子,眼神木然,魂兒好像飛走了,到了另一個世界。

她看着,好心酸。

她的夫君應該是常笑着的,燦爛蓬勃。這樣死氣沉沉的,哪裏像他?

“阿聘…”二姑娘難得主動地攀上他的肩,把細長的腿兒纏在他的腰上,擡頭去吻他的下巴。

“你別難受了,明個早上再說。先睡吧。”姑娘的聲音軟着,裏面滿是疼惜。

絲滑的綢料摩擦在□□的胸膛上,觸感極好。隔着布料能感受到她暖暖的體溫,還有那根細瘦的小胳膊。

他的好姑娘是那麽柔弱,卻又是那麽的充滿關懷。

江聘翻了身,将她整個抱進懷裏,頭埋進她的頸間,輕輕哼唧了一聲。

他用鼻尖去磨蹭底下細嫩的肌膚,入鼻的全是甜膩的女兒香。

帶着些溫熱的,淡淡的味道。好香好香。

被子被翻起又落下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極大。鶴葶苈不再說話,只是安靜地摟着他,用手去拍他的背。

像小時候傅姨娘哄着她睡覺時那樣。一下一下,輕而緩慢,令人安心。

姑娘纖柔的手覆上他脊背的那一瞬,江聘的淚都快出來了。

這種細致地被人關懷着的感覺,對他來說,好像已經很遙遠了。

他的耳邊好似還回旋着她耐心哄唱的歌兒,百靈鳥一樣,酥到骨子裏。

她的音律學的好,調子精準,嗓子溫柔。重要的是,她那麽用心。

鶴葶苈比一般的姑娘還要高挑一點,但骨架纖細,挂了肉兒仍然玲珑有致。江聘的手大臂又長,輕輕松松就能将她摟得緊緊。

可就是這麽一個細弱的姑娘,抱着她,卻像是抱着全世界。

這個晚上,江聘伏在她的耳邊,碎碎地跟她念了好久。低啞的聲音,從開始時的迷茫,到後來的悲傷。最後,又慢慢歸于平靜。

鶴葶苈看着他的眼睛。漆黑濕潤的眸,蒙着層淡淡水霧一樣。那樣高大的男人,現在卻像一只小鹿。惹人心疼。

他是在把他的心,一點點剖給她看。

因為江聘自然地相信,他的好姑娘,會懂得他。

他說他的娘親。溫柔似水的一個女子,溫婉有禮,話不多,喜歡花草,愛詩書。

在他還記事的時候,她最願意做的事就是摟着他坐在窗前,給他講故事,陪他畫畫兒。

江聘慢慢地回憶着,十年前的事了。

他那個已經病得身子孱弱,連路都走不穩的娘親,在夕陽下摸着他的頭發,聲音缥缈的像風下的輕紗。

她說,“聘兒,以後定會有一個和娘親一樣對你好的姑娘嫁給你。她會代替我,繼續愛你。你一定要好好保護她。”

鶴葶苈撫着他顫抖的背,用唇角親去他滑下的淚。只有一點點淚,鹹鹹的,濕熱。

“我原本是不信的…”江聘摟着她,哽咽地說出的話都是斷斷續續的,“直到今年初春時,我遇見了你…”

他不是這樣多愁善感的人,他開朗,愛笑。他頑劣,喜玩鬧,總是惹禍。

可是受了再多傷痛,承擔了再多的委屈,他都從來不哭。

但是将軍的回家,将軍說的那些話。激起了他心中所有的陰暗面。

他的心是朝着陽的。而隐藏在黑暗角落裏的雜草,卻在此刻瘋狂的滋生,密密麻麻,堵的他喘不過氣來。

“娘親那麽好,他卻不滿足。他擡了好多的姨娘回來…”江聘睜着眼看她,睫毛上沾着水,“後來,娘親的身子越來越不好…”

她走的時候,江聘七歲。

第二年,江澍出生。

鶴葶苈不知該怎麽勸慰他,只能扯過被子把他抱的緊緊。用臉去貼着他的,一遍遍地跟他說,“阿聘別哭。”

“我不會像他那樣的。絕不會。”江聘把她的涼涼的腳丫夾在腿間,強調着,“真的,我發誓。”

“我信你的。”鶴葶苈肯定地點頭,“因為阿聘那麽好。”

黑暗中,她的眉眼不甚清晰。細嫩的耳垂潤如珍珠,海藻一樣的發鋪在二人的身上。聲音清脆,卻擲地有聲。

“阿聘乖,葶寶抱抱喲。”江聘無聲,鶴葶苈有些急。

她更用力地去環他的肩,開口逗他,“咱明天不去書院了,我帶你包圓子玩好不好?”

