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 (1)

外面的局勢越來越緊張, 整個達城都陷入了備戰的狀态。因為前方的軍報來傳,說有大批的糧草正從四面八方向西運輸。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預示着什麽,誰都心知肚明。

安逸的日子快要結束, 馬上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事情越來越繁雜, 江聘待在軍營的時間也就越來越長。有的時候忙起來, 他甚至連午膳也顧不上用。

他不是個對自己多上心的人, 鶴葶苈擔心他的身體,便就在書房裏等着他。備好了熱菜熱飯,和他一起用,盯着他多吃一口是一口。

江聘嘴上總說着我沒時間沒時間,可只要鶴葶苈耍了脾氣說你不吃我就也不用了,他就又總會服下軟。

姑娘怕他太不注意自己的身子,沒事的時候就往他這裏跑, 次次都帶點好吃的。有時候是切成小塊的桂花糕,或是水靈靈的蘋果葡萄梨子。

江聘愛吃栗子, 鶴葶苈就帶着栗子過來, 還有一小碟蜂蜜。

他在外面和其他人談事情, 她就在屏風的那一頭給他剝。等他終于回來了,就把香香的肉沾着甜甜的蜜遞給他,再拍拍手上的屑兒,匆匆地回去奶孩子。

江聘心疼他的小妻子,即便極為享受她無微不至的關懷,但還是總勸她不要這樣來回奔波, 會累。

鶴葶苈便就搖搖頭,踮腳挂在他的脖子上笑眯眯地說她不累。她喜歡和他在一起,無論在做什麽。

姑娘又香又軟,溫暖的像個小太陽。她撲進他的懷裏,把他抱的緊緊,江聘低頭就能看見那鋪了滿背的柔順黑發。

上面插着的那只蝴蝶簪好像是活了一樣,抖着玉色的翅膀,好像要飛進他的心裏。

江聘無聲地笑,他拍拍她的背,很溫柔地跟她說葶寶乖。

嗯…葶寶最乖了。

他還記得新婚的那一晚,姑娘被他急慌慌地攥住手時的嬌羞樣子。她穿着大紅色的喜服,縮在他懷裏只有小小的一團兒,眼神躲閃,羞答答的像一朵小雛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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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親了。這一年來,她經歷了很多,有過陰霾,見過黑暗,可還是那樣的純淨。

現在站在他面前的葶寶,就像一顆剔透明亮的寶石。依舊美麗,卻更加堅強。

鶴葶苈仰頭看他,嬌軟軟地喚阿聘。江聘輕聲應,他抱着她,用手指摩挲她漂亮的小臉兒,心裏忽的就湧出了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自豪感。

