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九

“你這話在我跟前說說也就罷了,若是被安陽聽到了,必然更加恨你。”霍陵見她渾不在意的模樣,心裏有些失落,繼續言道:“阿姐,我知道安陽痊愈了,不如讓她入仕,若是那些舊楚遺臣不安分,一看便知,你也省去很多麻煩。”

“霍陵,此事不必再議,朕會讓神策軍嚴密注意,不需你分神,右衛軍那裏暫時不需再動,安陽那裏,朕已然安排妥當。”

女帝垂首,片刻後就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她本就不是多情善感之人,感情一事本就不講道理,是她錯了就錯了,人活着就已萬幸。

再者,利用安陽的事,一次就夠了。

外間的謠言就沒有斷過,周國新立兩年,舊楚朝臣看似安定,可又在等待機會,等待安氏的後裔出來,再見機行事,而安陽,便是最好的人選。

只是,若那些人知道,他們心中最矚目的人現在忘記了以前的事,更不會在意滅國之恨,想必會大失所望。

安氏貴族,崇文輕武,但都是貌美之人,文帝亦是一個俊秀的男子,貌美無雙,只是白搭了一副好皮囊。

奕清歡見到文帝的時候,他兩鬓已見白發,蒼老幹枯,不見傳聞中貌美如玉之相。

或許先皇後上官秀的死對他的打擊很大。

到後來,奕清歡見文帝不再寵幸後宮嫔妃,中宮嫡出的公主位分高于一般皇子,她就漸漸明白,沒有神靈鬼怪謠言,文帝還是喜愛這個女兒的。

舊楚末年,文帝病重時,将安陽與奕清歡分開,禁止二人見面,隐隐怕皇後奪權,架空未來的君主。

而奕清歡很安分地接受了這個旨意,她在江北長大,只知聽君命,不知從中周旋;而安陽不同,她跟在奕清歡身後看明白了宮中趨炎附勢的局面。

文帝可以給她權力,但亦可剝奪她的權力,這一切都是他一句話的事,需知只有自己站在頂峰才是安全的。

不過十三四歲的孩子,毅然踏入了朝堂的漩渦之中,為自己、也為自己身後的人贏取主動權。

但在皇後出征時,她放棄了手裏所有的權力,住到了冷宮裏。

皇後不知緣由,朝臣亦不知,百姓處于水深火熱之中,文帝更加昏聩,信任饞臣,增加賦稅,勞損過大,引發暴民叛亂,打開城門,迎敵寇入了淩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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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過去了這麽多年,奕清歡登位兩載,亦不明安陽那時的決定是對是錯,又是什麽緣由讓她放棄了所有,甘願被貶。

她并非迂腐之人,卻做了迂腐之事,讓人匪夷所思。

英氣十足的右衛軍統領霍陵,有着火爆的性子,她猶豫了一會,仍舊道:“阿姐,安陽不記得以前的事是否有假?”

她跟随奕清歡許久,知曉兩人沒有血緣,文帝死後,按理安陽不該再是奕清歡的女兒,偏偏奕清歡不放手,前朝王族遺留下來的子嗣養在新朝深宮裏,無異于養虎為患。

在心裏嘆了口氣,女帝并不說話,擡眸就看到前面趴在門檻上的糖糕,眉目溫婉,微微招手,就見那個白色小影子沖進了殿內。

霍陵見女帝并未反駁,又勸谏:“陛下,不如您賜安陽一塊封地,封王遷去封地也大好。”

話音一落,腳下蹿過一個影子,常年行軍的警性讓她伸手去逮,糖糕跟着安陽久了,也變得有些遲鈍,就生生地被她提着脖子帶離了地面。

四肢落空,糖糕委屈地朝着女帝哀哀叫喚。

“糖糕比以前笨多了,在中宮時,宮人內侍一齊去捉它,都碰不到它的皮毛,如今你一伸手就抓住了它,想來這些日子跟着安陽,性子也學了十成十,遲鈍呆傻。”

女帝笑着起身,抱着糖糕看向外面探頭探腦的人,口中那個‘遲鈍呆傻’的人還在想着要不要踏進去,糖糕跑得快,拉都拉不住,見着它的主人比誰都開心。

霍陵方才心有所思,未曾察覺門外有人,再者雲殿之內誰敢偷聽,秦執事行事謹慎,她偏偏忘了這個人物存在。

她不知安陽站在那裏多久,便試探道:“殿下方才聽到了什麽?”

