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中話

一  雨中話

雨幕中，林家村的某戶人家的大門敞開着，門是向後開的雙開紅木門，門上的鐵插銷已經鏽跡斑斑。和這掉漆的紅木門一樣，它們陪同這棟老宅存活許多年了。午後的村子比其他時候更加安靜，寂寥，只有這淅淅瀝瀝的雨聲和遠處的山林裏不時傳來的幾聲鳥鳴為村子增添些許熱鬧。

門前的屋檐下，林吹像往常一樣掇了條板凳坐下。無論是刮風下雨，還是烈日當空；無論是風和日麗，還是大雪紛飛，在很久以前，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習慣每天在某個時間點往大門前坐上一刻。大多時候，她是獨自一人坐在門前。她偶爾會看見村裏的一兩個熟人從這個門前經過，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些偶爾從門前經過的人老是會瞄一眼坐在門口的人，就好像他們必須這麽做一樣。而林吹每次看見路過的熟人時，從不主動向他們打招呼，也絕不搭理他們。這幾個老熟人也就以同樣的方式對待林吹。他們不喜歡林吹冷淡的态度，不喜歡林吹面無表情的那張臉。盡管如此，他們還是經常來林吹家做客，他們是林吹爺爺的牌友。他們時常下午或者晚上會來林吹家打牌。

但其實林吹冷淡的态度并不是針對這幾個老熟人，她對所有人都如此。她自己也絲毫沒有意識到她的某些言行舉止會影響別人對她産生不好的看法，她一向不在意這些。

林吹出神地望着遠方一大片田野，田野的邊際是一排排參差不齊的房屋，那是與這兒遙遙相望的另一個村落。在它身後，是離這兒更遠更深的、鮮少人踏入的群山。這些山像青色的幕布一樣綿延不斷，好似要把人團團圍住。山間清爽的風穿過樹林、田野，夾帶一點沁涼的雨絲拂過林吹的發梢，不知是風吹得她起了寒意，還是被風吹動的發梢撓癢了她的耳朵，她單薄的嘴唇微微顫動了一下。

踩踏積水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林吹聽到了輕快地步伐。一個又高又瘦、紮短馬尾的女孩撐着一把雨傘步入了林吹的視線。

“林吹！”她在林吹面前站住，濕漉漉的地面濺起的水花附帶着泥點沾滿了她的褲腳。她熟稔地呼喊着這個名字，臉上是林吹常見的嘴角上揚的表情，一雙清純明亮的大眼睛直視林吹，眼眸中倒映着林吹波瀾不驚的臉龐。

這是林吹從小認識的同村好友林珠，兩人上同一所中學，可惜不在一個班。林珠和她姐姐林慧、弟弟林輝都是自幼在鄉下跟着奶奶長大的，他們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每年過年他們才能跟父母待上幾天，平常極少有機會與父母見面。如今林珠的姐姐林慧已經長大嫁到了外地，林珠家就剩下她和弟弟林輝兩個孩子。她們兩家關系親近，家裏的長輩經常來往。

“要坐嗎？”林吹指了指空空如也的身側。見到朋友，她并沒有表現出像林珠一樣的神情。

林珠走到屋檐下，把傘晾在一邊的空地上，進屋內大廳揀了一條板凳坐在林吹身邊。

“今天一直在下雨，我打着傘衣服外圍都不小心沾了點雨水。”林珠雙手搭在膝蓋上，扭頭對林吹說道。

林吹沒有回應林珠的話，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忽然，她漠然地擡起頭，凝視着順着屋檐邊緣滾落的雨珠——啪嗒。一滴透明無色的雨掉到地上所發出的聲音混雜在龐大而又嘈雜的雨聲中，普通人根本聽不到。林吹卻感覺自己似乎聽到了，她出神地盯着即将落下的雨珠，在雨珠落下來的那一瞬間，她透過晶瑩的雨珠，仿佛看到了遙遠的過去。

林珠并不介意林吹的不回應，她習慣了林吹這種做派。

“林吹，昨晚我爸媽打電話給我啦，他們說等我初中畢業了，就會給我買個手機，嘻嘻。”

“是嗎？”林吹的目光轉移到了林珠身上。她只是為了對林珠的話有所表示才回應了一下，她對于這件事本身沒什麽興趣。

“唉，以我這糟糕的成績，恐怕不會去讀高中了。你呢，林吹？你會和林勇讀同一所學校嗎？還是說和我一樣去讀其他學校？”林珠望着林吹，突然收起之前提到買手機時沾沾自喜的笑容，認真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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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吹不确定。她記得去年她的堂兄林勇去城裏讀書時，家人沒有提及她以後讀書的去向，這一切都取決于她大伯的安排。林勇去的是城裏有名的私立高中，據說學費很貴，大伯花了不少心思才把林勇塞到這所學校裏，但是林吹覺得她不會有這種待遇，而且她覺得也沒必要去和林勇讀同一所學校，那是在增添家裏的負擔。他們家不算富有，常年在外地打工的伯父伯母是這個家主要的經濟來源。如果要繼續上學的話，她應該會去普通高中吧。大伯希望她和林勇都能上大學。她預想了一下日後的可能情況，卻沒有對林珠發表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

就在二人之間的氣氛突然陷入沉默時，一個頭發稀疏斑白的老人從屋子裏走了出來，他那張古樸滄桑的臉此刻顯得格外嚴肅冰冷。他先是看了林珠一眼，語氣不鹹不淡地朝林珠打了個招呼，又深深地看了林吹一眼，沖她冷哼了一聲，以此來凸顯他對林吹的厭惡和不滿。最後他什麽也沒說就回屋裏去了，仿佛他只是出來看一下天氣。

“你爺爺脾氣真不好啊。”林珠等老人進屋後，小聲對林吹說道。她說這話時，臉上帶着譏諷的笑容，她打心眼裏讨厭這個刻薄的老人。

“我們該去學校了。”林吹無視林珠的發言，冷淡地站起來說道。她同樣讨厭這個是她爺爺的老人，但她絕不會當着他或別人的面說類似林珠的話。反正這是她和林珠初中生活的最後一個學期了，只要這個學期過去，她就可以去城裏了，就能遠離這個家和這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