瞧他的小葶寶,出落得多麽好。

大部分的時候,江聘會在日落前回家。但如果有了什麽意外的事情發生,軍務實在是太過于忙碌,他也會在書房待到深夜。

鶴葶苈自然舍不得讓他一個人在那裏孤零零。要是碰到了這樣的日子,她便就早早安頓好孩子,趕過來陪着他到忙完。

達城的晚上很冷,尤其是秋天,風大露重。即便屋裏有着小炭盆,可還是會有涼氣。

江聘愛飲酒,鶴葶苈便就準備一小壺溫酒放在爐上。等他停下來,就喂他一點點,算作是獎勵。

酒水香醇。順着喉管入了肚,既暖了胃,又暖了心。

燭火明亮,男人斂着眉對着桌上的圖紙寫寫畫畫,旁邊有散落的筆。姑娘笑盈盈地立在桌旁,纖手撩起長袖,露出截白淨的腕,為他磨墨。

偶爾她也會給他斟一杯熱茶,或是去小廚房端半碗新熬的湯。加了姜的,祛寒。

鶴葶苈很安靜,無事的時候,她就在旁邊坐着。或是瞧着他發會兒呆,或是自己看看書,繡繡花兒。

江聘要是累了,便會下意識地側頭去看她一眼。姑娘就算不擡眸,也能立刻就感知地到,擡眼望回去。

四目相對,笑而無言。他們向來默契,一個眼神,便就心領神會。即便只是靜靜坐着,沒人說話,也不會感到尴尬,只是溫馨。

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

在幽靜的夜晚,月挂在窗外的林梢上,心愛的你莞爾笑着坐在我的面前。多好。

江聘看着吊兒郎當不正經,卻是個極為認真的人。愛一個人是這樣的,做一件事也是這樣。他總是沉浸在自己的思想裏,想着他的戰略和謀劃。

有的時候想的通透了,他就會高興。也會有鑽進死胡同的時候,那時他就會自顧自地生着氣。

鶴葶苈就趴在桌子的另一頭,托着腮看他。在他笑起來的時候,即便不明所以,她還是陪着他笑。在他皺起眉的時候,就上前一步,用纖細的指輕輕撫平他眉心的褶皺。

偶爾他遇到了瓶頸,會弄到很晚。鶴葶苈也不催他,只是輕輕地給他披上件衣服,再坐回去,不吵也不鬧。

江聘心疼,怕她會生病,就溫言軟語地勸她,讓她回家睡。他很快就回去。

姑娘勾着唇搖頭,拉着他的手說要陪着他。聲音輕輕的,語氣卻是斬釘截鐵。

我陪你。三個字而已,卻足以支撐他走完漫長的征途。無所畏懼,絕不退縮。

因為…天大地大,有你在的地方便就是我的家。雖然前方坎坷,荊棘遍布,但我牽着你的手,便就有了一往無前的勇氣。

有個姑娘陪在我的身邊啊,在我側頭就能看得見的地方,沖着我甜蜜的笑。無論風雨,不畏成敗,我在的地方,就有她。

多好。多幸運。

她愛困,江聘不敢凍着她,讓她着涼。就把椅子空出一半來,讓給她蜷着。他則把人摟在臂彎裏,繼續忙碌。

後來的時候,江聘還特意讓人造了個寬大的凳子,榻一樣寬長。瞿景第二天進來看着了,吓了一跳,調笑着問他是想要在書房裏養豬不成。

江聘聽了就炸了,拿着軍棍兇狠地追着他打了半天,屋裏一片雞飛狗跳。只是可憐了瞿景,直到被踢出了門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事。

那張凳子還是留了下來,留着在晚上的時候,讓她可以躺在他的懷裏。将頭枕在他的腿上,蓋着他的外衣。

暖融的熱流從四肢百骸流進心裏。有姑娘在的時候,好像連夜都不那麽寒冷了。

66、章六十六 ...

一山不能容二虎, 一國不可有二君。東西兩方的局勢早已經是劍拔弩張,雙方軍隊都已擦亮了銀槍,戰争一觸即發。

達城守衛軍的輪崗比平時增了一倍,士兵騎着快馬攜着軍報, 不斷出入城門。蕭瑟的秋天, 依舊美麗的達城, 到處都有發酵着的緊張情緒。

鶴葶苈知道她最怕的那件事就要發生了。可她還是沒想到, 這一切竟然來得如此之快。

就在前一天晚上,江聘還興致盎然地給兩個孩子念兵書。他眉飛色舞地在那說,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江聘向來喜歡講這些。在以前的時候, 也總愛摟着姑娘縮在被子裏,跟她講兵之詭道。說戰法, 論謀略, 姑娘雖是聽不太懂, 卻也津津有味。

可昨天晚上看着兩個孩子亮晶晶的眼睛,鶴葶苈的心裏卻是忽的一跳。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可一聽到他講戰争的事,她喉嚨裏就堵得慌。姑娘煩,就趕緊蹙着眉攔住他,不讓他再講下去。

江聘也聽話, 見她不高興,便就閉了嘴不再說。他仍舊笑盈盈,一邊推着晃悠悠的小搖籃,一邊跟倆正在吐泡泡的小孩子裝模作樣地抱怨。

唔…娘親又嫌爹爹唠叨了,爹爹很難過。她是不是不喜歡我了啊?