“你喜歡我嗎?”過了半晌,江聘的喉結終于動了動,輕聲問她。

驢唇不對馬嘴。

“喜歡。”鶴葶苈毫不在意,她很痛快地點頭。柔軟的頭發蹭在他□□的肉上,癢的勾人。

“好。”江聘笑起來,傾身過去吻她。手腳不老實地摸過去。

唇被堵住,鶴葶苈的腦子也慢慢被他吻得混沌。直到最後累的軟在他懷裏,被他抱去沐浴,她也還是懵的。

江聘說“好”。可他是在答哪一句話呢?

天光微微亮了,江聘拄着腮躺在她身邊,握着她的手無聲地笑。

她睡得熟。幾縷調皮的發落在鼻頭,她癢,從嘴唇呼着氣要把發吹走。眼睛還緊閉着,腮幫子卻一鼓一鼓的。

嬌俏又可愛。

江聘笑得更歡。他伸手把那縷發撩到她耳後,低了頭親了口她的鼻尖。

“唔…”鶴葶苈嘤咛一聲,下一刻卻撅着唇還了他一個吻。親在空中,啵唧一聲。

“傻葶寶。”江聘學着她的樣子,也輕輕地啵唧了一下。看着熹微晨光中她朦胧的側臉,眼睛都樂的彎起。

她好漂亮。精致的像一尊瓷娃娃。無論哪裏,長得都好順他的心意。

江聘翻身下了地,給她掖好被角。又赤着身蹲在地上看了她好一會,才出去換衣。

我的傻姑娘…

我的好姑娘…

等過了很久,鶴葶苈終于醒過來的時候,天早就大亮。太陽高高懸在半空,是真的日上三竿。

窗戶那裏被很貼心地挂上了藕荷色的紗簾。日光透過薄紗撒到被子上,一點點細碎的光暈。又柔又美。

枕邊的人早就起了。她迷迷糊糊地記得江聘靠在她耳邊跟她說話,讓她多睡一會,讓她不要急。

難得賴床,二姑娘靠着枕頭抓着繡被上的光影玩,細眉愉悅地彎起。

院外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她聽到阿三無奈的勸言,滿滿的都是憂慮。是對着江聘說的。

他說,“公子,您慢點。面粉都飛了漫天了。”

阿聘沒走?什麽面粉?鶴葶苈挑挑眉,掀了被子想下去找他。

江聘的回話很不耐煩,帶着點賭氣的味道,“行行行,你天下第一行。讓點讓點別擋小爺的路。”

