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九
暮色四合,春日的日頭落得很快,淩州城內的萬家燈火照亮了暮色。
從侯府出來,馬車走了幾步,太史局的人就急忙跑來,是一個清秀的小姑娘,溫和有禮,看到安陽,先是一驚,也乖順行禮,是識得她的身份。
小姑娘是常澍的弟子,并未在太史局謀職位,只是日常跟着她,學習星象之術。
安陽看着姑娘姣好的面容,如上好的白釉,跟在神棍後面着實可惜了,小姑娘一路跑來的,将師父拉至一旁,竊竊私語。
常澍面上帶了些許凝然,說了幾句話,就駕着馬車走了,讓安陽回侯府再喚一輛馬車回宮。
主子不像主子,朝臣不像朝臣。
安陽看着馬車消失的方向,愈發覺得常澍此人不太可靠。三月初的天氣,早晚都比較涼,她裹緊了身上的衣服,悠悠往宮內走去。
熱鬧的淩州城,晚上也是燈火輝煌,兩旁酒肆林立,長街上擺了很多攤子,小巷口更是飄來了香味,好在她用過了晚膳,否則必會被吸引住。
漫步在街道上,今日出門記得帶了銀子,不怕再出現上次的糗事了。只是晚上路黑,她有些分不清路,望着幾乎無甚差別的巷子,她覺得自己應該帶馬出來,許是馬會認識路的。
月牙彎彎,走在路上,聽到了隐約的鑼鼓聲,她便止步側身,遠遠望去,那裏燈光明亮,露天的戲臺搭在燈火下,她摸了摸荷包,确定自己帶了銀子後,才擡步走去。
街道上都是走路的行人,她耳尖聽到了馬蹄噠噠的聲音,許是常澍心裏愧疚來接她了,由遠而近,她停下腳步,一聲輕呼在耳邊乍響,“小殿下。”
不是常澍的聲音,下馬的是一個男子,玉樹臨風的冷面閻羅,安陽咽了咽口水,左衛軍統領李穆,她眨了眨眼,“李統領,晚上好呀。”
李穆看着眼前一身男裝的安陽,這張臉帶了淡淡的病态,素顏下如出水的白蓮,秋水澄澈的雙眸和微微挺翹的瓊鼻,總讓人的目光難以移去。
他俯身行禮,同樣看着遠處燈火明亮處,言道:“小殿下,去看戲嗎?出來也該帶些随從才好。”
茶館匆匆一瞥,原以為是中州王的小王妃,孰料那日在宮門口相遇,霍陵告知是安公主,他險些失了分寸。
安公主與傳聞中的性子相差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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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較而言,還是眼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來得可愛些。
安陽回身看了眼露天戲臺,又看了眼門神一般的李穆,思索了須臾,終是點頭:“路過這裏,想去看看。”
李穆看着少女彷徨的腳步,提議道:“小殿下想去,不如臣陪您過去,待結束後,臣送您回宮。”他看着安陽微微皺起的眉頭,忙道:“宮外不安全,臣是奉旨護衛京畿安全的。”
來了一個免費送她回家的人,不,是侍衛,何樂而不為。
“好,那我們進去吧。”安陽應了一聲,踏着輕快的腳步往巷子裏走去,李穆看着如此心大的公主,聯想到朝堂上舊楚遺臣與大周新臣之間的暗暗較量,他驀然覺得小殿下和他們不在同一個國度裏。
露天的戲臺外有栅欄,進去就需銀子了,安陽在前,進去在角落裏選了座位,見到小二來了,在荷包裏摸了兩下,掏出銀子遞給了小二。
小二是個年輕人,身形消瘦,看着白花花的銀子,眼中泛着精光,不過這裏來往都是些百姓,花大把銀子來這裏看戲,不如去茶樓,那裏沒有風吹日曬,舒服得很。
他看了眼身後常服的‘官爺’,謹慎道:“小公子,這些銀子太多了。”
李穆看着出手闊綽的少女,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幾步走過去,遞了數個銅板給他,言道:“來些好茶與果品,錢不夠再來取。”
安陽嗔怪地斜了一眼小二,嘟嘴道:“怎地有銀子不要,偏要你的銅板,莫不是傻子。”
昏暗的燈光透過安陽的眼眸,在眸底折射出晚霞般的暖黃,生氣的神色顯得有些可愛。
“這裏是百姓愛來之地,一塊空地,加些桌椅,花不了多少銀子,您一出手十兩官銀,可以買下這些了,他們當然不敢亂收。”
不懂行情,不過按理銀子給多了,應該更加開心才是,安陽扭頭看着眼前的青年,觸及他眉上的英氣,縱使一身普通長袍,也掩蓋不住他的氣質,想來驚住小二了。
安陽撇嘴,“你坐下吧,大高個站在這裏很顯眼的。”
面對她親和的态度,李穆有些摸不着頭腦,不過此地都是平常百姓,離宮內有些遠,也不知小殿下為何出現在這裏。他礙着君臣有別,選擇後退幾步,站在了桌旁。