他委屈的樣子有趣又可愛,鶴葶苈瞟了一眼,卻是難得的沒有理會他。只是垂着眼坐在一邊,不再說話。心亂如麻。

江聘有些着急,早早地把孩子哄睡了送到奶娘那裏,急着回來去哄莫名有些傷神的小妻子。

在一起這樣長的時間,她很少這樣的。現在她眉眼的難受顯而易見,看得他心慌。

鶴葶苈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是自己心思太細,想得太多。她心疼江聘的忙累,也不再折騰,只是笑着說自己沒事,讓他不要擔心。

這一晚,燭火熄得出奇的早,卻是注定難眠。

她閉着眼蜷在江聘的懷裏,江聘則溫柔地環着她,哄孩子一樣拍她的背。過了也不知久,他累得睡着了,傳過來細微的鼾聲。

鶴葶苈睜了眼看他,伸出手摸了摸他顫顫的眼睫,輕輕笑。

她從來都敏感,每次心裏不舒服,總會有意外發生。現在她心裏煩躁,實在是睡不着。月光朦胧,她便就借着清冷的月輝,側着身子看他熟睡的樣子。

就像以往的無數次,他趴在她的身邊描繪她的眉眼一樣。

子時的時候,夜深如墨,她卻還是醒着。

梆子聲響起,同時響起來的,還有門口急匆匆的敲門聲。是瞿景的聲音,他很焦急地喚江聘的名字,伴随着外面北風的呼嘯。

江聘嘟囔了聲,利落地掀了被子出去。門吱呀地開啓,零落細碎的幾句交談後,是半晌的沉默。

鶴葶苈緊閉着眼睛裝睡,把呼吸放得輕到不能在輕。她聽的到江聘回來換衣裳時的窸窣聲音,還有铠甲與劍鞘摩挲在一起的铿锵聲。

他似乎是被這聲響動吓了一跳,趕緊不再動,側了頭去看床上的她。那目光黏膩又熾熱,看得鶴葶苈心尖直顫。

她攥緊了被子,感受着江聘慢慢走過來時帶起的細微的風,強忍着不要動不要出聲。

他半蹲在床腳,瞧着她半晌,低笑了下。随即便垂下頭,輕輕落下一吻在她的額頭。

羽毛兒似的,撩得人心癢癢。溫熱而濡濕,帶着熟悉的、獨屬于江聘的味道。

“你乖乖睡,我一直在呢,不會離開你。沒什麽好擔憂害怕的。”江聘太了解她了,一眼就能看出她緊張裝睡的樣子。

她真的睡着了的時候,手指會放松地放在枕邊。

可他也不戳穿,只是笑着給她掖了掖被角,柔聲囑咐她,“晚上小心着涼,我不回來,你就不許離開家。”

鶴葶苈咬着唇,輕輕掀開眼皮兒。

江聘站起身,擋住了窗外的月光,他身形高大,落下來大片的影子。腰間的佩劍的劍鞘被長指握住,微微閃爍着冷厲的光。

“阿聘…”見他擡步要走,鶴葶苈終是忍不住了,坐起身子喚他。她抿抿嘴,啓唇問他,聲音輕輕,“你…什麽時候回來呢?”

“很快。”江聘扭頭,頭盔冰冷,他的眼裏卻滿是溫暖,“畢竟我那麽棒。”

自信心比月亮都大的江小爺,給根棍子都能爬上天。他走到哪裏都不忘記自誇,翹着下巴,得意洋洋。

鶴葶苈被他逗得笑出聲。她很乖順地躺下去,沖着門口的男人努努嘴,“我等你回家。”

