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太晚了, 朕回雲殿還需半個時辰, 記得小殿下明日該去弘文館的, 再不睡可又耽誤時辰。”女帝阖眸躺在榻上, 雙手置于小腹上,娴靜的睡姿, 似是将這裏當作雲殿。

安陽微微側臉,看着自來熟的人, 抱着毯子移到她身旁, 湊近後, 悄悄道:“天潢貴胄,應該端莊守禮, 你這般将規矩置于何地?”

婉拒的話說得很明顯, 女帝睜眼就看到了安陽眼中的頹喪,曲徑通幽的墨蘭,溫秀之餘多了些調皮之色。

她裝作漫不經心地側眸, 彎了彎唇角:“小殿下很端莊很守禮,你見我這個天潢貴胄可從未行禮, 就在從前你連我名諱都喚得出口, 你與我提端莊守禮, 是不是臉面厚了些。”

從前二人名義上是真正的母女,安陽有人在喚皇後殿下,無人就直呼其名,久而久之,奕清歡也習慣了。

驀地聽她喊着端莊守禮的規矩, 頗有些想笑。

安陽不知從前的事,但她知道正主愛慕奕清歡,定然不會喚她母親,喚她名諱也是極有可能的。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安陽‘痛’得皺眉,摸了摸自己的厚臉皮,氣得不敢再說話,抱着毯子滾到床內側,算是面壁思過。

就會拿過往的事情欺負她!

她這方将毯子抱走,女帝摸了空,看着恨不得離她百丈遠的少女,只留給她一個消瘦的背影,軟乎乎地一團蜷曲在角落裏。

她無奈道:“小殿下,你總得将毯子分我一半才好。”

“不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自己去找就是。”安陽的鼻音有些嚴重,倦意濃厚,似個奶娃娃般不樂意地回答。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句話好熟悉,女帝楞楞地看着前方,她有些不忍地想起以前的事,有個人也曾告訴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待我登位後,天下是我的,你也是我的,後位依舊是你的,我會善待江北,讓你無後顧之憂。

說完,那人便蹭了過來,摟着自己不願放手。

奕清歡合上眼睛,近日來的雜事太多,漠北不寧,淩州城不順,舊楚遺臣作壁上觀,只要他們知道安陽活蹦亂跳地出現在宮外,定會引起紛争。

帶來的血腥,會污染了安陽心中的淨土,這是她不願見到的,但人終究是藏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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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那方玉玺,确實是假的。

真的,應該只有安陽一人在何處了。

她看着那團影子,有些事情她無法預料,但可以将人圈在懷裏,護她半世安寧。

大周,新生的朝代,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心亦是在變化的,但她願意相信安陽的心是屬于她的。

小殿下似有不忍,身後沒有動靜,她翻過身子,直勾勾地注視着女帝,“我讓你青黛給你拿條毯子過來,陛下若是染了風寒,我就成了大周國的罪人了。”

聞及罪人二字,女帝的眉梢狠狠一蹙,吓得安陽慌忙将毯子甩給她,自己拔腿往外跑去,君王喜怒無常,這個地方太危險了。

奕清歡順勢起身,在她兩只腳落地前,将人按回了榻上,看她驚慌的模樣,觸及她柔軟的雙手,“你為何懼怕我?”

“古人雲天子一怒浮屍百萬,自然是怕的。”

“我在你眼裏,只有天子的身份?”女帝的聲音略帶沙啞,依舊是溫柔的語調,若細細聽來尾音似在發顫。

安陽不說話,揉着身上的毯子,委屈地擡眸瞅了她一眼,點點頭。

得到肯定答複的女帝,心中的挫敗感加深,深瞳中漾過一絲落寞,在搖曳的燭火下潋滟着淡淡的沉郁,擡起修長的指尖戳了戳安陽的腦門,“傻乎乎的樣子,你能信上官衍,為什麽就不能信我呢,我當真十惡不赦,罪行罄竹難書?”

安陽很想點頭,又怕在她傷口上撒鹽,怔忪了須臾,垂下雙眸,晃了晃腦袋,“陛下是天子,怎會有罪行。”

違心的安慰,在奕清歡耳中聽出了諷刺,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安陽鼓成包子的臉頰,視線模糊,連眼前人都染上了淡淡霧氣,“也罷,我耐心等你就好,只是罪人二字不可再提了。”