聽起來,他心情應該還不錯。聞聲,鶴葶苈的笑意更濃。

對嘛,她的夫君就該是這個樣子的。

她彎着腰穿鞋子,起身要走時,卻發現了枕邊的一個信封。

很傳統的那種信封,褐黃色的牛皮紙。可又有些不同。因為上面用細細的小狼毫筆沾了紅色的染料畫了一大簇的茶花。

豔麗,火紅。

旁邊是三個好看的行書字。與妻書。

情信?看着這樣的封,鶴葶苈腦中的第一個印象便是這個。

夫妻這麽久,怎麽還這麽有心。她覺得幸福,有些想笑,很歡喜地開了封去看。

好長的一封信,密密麻麻寫了四頁紙。

鶴葶苈本是彎着唇的,可看着看着,卻是再笑不出來。鼻子越來越酸,她捏緊了紙的邊沿,喉嚨酸痛。

江聘的字進步極大,規整的,潇灑淩厲。

他寫了很多很多,敘述并不完美,有些塗抹和錯字,但看得出用了很大的心。每個字都顯得沉甸甸,全是他的心血。

江聘用了很大的篇幅去講他的愛,去講他的顧慮和擔憂。他再次将心剖開,寫在紙上,給她看。

母親的抑郁而終,父親混亂的後院,除了祖母再無旁人關愛的少年時期。這些都在他的心上打下了似淺實深的烙印。

他真的是怕極了重蹈父親的覆轍。即便他絕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但還是怕。

他其實,是有些敏感的。

在信上,江聘誇她。說她是柳枝兒一樣的美人兒,柔弱,而有着生而來的堅韌。讨人喜歡。

他又說她是糖做的娃娃,剔透,卻又讓人含在口裏怕極了會化。仍舊讨人喜歡。

哪裏都讨他的喜歡。

鶴葶苈用指頭捂着唇,堵住要溢出來的嗚咽。

她看見了江聘畫下的那個血指印,還有旁邊的那句話。寥寥數字,筆墨卻是重的要暈開了上好的宣紙。

他說,此生為你一妻,再無妾侍。

他是真的咬破了指尖,印了個手印。嫣紅的,像是雪中的寒梅。刺目的色澤紮的人心疼。

怎麽就那麽傻呢,怎麽就偏要較真兒…

“傻阿聘…”

鶴葶苈只覺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淚落下來,她伸了手去接,不敢讓它染濕了信紙上的黑字。

掌心裏溫溫熱熱,心裏卻是酸酸麻麻。難受得無以複加。

她穿着素白的寝衣,像個孩子一樣趴在炕頭哭。

該怎麽疼他才夠呢…

36、章三十六 ...

鶴葶苈收拾好了出去的時候, 江聘正在小廚房裏認真地包圓子。

他和阿三一人扯了件舊衣裳圍在腰上,山村裏的賣肉屠戶似的。眼睛卻是都盯着案板上夾着的菜譜,看得一絲不茍。

兩人的手裏專注地忙活着,旁邊的籠屜裏好多奇形怪狀的小面團。地上牆上全是白色的面粉。

毫不誇張的說…一地狼藉。

粟米已經不想再插手了, 反正人家主意正, 勸也不聽。随便弄去吧, 不炸了廚房就行。

她捂着臉站在旁邊, 只在指縫裏露出雙無奈的眼睛來。幽幽嘆了口氣。

江聘倒是興致勃勃,還很高興地跟阿三炫技。他拿了張面皮,裹上點餡兒,三五下弄出個小兔子來,得意洋洋地顯擺。

“喏…咱們夫人喜歡的兔子。”

很難看的一大團,臉還被豆沙給撐破了皮。用四個字來形容——奇醜無比。

阿三嗫嚅了兩句,低聲敷衍着, 沒敢說別的。

粟米她…已經不想說話了。

逆着光站在門口,看着他孩子似的歡愉樣子, 鶴葶苈倒是笑了。她往前邁了一步, 彎起眼睛喚他, “阿聘。”

她很刻意地拉了長聲。甜膩膩的,打着旋兒似的尾音飄着屋裏。比旁邊盆裏的豆沙還要甜。

見了她,江聘張張嘴,愣了一瞬。回過神來反手就一胳膊肘杵上了阿三的肚子。他擰擰眉,低聲斥了他一句,“快滾。”

真是的, 沒點眼力見兒。人家小夫妻在呢,你們留着幹嘛?活該被揍不是。

“唔…”得了指令,阿三彎腰弓背地跑出去,後面跟着笑嘻嘻的粟米。

“你笑什麽?”走遠了些,阿三揉揉肚子挺直腰,皺着眉看她。

“我們姑娘和姑爺感情好,我高興還不成?”粟米揚着下巴看回去。轉而又邁着小碎步踢踢踏踏地走遠,揮揮手學着江聘的樣子說了他一句,“快走快走。”

“嘿…這丫頭真是…”望着那個掀了門簾就不見了的纖細身影,阿三撇撇嘴,擡步往另一個方向走。

和小夫人一起長大,卻是連人家半分的娴靜氣都沒學過來。小辣椒一樣,嗆。

屋裏,江聘看着鶴葶苈眉眼盈盈的笑臉兒,有些手足無措。

“怎麽這樣早就起來了。”他咳了咳,移了視線看向別處。思考了瞬,又扭捏着抛出來下一個問題,“你…枕邊的信,看見了嗎?”