江聘笑着應她說好,随即轉頭,不再留戀地擡步離開。他輕輕帶上門的一瞬間,風呼啦一下刮進屋裏,把床上的幔帳都吹得飛起。

有些冷。他不在的時候,有些冷。

姑娘把臉埋進枕裏,閉上眼睛。抓着被角的手指有些抖。

該來的總是會來。而她的丈夫那樣勇猛無畏,她該相信他的。

…她厭惡戰争。

新皇不惜血本,派遣二十萬大軍進攻達城。他們沒有走大路,而是兵分多路從各個方向彙聚而來,等江聘得知了敵軍的動向時,敵軍離達城只有百餘裏。

達城往東三百裏內都有江聘的守軍陣營,新皇的軍隊一路走過,幾次交戰下來,也損失了不少兵力。

江聘和瞿景連夜商讨,并未命守軍強守,而是保存了大部兵力,及時撤退并在敵後彙合。

達城所在的山脈地勢複雜,易守難攻。敵軍不明氣候和地形,雖兵強馬壯,卻也吃了不少暗虧。等在第二日到達達城腳下的時候,氣勢已有些衰落。

守城的軍隊和布防早已準備好,将士們嚴陣以待,只等主将一聲令下。

新皇所派遣的大将姓周,是随他一起逼宮篡位的親信。新皇多疑,所相信的,不過如此幾個人而已。

周姓将軍與新皇相伴多年,自然也不是什麽善男信女,陰險狡詐之徒罷了。數十萬紅服大軍兵臨城下,銀劍在日下流光,紅雲壓城。血海一般。

江聘站在城牆之上,眯着眼看。瞿景在他身側,和副将小聲說着話。

數十面紅色大旗一字排開,狂風之中獵獵作響。一半上寫着瞿,一半上寫着江。

這幅場景似曾相識。只是上一次,他攻城。他和他的将士用鮮血染紅了那方沙漠,卻在垂成之時被迫鳴金收兵。這份恨,他永遠記得。

而現在,城下的是險些奪取他的命的敵人。

戰争仍舊殘酷,到處都是鮮血,到處都是屍骨。羽箭像是暴雨一樣射下去,深入沙土,或是深入誰的身體。

戰鼓一次次被敲響,風卻逐漸趨近于平靜。不斷的有哀嚎聲傳來,戰車在沙上艱難地行駛,留下坑窪又無限延伸的車轍。

這不是一次多難的戰争,就像是貓與虎的搏鬥。

周将軍對用兵之道并不擅長,對禦下之術也并不精通。他有着新皇一樣的特點,暴虐,易怒,可不同于新皇的是,他又膽小如鼠。

敵軍如同一盤散沙,輕易就可被擊垮。居高臨下射出的箭,将城下的地面射成了篩子。不知是哪一支折斷了旗杆,大大的周字躺在地上,被腳攆踩過了無數次,破爛不堪。

士氣,就是一點點被磨滅的。

前方損失慘重,周姓将軍不敢再戰,匆匆鳴金收兵。可這鑼敲起來,本來士氣不振的士兵卻是像打了雞血似的。

只是不是進攻,也不是撤退,而是倉皇地四散奔逃。

江聘經歷過大大小小數不清的戰役,卻是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對手。這不像是軍隊,更像是一群被集合起來的乞丐和流民。找準了一切時機想要逃出生天。

