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八

春日紅光映在了牆頭,驅逐了天牢裏的陰寒。

一明一暗,讓人有些不太适應。

幽暗的天牢內,十步一盞銅燈,穿過了很多間囚牢後,奕清歡來到了霍青面前。

霍青此人,曾在舊楚時權勢達到頂峰,他識時務,官居文帝貼身內侍,這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地位,他的一言一行都影響着下面人的官運。

兩年多不見,他面容枯槁,白發添了很多,讓人看着只覺他是一位垂暮老者。

奕清歡進入了牢房裏,霍青四肢被鐵鏈所縛,行走距離不過兩三步之間,她停留在了一丈之外,屏退了跟來的霍陵,她淡淡道:“霍內侍,兩載不見,你可還好。”

“奴才老了,皇後殿下依舊風姿猶存,美貌更勝當年,您已近不惑之年,想來即将大婚了,要先給您賀喜了。”

霍青看着奕清歡,眸色顫了顫,晦暗不明,不過話語帶了些犀利,是誰也想不到,江北奕族果真奪了楚國安氏的天下。

文帝當年的提防是正确的,不過文帝只以為江北會輔政安陽登位,殊不知江北的野心更大,撇開了安陽,自己登位為帝。

“朕不會讓你見安陽的,至于所謂的約定,早已過去,如今是大周的天下,朕也不想知道那些往事。”相對于霍青的言語犀利,奕清歡顯得溫靜沉着。

“皇後殿下自然不會在意那些往事,本該屬于昭平公主的天下,卻到了您的手中,她自己落得凄楚的下場,外面您的人日日喊着讓您成婚,誕下皇嗣,繼承皇位。奴才很想知道,昭平公主是何想法,您這般背信棄義的做法,外人看不透,但是她定然會看透您的。”

霍青動了動,鐵鏈撞擊地面的聲音在牢房裏很刺耳,他這些年東躲西藏,颠沛流離,面容已然蒼老很多,但是話語之間比以往更加生硬犀利。

奕清歡不着痕跡地蹙了眉頭,這些事是她的心病,霍青與舊楚的遺臣一樣,都認為是她篡位謀權,偏偏安陽忘記了前事,讓她的計劃耽擱下來。

“其實皇後殿下和身後的江北都很聰明,知道文帝喜歡上官皇後,對于她膝下的孩子也會喜歡,只是礙于那些謠言才不得不将之送往冷宮撫養。奴才跟了文帝陛下十幾年,知曉他喜愛的人只有上官皇後。”

“霍青,這些事朕都知道,不必提醒。起初朕并未有奪位之心,只是安陽昏迷不醒,朕若不這麽做,淩州城內必亂。”

霍青搖首,坦然道:“不不,殿下野心不必與奴才解釋,奴才只想見昭平公主,一些東西該還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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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東西,安陽大病初愈,不适宜攪進舊楚新周之間的事情,你可以交給朕,若是合适,朕自會給安陽。”奕清歡凝視着霍青面上顫抖的肌肉,語言裏帶了幾分自己的偏執。

如今的安陽,受不得任何刺激。

“您會給嗎?這個天下本該是她的,你奪去後,可想着會給?”霍青激動地搖晃着手中鐵制鏈條,眸色如狼一般幽冷,面目猙獰,厲聲道:“陛下如今顯赫,可曾想到昭平公主為你放棄了唾手可得的皇位,而你呢,一箭射殺她,将昭平公主對你的情分踩在腳下。”

奕清歡走近一步,俯視着他,淡淡道:“霍青,切勿危言聳聽。”

霍青用悲憫的目光看着奕清歡,靠在角落裏,手中緊緊攥着生冷的鐵鏈,嘲笑道:“大周陛下是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朕确實不知,安陽醒後忘了前事,如同稚子,宮中的人大多死于暴民刀下,查不到她為何入了冷宮,霍內侍,你如果知道,還請你告知。”奕清歡警惕戒備的情緒舒緩,臉上浮現了誠懇的神色。

霍青微微合上眼眸,其實他不過是上官皇後在世間最後一顆棋子罷了。

舊楚文帝三年,因着江北沒有合适的閨閣女子出嫁,文帝破例娶了文博侯之女上官秀,其間二人本不想相熟,是老中州王安樾君從中搭了鵲橋,故此,文帝一見傾心。

珠聯璧合的天賜姻緣,文帝樂此不疲,只是中宮無子,也是難以維持權勢,上官秀在文帝跟前安了一顆棋子,便是霍青。

原是雲殿外灑掃的小內侍,沒想到會一步步攀爬至文帝的大內侍,管制宮中。

霍青升任大內侍時,中宮傳出喜訊,文帝大赦天下,以此來為未出世的孩兒祈福。

只是幾月後,皇後血崩,一屍兩命。

其實不然,孩子平安生下後,皇後才故去的,不過皇後不是血崩,乃是自缢。她活着一日,這件事終究會被人查出,不如以她死為結束。

一年後,奕清歡入宮接出了孩子,阖宮乃至朝堂奉為嫡女。

“這些,朕都知道。”奕清歡不想再聽這些瑣事,适時打斷了他。

霍青仰首看着她,眸色依舊帶着嘲諷,“那陛下可曾知道老中州王安樾君如何死去的?”