“見着了。”鶴葶苈點點頭,唇邊噙着笑。

聞言,江聘又是掩飾性地咳了兩聲,不擡頭。

寫信的時候,送信的時候,等着姑娘拆信的時候,他都還算平靜。可等着姑娘看了信,現在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了,江小爺卻很可恥地…慫了。

他有點害羞。畢竟,剛跟人家告了那麽長篇幅的白不是。

他臉皮厚。但對着心念念的姑娘,還是有那麽一絲絲的羞恥之心的。

江小爺罕見地紅了臉。搓着手,沒了主意。

鶴葶苈也有耐心,她就在那站着,笑盈盈地看他。

地面上灑進來熱烈的陽光,把門口的那一片照的暖洋洋的。連她白色的繡鞋上都沾染的金燦燦的日輝。

竈臺裏的柴火噼裏啪啦地響着。水開了,咕嘟嘟冒泡兒。

江聘實在忍不住,擡了眸子看向她。躊躇着,還是往她那邁了一步,離得姑娘更近。

這個距離,能看清她一根根翹起的纖長睫毛。底下是漂亮的眼珠兒。光強,她微微眯了眼,瞳仁兒成了深深的褐色。

“葶寶…”江聘咽了口唾沫,心裏又染了些緊張。

“嗯…”他在心裏組了下詞兒,還是用了最樸實的問法,“你,怎麽想?”

你信不信我呢?我的愛。還有我的誓言。

你會不會覺得我沒那麽頂天立地了,堅強的心髒也有了脆弱的地方,有了些嫌棄呢?其實…總是笑着的江聘也是會哭的。

我願意和你好好地過下去,用全部的心愛疼寵你,給你我力所能及的最好的幸福。所以,你怎麽想呢?

“想什麽?”鶴葶苈微微歪了頭看他,眉梢生動地挑起。說着,她又笑起來,“我以為,你知道我的。”

是啊,知道你的。但我還是有些不自信。

因為站在我對面的是你啊。我全世界最好的姑娘。

江聘把半握起的拳抵在唇上,也癡癡地笑起來。

“阿聘…”鶴葶苈踮起腳尖,張了臂叫他的名字,“抱一下。”

美人在處。脈脈眼中波,盈盈花盛處。

江小爺痛快地笑。他把衣裳解下來随手一扔,抱着小妻子原地就轉了好幾個大大的圈。

他的臂力驚人,把她環到胸前,用唇堵着她的,轉得樂此不疲。

美人的驚呼聲淹沒在唇齒間,百褶襦裙的寬大裙擺被他揚起了個極為驚豔的弧度。飄悠悠的,像只展翅的蝴蝶。

“我的好看裙子!”等他停下來,鶴葶苈着急地把擺子提起來細細地檢查,又含嗔帶怒地瞧了他一眼,“若是讓竈火給弄破了,你便賠我兩條吧。”

“都給你,我的銀子都是你的。”江聘舍不得放下她,懷裏的姑娘,好像怎麽抱都抱不夠。

他含糊着,用舌尖去舔她小小的耳朵眼兒,壞心地往裏吹氣,“你的銀子還是你的。我不貪。”

“那你看我的耳墜子美嗎?”鶴葶苈躲開他,笑着用指尖托起耳垂上晶瑩圓潤的紅翡翠。

她今個打扮得有點兒豔。不似以往的素氣雅致,卻也有着另一番的美。

裙子還是白的,但是袖邊領口都繡了大簇大簇的紅色花兒。緋紅色的腰帶,像她現在染了霞一樣的臉。

火紅的耳墜子襯得她似朵含苞待放的花兒,已是露了點鮮嫩的蕊。嬌豔欲滴。

“美…”江聘一下下啄吻她的眼皮兒,逗得她咯咯地笑。“我們家葶寶,怎樣都是美的。最美的。”