他慢慢用手指拈去劍上的血,轉身下城牆。瞿景喚住他,給他帶上弓箭。

江聘厲害的是拳腳,更加精準的卻是箭術。百步穿楊。

近距離進攻是不該用箭的,瞿景卻笑着跟他說,或許他會用得到。

江聘挑眉,笑着接過。

底下亂成了一鍋粥,煙塵漫天。他們并沒下令再次放箭,都是些被迫為戰的人,放了便就放了。

周将軍慌了神,他大聲叫罵着讓那些逃跑的将士停下來,卻沒人聽從于他。戰馬受了驚,帶着他飛速地向城牆的方向奔馳,周圍的人也都吓了一跳,急忙去追随主将。

城門忽的大開,江聘身披戰甲,帶着幾千騎兵飛馳而出。馬蹄後激起塵土萬千,刀光劍影,閃耀成一片。

雙方的陣營第一次正面對上,實力如何,當下便就見了分曉。

江聘的軍隊是他親自練出來的。北方的漢子本就血性方剛,主将在場,士氣高漲,如一支出刃的利劍,所向披靡。

片刻而已,紅服的将士便就倒了大片。江聘斂眸,鐵臂翻轉,銀槍閃亮,轉眼間,便就斬殺幾人于馬下。

他不戀戰,而是調轉了馬頭,去找那被幾人護在身後,早就吓白了臉的周姓将軍。

當初與西津的那戰,他曾聽那個新皇派來的使臣提過他。說他是大夏的第一謀士,為新皇出謀劃策無數。

那個臣子沒說,但江聘也猜得到。這無數兩個字裏,定是包括覆滅衛将軍大軍的主意。

所以,奪命之仇?

他牽引着缰繩,慢悠悠地在那幾人面前晃。臉上挂着挑釁的笑,眼睛眯起,滿臉的不屑。

周圍的厮殺已經接近尾聲,屬于他的将士都勒了馬回到他的身後,馬蹄踢踏。

周姓将軍的殘将也随着他而去,散亂地排開。幾千人的戰鬥,到了最後,他們只剩了寥寥幾百人。

而江聘這一方,聲勢仍然浩蕩。

他最得力的那個副将得意地勾唇拱手,揚聲禀報,“報主将,此戰,勝!”

江聘打了馬轉身往回看,笑得恣意。他本來就是個痞子像,披上了銀甲,就成了兵痞。只不過是地位最高的那個兵痞,統領千軍。

他帶出來的兵,和他都是一副德行。戰場之上,仍舊吊兒郎當。

身後的城牆上,瞿景很默契地下令擊鼓。鼓聲震耳欲聾,順着風遠遠的飄過來。瞬間,本就高漲的士氣又上了三分。

江聘撚了撚手指,提着槍指向前方,臉上的笑有些欠揍,“說吧,狗頭軍師。你想怎麽死?”

雖是戰敗,卻也是一軍主将,被這樣輕蔑地叫做狗頭軍師,周姓将軍氣得有些抖。

北風蕭瑟,天高雲淡。這是一場注定結果的決鬥,沒什麽懸念。

畢竟江小爺曾經那麽一副那麽得意的樣子,說他真棒。

二十萬的軍隊,一場守城戰,傷亡與逃跑的士兵加在一起,人數過半。

後來的事情,鶴葶苈是從粟米的嘴裏聽說的。粟米聽阿三說,阿三偷摸摸地趴牆角聽瞿景說。傳來傳去的,有些誇大其詞,卻還是聽得她直笑。

對方與将軍近身肉搏,卻絲毫不是将軍的對手。兩個回合而已,銀槍翻轉,便就将其刺落馬下,紅纓上甚至都沒來得及沾上沙塵。

周姓欲要使暗招刺馬腿。将軍一眼識破,迅疾手勒缰繩,馬前蹄高高揚起,下一瞬便就從其身上踏過,手起刀下,人頭落地。

主将被斬,敵軍驚慌失措。一副将匆忙執弓射箭,白羽帶着疾風向将軍閃來。千鈞一發之時,将軍絲毫未見慌亂,鐵臂拉弓,下一刻便就有兩支羽箭呼嘯而出。

一支攔腰斷了那只暗箭,一支則正中敵方副将面門。

敵方大亂,潰不成軍。

鶴葶苈一邊笑眯眯地聽着粟米手舞足蹈地講,一邊忙活着把剝好的栗子調好餡兒。她難得下廚,挽了袖子,把頭發束起來,做的很認真。

江聘回來的時候,早就月上中空。姑娘抱着孩子坐在屋裏等他,不急不躁。

他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只是匆匆洗了把臉。屋裏的燭火很暗,江聘以為她睡了,把腳步放得輕輕。可進了門,就對上她帶笑的眼。

“回來了,我一直等你呢。”鶴葶苈把孩子放進搖籃裏,輕聲喚奶娘來把他們抱走。她則上前去,溫柔地為他更衣,再說着家常兒的話。

“你不要擔心我們,我睡的很好,孩子也很好。”姑娘牽着他往屏風後頭走,莞爾,“沐浴用的水我都備好了,溫熱的。”