安陽有些憂愁,口中喃喃自語,是秦執事讓她直接進殿即可,自然略過通報這個流程,誰知站在門外聽她們提及封地之事,忍不住就想多聽幾句。

誰讓,封地是她最關心之事,國中國,多自在的事。

少女今日換了身緋衣,臉色似是抹了些胭脂,蓋去了往日的病容,漆黑漂亮的瞳孔裏閃爍着幾分迷離,奕清歡看着她的眼神,抱着糖糕的雙手微微顫抖,心被高高挂起,她出征前,安陽便是這樣的眼神望着她。

迷離帶着期盼,讓她早歸。

她凱旋,那麽安陽便是楚國新的帝王,那麽,她的後位就可以廢棄了。

可是,她凱旋了,送予她的禮物竟是一支羽箭。

世人都知她的箭法百步穿楊,那一箭足以射中心髒。

但是她手抖了,射偏了。

霍陵背對着女帝,半眯着眼看着少女,那張熟悉的臉頰上看到的不是往日陰冷的面容,她疑惑不解,可又不知疑惑的源頭是什麽。

明明是同一個人,給人的感覺卻不相同。

陰冷與天真,不該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安陽覺得眼前女将軍的審視似窺探進她的心底,讓她無所遁形,她往後退了幾步,乖乖說出了方才聽到的話:“我聽到了封地和封王。”

“那不是給你的。”女帝近前,看到了她眼中的期盼,斜斜睨了她一眼,不自覺抿緊了唇角,眸中隐生寒霜,“這是右衛軍霍陵,亦是我姑母的女兒。”

那便是表親了,都是英姿飒爽的女将軍,抵禦敵寇,安陽心裏也有些敬佩,不過外面明明聽到封地是給她的,她進來後又變卦了,她默默嘆息,旋即作揖行禮,“表姨好。”

只三字讓霍陵的臉色變成了豬肝一般,幼時她很喜歡安陽喚她表姨,小公主心高氣傲總是不願,大多時候都是直呼其名。

現在她不喜歡這個表姨稱呼了,安陽卻又大大咧咧地喚她,真是喜歡與她作對。

霍陵不予理睬,讓安陽有些窘迫,她看向女帝,詢問緣由。

女帝搖搖頭,将霍陵趕出雲殿,安慰她:“不用理她,這些年慣壞了她,你下次見面不用喚她表姨,喚霍陵即可。”

以後喚習慣了,連帶着她的身份都會無故矮上半截。

安陽點點頭,又覺得不妥,“這樣不太好罷,我還是喚霍統領。”

“随你,你為尊,喚她名字也是可以的。”奕清歡不以為意,落座于一旁的椅子上,看着難得主動的少女,心情大好,喚了宮人奉茶,眉梢眼角都隐着笑意。

秦執事看着傻站着的小殿下,抱走了礙事的糖糕,給二人留了些空間。

這些年,女帝忙于政事,總想着給安陽一個海清河晏的大周,每每去依水宮時,都已是更深時分,見不到人,她便喜歡在宮裏坐會。

像今日這般靜默相對的時刻,卻是第一次。

“你鮮少來這裏,是路過嗎?”女帝拉着安陽在一旁坐下,神色溫和,望着她的眼睛,一時間也也不舍得移開。

安陽又陷入了憂愁之中,不能告訴她,我是來套近乎的,這樣是人都會生氣,她思索了須臾,才擡眸正經道:“幾日不見,有些想念,我就過來了。”

女帝訝然地看了她一眼,“此話當真?”

謊話被人質疑了,安陽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踢了踢腳下的青磚,聲音綿軟:“真的。”

“好,那我便信了,擡頭,不要總是一副怯弱的模樣,”女帝點點頭,明知的謊話,她還是選擇相信。

她的賣乖怎地就成了怯弱,安陽有些不服氣,擡眸看着女帝,“秦執事讓我離九皇叔遠一些,這是為何?和舊楚有關嗎?”

明目張膽地問這些話,女帝有些驚愕,不過又有些開心,對她坦言也是信她,笑了一下,言道:“安墨白是位風花雪月的王爺,舊楚遺臣若将希望放在她的身上,約莫着要氣得吐血。”

自從安陽醒來,她并沒有聽過關于舊楚複辟的消息,直到安墨白進宮解釋了很多,她才隐隐感知九皇叔的境遇很是尴尬,對于舊楚,她的有心無力,對于新周,她只想做閑散王爺。

唯一不同是她自己,有了周帝的庇護,她并不用擔心這些,但是女帝一旦立皇夫,她的境遇也有些尴尬了。

“那便無關舊楚,我可以和她做朋友的?”

“那是自然,不過中州王喜歡去風月之地,你切莫跟着去。”

女帝想了想,觸及她腰上佩戴的玉佩,柔和地笑開了,淡入清風,魅惑衆生,讓安陽再次看傻了眼,默默嘆息,這棵白菜是她的多好,可惜她是棵小白菜。

她斟酌了須臾,慎重道:“陛下,你可有喜歡的人了?”

有,就趕緊成親罷,她也可以早些去封地。

沒有,我可以幫你去找啊。

“沒有,安陽,舊楚遺臣風波不斷,你如何看待?”女帝并不在意安陽的話,一個人失去了記憶,但骨子裏殺伐果斷的血性是不會也丢失的。

作者有話要說:

元芳,你怎麽看這兩個不在同一思路上的人?

下周二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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