看戲的人都把目光落在戲臺上,粉面佳人,落魄公子,咿咿呀呀地唱了半個時辰,安陽覺得好玩,上面的人都是濃妝,扮相不太舒服,不過比那日茶館裏的精彩多了。
氣定神閑地坐在那裏,無聊時撥了撥茶蓋,看着天上月亮,時不時地瞅着對面的戲臺,她身旁的李穆也合适宜的也在一旁坐下來,好在燭火不明,無人在意她二人。
淺淺飲了一口茶水,安陽覺得周遭氣氛冷凝下來,一扭頭看到身旁站了一人,目光幽幽,杏色的長袍讓她咽了一口唾沫,待來人坐下後,看到她發上的玉冠,她往一旁挪去。
奕清歡沒有說話,只是托起了安陽飲了一口的茶盞,雙眸略顯調皮地眯笑着,“小殿下,夜不回宮,原是約人看戲,閑情逸致讓朕羨慕。”
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李穆身上,狹長的鳳眸透着股迫人的威儀,李穆見女帝不悅,立時行禮退下。
安陽不明白她話裏的嘲諷是為何,不過她來了,也就解決了她的難處,抓住了眼前的稻草,她翹起了唇角,露出了一口白牙:“常大人把我丢了,走了幾圈便不識路了,好在遇上了李統領。”
奕清歡拽起她打着結的小手,按在桌面上,自己托腮看着她,溫柔淺笑:“小殿下,忘了回家的路也是自然,以前你從正陽門到中宮的路走了幾月才識得,我日日在正陽門口等你,足足等了幾月。”
以前的事,她不記得了,那是正主的事。正主喜歡撒嬌賣萌耍賴,但是她不喜歡。安陽用力氣拽了拽自己受到桎梏的手,奈何女帝握得太緊,拽不回來了。
她有些洩氣,不過看到奕清歡含笑的樣子,她氣得喘氣,言道:“陛下,你拉我太緊了。”
看着安陽氣紅了臉,奕清歡才微微松開她,彎了一雙幹淨的眸子,正經道:“我不過怕你再次走丢了,好在常澍派人通知朕了,不然偌大的皇城,尋你是件麻煩事。”
明明常澍的錯,怎地算她頭上了,安陽更加氣惱,想在桌下踢她一腳,可想到她是大周的君主,生生壓住了心中的郁氣,破罐子破摔,道:“我本來就笨,陛下盡管嘲笑就是。”
玩笑過了便起不到逗弄人的樂趣,奕清歡握着她的手,斂起方才‘不善’的笑意,“你那不是笨,只是忘了些許事罷了,怨不得你,是我的錯。”
一瞬間,安陽覺得眼前高傲的君主不同于尋常,這句話是在道歉,戲臺散戲了,觀戲的人成群結隊地往木欄外走。
燭火依稀透了過來,只勉強照亮了眼前的一切,而奕清歡的輪廓已經模糊了。安陽湊近去,發現她長長的睫羽在顫動,透着瑩潤的光亮,奇怪道:“陛下,你在緊張什麽?”
人走淨後,四下顯得很安靜,就連對面臺上的燭火也熄滅了,奕清歡看着黑漆漆的戲臺,一雙眼睛似點漆般熠熠生輝,失落之意很明顯,只是一旁的小殿下看不清楚,只道她是為朝政擔憂。
李穆不知去了何處,安陽二人出來時,只看到了路邊拴了一匹馬,周身都是紅色,英挺有力,她摸了摸馬的腦袋,很乖順,安陽笑道:“陛下心真大,這樣的馬拴在這裏,也不怕被人偷了去。”
長街上幾乎沒有人行人,只有皎潔的月光灑下了些許光亮。奕清歡看了眼四周,并未有其他人,想來她的那些守衛都‘乖巧’的躲在暗中了。
安陽樂呵呵地摸着紅馬的腦袋,她不懂馬,但這個馬既漂亮又乖順,顯然勝過了平常用的那些。
昏暗的光色中,女帝近乎癡迷地注視安陽的側臉,熟悉的精致弧度迷人心魄。她上前一步拉住缰繩,率先翻身上馬,又向安陽伸手,“回去吧。”
站在馬下的安陽看着空無一人的長街,不死心地看着周遭,她并未發現第三人,亦沒有第二匹馬,她這才意識到二人同乘一騎的事。
再不死心也得認命,她鼓着臉蛋,望着奕清歡,“它這般瘦小,我二人會不會壓垮了它。”
奕清歡伸出去的手也不收回,靜靜地望着溫順的少女在做最後的掙紮,讓她莫名覺得好笑,泾渭分明的态度,她不喜歡。
“你那小身板,一個孩子都比你重。快些上來,要不然誤了宮禁的時辰,你我都得睡長街上。”
安陽這才不情不願地伸手,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女帝的手心,肌膚相觸的瞬間,驅散了深夜的寒意,安陽覺得手心處注入了讓人安心的暖流。
身子輕飄飄的,奕清歡攥住了她的手後,提氣将人拉上了馬背,與從前相比,瘦了很多。
她将人安置在身前,一手握緊了缰繩,一手攬住了她的腰肢,對于此時來之不易的親密,她覺得這才應該是安陽口中的‘歡喜’,手中用了幾分力氣,恨不得将人擁進懷裏。
作者有話要說:
奕清歡:笨豬,你開竅了嗎?
作者:她七竅通了六竅,僅一竅未通。
更文是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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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