“對了,我還做了栗子餅給你。親手做的呢。你喜歡的味道,喜歡的甜度和鹹度,我知道得最清楚。”

江聘剛褪去了上衣,正擡腿跨進浴桶裏,舒服得直嘆氣。聽着她的話,又頓住。

他擡眸看着靠在屏風邊的姑娘,一身素衣,笑得溫暖。那一瞬,就像是被小錘子忽的砸中了內心最軟的那個地方,酥酥麻麻。

江聘忽的就覺得,他所做的一切都好值得。

因為她,一切都好值得。

67、章六十七 ...

戰争一旦開始, 就像是被從高坡推下的巨石,再也無法收住。只會越滾越快,然後成為一道威力巨大的閃電,摧毀在其腳下的芸芸衆生。

最後的結果, 不是你死, 就是我亡。

在新皇和瞿景之間, 不存在議和。

攻城的那一戰, 新皇的二十萬大軍慘敗。有些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

将士只餘不到半數,主将和多半副将陣亡。本就散亂的軍心更加不堪一擊,每天都有人在夜間逃跑,每天都有人自盡身亡,或是被下令斬殺。

幾萬的兵士,群龍無首, 如一灘爛泥。

達城還是老樣子,百姓依舊在有條不紊的生活着。街頭巷尾還是有小孩子在歡快地笑, 空氣中飄散着瓜果和奶酒的香氣。

只是某條靠近城牆的街道上, 偶爾也還會被發現有零落的箭矢和血跡。看起來觸目驚心, 提醒着幾天前這裏發生的一切。

這一戰,達城雖然損失并不是慘重,但還是多多少少受到了些許影響。

從前線退下來了大批受傷的士兵,傷重的被集中在一個院子裏醫治,恢複的好些了便就由家人領回家。這樣的安排,也還算是妥帖。

江聘則更加忙碌了, 不只是為了守城,更重要的是不久之後的東進事宜。不能再偏安一隅了,是時候揮師東下,奪回上京。

鶴葶苈大部分時間還是在家中呆着,在江聘太忙的時候給他送午膳,照顧才剛剛會笑的兩個孩子。

但只要一抽了空,她便就會去街上走一走。不是為了散心,只是想和那些百姓聊聊天兒。

戰争打響,城中的人民到底還是會慌神的。她沒辦法在軍事上幫助江聘,最多能做的就是幫他穩定些民心。她是他的妻子,只要她不慌亂,大家總會安心些。

達城的秋天風很大,江聘其實是舍不得讓她在外面奔波的,奈何鶴葶苈很堅持。

她的聲音總是那樣的柔軟,卻又堅決。她說這也是她的城,她想多出哪怕只有一分的力,這是她的責任。

姑娘披着櫻粉色的披肩,仰着頭看他,小臉上滿是倔強。

江聘還能說些什麽呢,只是能在心裏慶幸。瞧瞧,他的姑娘是多麽的好,美又嬌,懂事妥帖得讓人心疼,沒有一點點的不好。

每再多看她一眼,心裏的那份愛便會再濃一點。他的姑娘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血肉一樣,不可分割。