笑着鬧着,滿屋都是勃勃的生氣。好像有着粉紅色的泡泡從心裏冒出來,迎着太陽散着璀璨的光。

相愛着的人啊,就連對方吐在自己臉上的呼吸,也覺得是甜蜜的。

兩人成親也有一個多月了,可日子還是過得蜜裏調油一樣。

圓子最後還是粟米包的。江聘勞心勞力弄的那些,下了鍋全漏了。

看着盛在白瓷盤裏,被豆沙糊了一層,看起來一臉血的小兔子。江聘默不出聲。

炫技失敗。有點小丢人。

“我喜歡的,喜歡的。”鶴葶苈瞅着他有點無奈的樣子,很高興地樂出聲。她很貼心地把圓子夾到碗裏,出言安慰他,“阿聘已經很好了。”

“真的?”江聘用筷子戳了戳兔子的頭,看着緩緩流出來的暗紅色豆沙餡撇嘴。可想着她喜歡,又有些喜悅,“那我以後常給你做。”

“唔…”鶴葶苈眨眨眼,閉了嘴。

粟米另外準備了鹹鹹脆脆的芥菜絲,整齊地擺在盤子裏,上面還灑了香香的芝麻,滴了兩滴紅紅的辣椒油。

看着美味,吃起來也是清脆爽口。

圓子黏膩,芥菜清爽。配起來,剛剛好。

江聘看着碗裏白糯糯的球兒,再瞟了眼小口咬的歡欣的鶴葶苈。暗搓搓地笑。

葶寶是軟的,江聘是硬的。配起來,也是剛剛好。

這頓飯吃的很是可口。這麽久以來,江聘難得翹了次學陪她懶在家裏。飯後,鶴葶苈也不想逼他讀書,就和他一起在坐在牆根底下曬太陽。

旁邊是簇山茶花兒。即便是冬日,仍舊是開的熱烈燦爛,如火如荼。

江聘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那日和她商量好了後,第二天就找了花匠來,種了好多的山茶。

冬天裏花朵不好活,江聘和花匠聚在一起想了好多的法子,硬是給它們養的好好的。看過去,紅雲一般,美極了。

鶴葶苈問他為什麽這麽獨愛山茶。他不正經,撓她的癢癢逗她玩兒。

後來,姑娘努着嘴不高興,他就也說了實話。溫暖的,情話一樣。

因為那是我們的定情花兒。它和別的花不一樣。因為,意義是不一樣的。

我永遠記得那日你在蓮葉田田旁,簪着茶花笑得醉人的樣子。那副美景,只有躲在荷葉下的我看得見。

那一天,我記得好牢。我把它畫在畫裏,印在心上,永遠也不忘。

37、章三十七 ...

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時光, 無論做什麽事都是快活的。

江聘在陽光下嘻嘻哈哈地逗着鶴葶苈一起鬧,把花朵摘下來,興高采烈地非要戴在她的發上。

她頭發沒盤起來,只是梳成了條長長的大辮子, 羞答答地垂在腰間。耳邊簪了那樣大的一盤花兒, 碩大的壓彎了花枝, 要從她臉側折下來。

江聘性子活泛, 鬧過頭兒了,把愛安靜的姑娘也惹得叽喳喳地說他。

“好好的花兒,你非得弄折了,看着不就好了。”鶴葶苈俯身去揪他的耳朵,皺着鼻子罵他,“要是到了夏天,一群蜂兒圍着我要蟄, 等你回家我非要哭給你看。”

“不怕。”江聘摟着她,腆着臉笑, “你夫君無所不能。”