老中州王便是安墨白的父親,奕清歡側身看着他,搖首道:“不知,按理,他是三年前病逝的,既然你問了,便不會這麽簡單。”

“殿下聰慧,安樾君是被昭平公主秘密殺害的。至于原因,會牽扯到舊事。安樾君是文帝的叔父,他在奪位失敗後,便退出甚至消失在朝堂上。其實呢,他策劃了一件驚天動地的陰謀。”

“上官秀并非是上官家的嫡女,而是文帝同父異母的妹妹。安樾君當年在上官秀的母親生産時,将其調換出來,送至上官府門前。後來,安樾君安排二人相識,兄妹相戀。”

奕清歡怔住了,她歷經戰場上數次戰役,朝堂上沉浮了幾載,幾乎未聞過這般荒唐的事情,須臾後回神怒斥道:“瘋了,安樾君簡直是個瘋子,他這般做來,自己又會得益什麽。”

“殿下勿急,後面文帝發現了此事,惱羞成怒,病情更加重了,昭平公主得知自己身世後,秘密毒殺了安樾君,将此事再次埋入了塵土之中。只是文帝不再喜愛她了,加之殿下身後江北的權勢,文帝再次動了削權的心思。只是您手裏的兵權乃是江北所有人的希望,如何削,才不會引起動亂?”

看着霍青悲憫蒼涼的目光,奕清歡覺得自己周身發冷,這些話如冰塊一樣止住了她的思緒,顫聲道:“此事我不知,也沒有……沒有削權的謠言傳入我的耳中。”

“因為在你之前,昭平公主解決了所有的事情。”霍青用可憐的目光看着這位新周的君主,涼意的笑容讓他覺得很舒服,“昭平公主自廢爵位,讓自己沒有登位的可能,換取了殿下出征的機會。就是說,她不再是文帝的女兒,不再是安氏後裔。”

“怎麽會這樣……不是說,是文帝自己下旨讓我去平亂……安陽說她……她……”奕清歡腿一軟,半跪在霍青面前,她整個人在發抖,似是不相信霍青的話。

“其實這一切都是文帝的緩兵之計,他知道昭平公主在朝堂上的威望,那些人也會協助你平定邊境,待你回來後,還是個麻煩的。”

霍青頓了頓,引來了奕清歡憎惡的目光,“說,還有何事,我不知道的。”

“陛下登位兩載,就不知道手中的玉玺乃是贗品嗎?”

春日的牢裏,很冷很冷,奕清歡覺得地下的涼意一絲絲透入了心肺,她顧不得自己失态,起身揪住了霍青的衣領,斥道:“霍青,玉玺真假,朕不在乎,朕只想知道你為何不早些出現?”

霍青被提起,迫于壓力注視着奕清歡發紅的雙眸,靜靜道:“奴才以為陛下會善待安墨白這個舊楚遺脈,憑着往日的情分,也會好好保護公主,可是外面傳遍了她即将離世的消息,奴才才冒着危險來淩州城,想提醒陛下恪記往日的情分。”

奕清歡覺得這人讓她很惡心,厭惡地松開手,扭頭言道:“這些不用你提醒朕,還有朕不會讓你見安陽。”

霍青自小受了上官秀的照拂,自願為她做事,在其死後,便守護着安陽,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在安陽入冷宮後,他便随意找了錯處,讓文帝将他貶去了行宮。

他想的只有安陽是否平安。

在奕清歡轉身時,他忙道:“陛下,玉玺在我這裏,讓我見昭平公主一面,我便将它給你,你就是名正言順的天下之主了。”

這個誘惑太大了,人人都會動心,孰料奕清歡只頓了頓腳步,咬牙道:“朕不管你是何人,是何心,安陽現在很好,你不該見她。”

牢門外的小道上空無一人,奕清歡看不清腳下的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這裏奇冷,讓她冷不住打哆嗦。

她無法想象安陽那時的心情,被世人抛棄,又不得已為自己考慮,其實,那時安陽可以逼迫文帝,讓他退位,江北的兵力可以助她做到這些。

但讓一個出身便帶來恥辱的孩子,做到坦然面對楚國上下,何其艱難。

而安陽,對她,只字未提。

是不信任,還是覺得她會嫌棄。

其實,這一切并不是她的錯。

腳下無力,奕清歡蹲下來,一只手扣住了牆縫裏的灰塵,無力地靠在那裏,她不怕冷,但此時的寒意遠勝過了冬日的酷寒,冷入心扉。

霍陵慌張地跑過來,驚呼一聲後,忙扶起她,透着銅燈裏的光看到了她眼角的淚水,臉色蒼白如紙,聽着她的懇求:“霍陵……殺了他,不要聽他胡言亂語。”

“阿姐,我知道了,我先送你回去吧。”霍陵連連點頭,看着再次失态的女帝,她好像看到了兩年前,她用箭射傷安陽時,也是如此,全身顫抖,再也拿不住彎弓。

奕清歡站穩後,推開了她,強自鎮定道:“不用了,朕自己可以回去。”

外面的空氣新鮮,奕清歡望着如洗的天空,似注入新鮮血液的大周,幹淨美好。

作者有話要說:

大秘密出來了,也埋了個伏筆,自己慢慢猜呦。

這章沒有笨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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