她笑起來時彎彎的眉眼,她嬌嗔時含水的眸子,她為他洗手作羹湯時露出的那截皓腕…全都刻在了江聘的腦子裏。就連午夜夢回時,耳邊也全是她的聲音。

只要環着她嬌軟的身子,就好像是擁抱着全世界。

無論在外面再苦再累,再難再險,就算拖着再疲憊的身軀,只要踏進那扇門,只要看見她笑意盈盈的臉,便就再也不覺得難過。

傍晚的時候回到家,他的姑娘早就給他備好了溫水。她很歡喜地迎上來,抱抱他的腰,再忙前忙後地替他更衣,為他洗發。

他側過臉去,和她輕巧地唠着家常兒,笑着說想她。

而當他清清爽爽地換上一身新衣出來後,桌上已有了熱騰騰的飯菜。有的時候,還會多備一小壺燙好酒,和幾碟兒爽口的小菜。

滿屋子都是溫暖的食物香氣,還有她清香的脂粉味兒。

他坐下來,給她夾一塊肉。她笑着,為他盛一碗湯。白瓷碗裏黃澄澄的,上面有翠綠的蔥花兒。

他愛吃魚,卻又懶得剔刺。她便就細致地給他挑刺去骨,再蘸了香甜的湯汁夾到他的碗裏。她會很溫柔地跟他說,阿聘太累了,要多吃些。

人人都說将軍愛妻如命,把家裏的那個姑娘捧在心尖尖上似的,嬌慣得不行。可是他們不知道,在家裏,他其實也是個小孩子一樣,被人寵着。

他的小妻子愛撒嬌,愛笑愛玩鬧,卻也愛他。她的手指纖細又柔軟,會彈琴,會繡花兒,會輕柔地撫平他眉間的褶皺,說心疼他。

在軍營裏,總有人抱怨說不願回家,回家太累,不如留下來做事待到天亮。江聘便就納悶,家怎麽會讓人累?

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金窩銀窩也比不上它的一絲一毫。

那裏住着他最愛的人,他享受着在那裏的每一時每一刻。愛,與被愛。多麽幸福。

姑娘就是有這種能力,就像是一陣撲面而來的溫暖的風。讓每一個見過她的人,都覺得舒爽。

達城的人們也都極為喜愛這位将軍夫人,只要她出現在街頭,定會有許多的人請她到家中作客。

若是她到哪一家去了,周圍的街坊定是要拿着各家做的最拿得出手的菜肴或是點心,到那家去圍成一圈。過年似的,熱鬧得不行。

在這裏待得久了,鶴葶苈也學會了幾句胡語。磕磕絆絆的,也能說出謝謝,你們真好這樣的短句。

人們聽了便會善意地笑,說她聰慧,很厲害。各種各樣的誇獎不要錢似的往外冒,說的她臊得不行。

每張臉上都挂着熱情洋溢的笑,嘴裏說着蹩腳的中原話。比比劃劃的,有些逗趣,卻很暖心。

他們說最開始的時候,喜歡她是因為江聘。将軍是達城的英雄,他的夫人定也要好好愛護。

後來的時候,則就是單純的喜歡她。因為她是他們見過的,最好的夫人。

鶴葶苈聽了,垂着眸,捂着唇笑。達城也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地方。

她溫柔和善,很讨小孩子的喜歡,就總有一些小姑娘圍着她轉。小男孩就在旁邊眼巴巴地看着,因為上次被江聘吓唬過一頓,不敢過去。

江小爺總是酸溜溜的,漫天飛醋。

鶴葶苈喜歡孩子,看着那些水靈靈花兒一樣的小女孩兒,心裏愉悅歡欣。她會給她們帶一些小禮物,幾方精致的帕子,或是漂亮的珠釵。

孩子們會異口同聲地說謝謝,那些娘親們就笑眯眯地交代她們,以後要做夫人這樣的人。與人為善,讨人喜歡。

眼裏總是帶着暖融融的笑意,勾起唇的時候,好像全世界的花兒都開了。

鶴葶苈來這兒本來是想給他們帶來些慰籍,讓他們別太憂心。可到了最後,被關懷的反而成了她。

總是有很多的人來噓寒問暖,問她的身體,老夫人和貴妃的,還有兩個小寶貝。說她嬌嬌弱弱的,千萬不要太操勞,要注意身子。

說達城會越來越好,坎坷都會過去,她也要永遠這樣好。他們都愛她。

鶴葶苈聽着聽着,淚都要出來了。她是真的很幸運,身邊總是有這樣溫暖的人在。有他們在,她的世界總是陽光燦爛的,春意盎然。

她走的時候,幾乎每次懷裏都會被塞滿。一些香酥的小餅兒,幾個自己家腌出來的五香鹹蛋,都不貴重,只是心意。他們用這樣簡單直接的方式,表達內心的感謝。

粟米就和阿柴一起拿着,和鶴葶苈一起慢悠悠地往家走。後面還會有幾個小男孩跟着她們,一路護送她們回府。

大白天的,陽光燦爛,還有那麽多跟着她們的士兵。那些小孩子卻還是要随她一起走,說要看着她進了門才會放心。

孩童的天真和執拗,讓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鶴葶苈便就蹲下來拍拍他們的頭,彎着唇說謝謝。