江小爺确實是無所不能的。在後院的那只狼青的父親還在時, 他就總愛帶着狗往林子裏鑽。摘野果子, 打鳥兒偷蛋,還要挖野蜂蜜吃。

有一次折騰狠了,用彈弓槍把整個一馬蜂窩都給打了下來。一尺多長的蜂窩,裏面的蜂兒都湧出來的情景簡直滲人。

鋪天蓋地的嗡嗡聲,遮雲蔽日。

江小爺也傻了眼,但他反應快。揪了根蘆葦棒子縱身往水裏一鑽, 游得比魚都快。

他沒忘了那只陪他長大的狼青。用褲腰帶拴住它的一只爪兒,一人一狗一起逃。

等終于到了家裏,他出奇了的啥事兒沒有。連個小疙瘩都沒讓蟄着。

為此,他還去明鏡齋磨了老太太一整個下午。非要她給自己改名叫江賽風。

嗯…江小爺賽風般快。

他講得起勁兒,姑娘聽得也起勁兒,丫鬟小厮們也都豎了耳朵聽熱鬧。笑鬧聲順着風兒飄了好遠。

藍天澄澈,白雲飄悠。其景溫馨和樂,美滿幸福。

要是那個人不出現,便就再好不過了。

“江聘。”一道有些冷硬的聲音從門口傳過來。嚴厲,不茍言笑。

幾人俱是擡頭看,又都是一愣。那裏站着身穿常服的江铮遠。背着手,頭發束得整齊。

江聘皺皺眉,停下了話頭兒。沉默。

本來歡快的不行的院子,因為他的到來,瞬時鴉雀無聲。

鶴葶苈站起來看着他,張張嘴,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她本來對這個名震朝野的征西将軍的印象,只停留在衛國有功這一個标簽上。

但經過了昨晚,知道了他冷漠的父親形象對江聘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後,她忽的有些讨厭起他來。

他真的是太不稱職。即便他是個好臣子,誰也無法否認他的存在對大尚的意義。

鶴葶苈覺得她有些小家子氣。眼光只停留在家長裏短上,沒有顧全大局。

可顧着大局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她只想顧着她的阿聘。

“你們…”江铮遠有些意識到自己語氣的問題,刻意放緩了語氣,“怎麽沒來吃飯?”

他身在上位太久,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全是令人不适的高高在上。無論是說話的方式,還是看人的眼神。即使他試着去掩飾。

為了這事特意親自跑來一趟?

江聘好像聽見了什麽大笑話似的,歪着脖子一聲嗤笑。他伸手摸了摸鼻子,眯着眼看着立在門口的所謂父親,目光不善。

“昨晚是我考慮不周。”江铮遠沉默了半晌,還是低聲開了口,“作為父親,我也無非是希望你過的高興些。或許方式有些不盡如人意,但我無可厚非。”

“別把你的那些思想全強加在我的頭上,我擔不起。”江聘啓了唇,滿滿全是諷刺,“你愛怎樣怎樣,納多少妾侍随你自己的意。但誰也逼不了我。”

江铮遠眉擰的更緊,有些懊惱,“我,并未想過要逼迫于你。”

他确實是一番好意。

在外多年,回家後看到本來頑劣的兒子已經長大成人,娶了妻子,有了家室,他也有了些觸動。想和他緩和一些關系,不要僵成那個樣子。

在江铮遠的意識裏,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主動提出要為江聘納妾,也是想為他做些事,能讓他愉快些的事。可他從未想到過,這會讓江聘動怒。

所以說,道不同不相為謀。話不投機半句多。

兩個觀念完全迥異的人在一起,無論怎樣都是覺得對方一言難盡。誰也不懂,不明白。

鶴葶苈悄悄把手伸到江聘的背後,給他順氣。

面對着一個新婚一月剛過就想給自己丈夫擡姨娘的公公,她還能保持現在的緘默,已算是極有教養了。再讓她去迎合,去陪笑臉,她實在是做不到。

“罷了罷了。”看着江聘絲毫沒有繼續談下去的意思,江铮遠挫敗地擺擺手,嘆了口氣,“你不喜,便由你做主。”

江聘仍舊是嘲諷的臉色。他想不出他的父親是以什麽樣的心态說出這樣的話的。有資格?

“那你們…便好好過吧。”江铮遠點點頭,轉身離開。

他常年習武,雖有些年紀了,但步子依舊穩健且快速。轉眼就消失在門口,如來時一樣悄無聲息。

看着身邊冷了臉的江聘,鶴葶苈咬咬唇。用食指去戳他繃緊的臉頰,哄他,“阿聘,笑一笑?”

“葶寶…”江聘無奈地瞧她,捉了纖細的指頭到嘴邊,輕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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