嗯,謝謝。都是愛啊。

有的時候,江聘得了空,也會陪她去逛一逛。上街買些好玩的小東西,或是治饞嘴的小零食。

有時也給小孩子買點撥浪鼓那樣的玩物兒,拿回家逗大寶和二寶笑一笑。把自己的孩子逗得笑了,心裏會鼓脹脹的好有成就感。

太陽烈,江聘就環着她的肩,給她撐着小碎花傘。他臉皮厚,也不嫌這樣會被人家笑話成大姑娘,倒是一路都在笑。

他們就像對兒普通平凡的小夫妻一樣,聽着喧鬧,慢慢地走。內心平靜安穩,偶爾相視一笑,耳邊會有花兒綻放的聲音。

賣東西的販子不愛收他們的錢,江聘當時笑着收下東西,轉眼就派幾個士兵投石子似的往他收錢的簸裏面扔。扔了就跑,來無影,去無蹤。

江小爺以權謀私,濫用職權。

有的時候遇到了相熟的人,也會坐下來,大家一起說說閑話。人家贊頌他們,說他們恩愛甜蜜,像是上天派下來的仙女天神,帶給人間快樂和幸福。

鶴葶苈臉皮薄,被誇得不好意思,連連擺手,耳朵根都紅了。江聘則大咧咧地翹着二郎腿兒笑,還總用眼神示意人家繼續說。

你們随意誇,小爺受得住,不要停。

人們也笑,說這是他們的真心實意。将軍像太陽,熱烈又充滿豪情,帶領着達城一步步走到輝煌,讓整片土地都有日光普照。

夫人像月亮,含蓄又溫柔,如同夜空的眼睛,讓人看了便就覺得安心。

江聘不樂意,擰着眉拍桌子,“怎麽能這樣比喻呢?太陽和月亮,都不是一個時候出現的,我們怎麽能分開。”

姑娘愣住,旁邊的人也都傻了眼。

“那将軍,您說該怎麽比喻?”

江小爺挑着眉笑,把姑娘摟進懷裏,親昵地拉她的手,“夫人是月亮,将軍是星星。”

人們搞不懂,問得疑惑,“為什麽呢?”

鶴葶苈則是了然,她攪着手帕,羞澀地笑。

江聘嘚瑟着用指節敲着桌子,洋洋得意,“因為我要捧着她。”

68、章六十八 ...

鏖戰數十日, 達城還是無法攻克。江聘的軍隊愈戰愈勇,新皇的那幾萬殘兵敗将卻是只顧着逃竄,幾次戰役下來,只剩了一萬不到。

他們也是想撤退的, 但後方是封守前往達城通路的守軍。新皇軍隊進攻的時候, 江聘命令他們撤退, 現在敵軍想要撤離, 他們便也就從敵後圍堵了上來。

雙面夾擊,走投無路。像是一年之前西津之戰中江聘所面臨的處境,只是他們卻再已無翻盤的餘地,就如同待宰的羔羊。

達城是個重要的關卡,若是新皇無法打開這扇門,西部的偌大天地他就只能眼瞧着被人所占。而江聘則可以一路東下,輕而易舉占據他的半壁江山。

新皇雖然狂妄自負, 但也知曉百姓對他的不滿。在民心上,他輸的徹底。所以攻克達城, 就成了他戰略部署上的重中之重。

二十萬大軍幾乎全部覆滅, 消息傳進上京, 新皇被逼得幾近瘋魔。再加上各地叛亂頻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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