曾經,奕清歡臨出征時,總聽文帝不自覺的謾罵,無外乎安陽是舊楚的罪人,亡國之人。

其實,太史局推測錯了,文帝才是亡國之人,楚國在他手裏滅國,與安陽并無關系的。

女帝走了,終究無法對視安陽眼中淡淡的恨意,其實,那不算恨,只能算是發自內心的抵觸。

依舊是安陽口中那句話,誰會喜歡上曾經想要殺死自己的人。

翌日,依舊回到了風平浪靜的日子,春日最讓整個淩州城上心的便是三年一次的科考。這次不同往日,今年的科考是大周第一次舉行,前三甲必然受人矚目的。

有些權貴早已看好貴族的子弟,待中考後便牽引紅線,貴族子弟有功名在身,談婚更加容易,這也是世家大族的規矩。

今年的殿試結束後,狀元落在了上官衍身上,可惜了很多擠破腦袋的權貴的滿腔心思,上官衍早已娶妻,沒有機會留給他們了。

弘文館裏安陽待了半月,讓其他同班好友很開心,考核終于不用擔心最成末位。新來的同學上官年幾乎囊括了所有學科的末位。

讓很多人好奇,上官年是否真的是上官家的血緣,其父其兄文采驚人,到他這裏不說文采平平,也不會這般糟糕。

并非安陽愚笨,而是她根本無心于此,經常被九皇叔拉着從後門出去逛集市,授課的夫子礙着中州王的面子,隐忍不發,看着考核上實在難看的成績,忍無可忍地去找了文博侯。

我們管不住,你爹總能管吧。

安陽不知授課先生的算盤,九皇叔回中州,她便落單了,日日乖順地聽課。

自從有了狀元兄長,旁人看她的臉色愈發難看了,好似看待怪物一般看她,她笨不能怨怪她,只能怨上官衍太聰慧。

好在女帝不與她計較,考核之事她從來不問這些,安陽也就聽之任之,給同窗墊底就好,也落個‘友善’的好名聲。

春末的時候,漸漸有些熱,安陽在想着要不要撺掇着女帝去行宮,這樣她也好去尋找玉玺的下落。

她的要求,除去封地外,女帝幾乎無一不應,也讓她很苦惱。

照例進了學館,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其他同窗擠在一起又在讨論皇城裏的時事,他們明明是男子,可長舌婦的性子完全被他們鑽研去了。

最近無事,在弘文館裏的時間多了些,與這些貴族子弟早已混熟,這些人有些今年下場去試水準了,可惜都名落孫山。

但這些子弟年齡都不大,十五六歲也不急着功名利祿。

安陽将自己椅子挪過去,打算聽一耳朵,自從九皇叔走了,日子過得太無趣,女帝這些日子也規矩了很多,最多只拉着她一起用膳,不會再有越矩的行為。

這才讓她安心不少,只是看着自己幹淨的手腕,總覺得不舒服,這事或許只有陛下才知道,應該可以問一問。

挪後的椅子,看着幾個同窗義憤填膺的神色,頗是不解,“各位,發生何事了,你們怎麽這麽生氣,科舉不公平?”

她記得,最近好像就這麽一件大事,科舉作弊者也是有的,能讓學子這般氣憤,唯有此事了。

居于正中的是蘇家的公子,安陽有些印象,好像是蘇合家的小堂弟,他解釋道:“并非,這次科舉是陛下親力親為,怎會有假。我們說的是安公主殿下,并非是陛下的血脈。”

安陽不解,“安公主不是陛下血脈,你們為何氣憤?”

這些人莫不是吃飽了無事可做,去管天家之事。

“阿年你不知外面傳言,說陛下那一箭是故意而為,只因安公主不是陛下親生,一箭雙雕,射殺公主後,安氏子嗣凋零,正好推翻舊楚政權,建立周朝。”

這是将污水潑到奕清歡的頭上了,傳言明顯是針對她,對她不利。安陽搖首,言道:“大軍壓近,破城近在眼前,民為貴,幾十萬将士若聽了暴民之言,退軍會造成恐慌,非上策,城中百姓也是人命,死一人救萬民沒有錯啊。”

蘇小公子連連點頭,握起安陽的手,激動道:“就是此理,外面傳言不可信,阿年說得好。陛下為民,怎會為一己私欲,再者太史局推算出陛下是新君,帝王之命,陛下才會順勢登位。”

安陽使勁拽出了自己的手腕,看來愛慕陛下的人不在少數啊,眼前熱血沸騰的蘇小公子定是其中一人。

看了一眼周遭的學子,都默不言語,看來這個傳言蠱惑人心的力量很大。就是不知奕清歡怎麽解決此事,傳言一事,煽動民心,這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今日先生來得很早,安陽瞅到先生的衣角,連忙将椅子又搬了回去,其他人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有些心不在焉,想回去見見女帝,其實這件事給她的打擊應該挺大的。

心中的痛處被人抓住後,狠狠割一刀,揚,也挺疼的。

安陽思緒只怕已入宮了,未察覺一側的蘇青朝她擠眼睛,桌上猛地被戒尺敲過,驚得她站起身子,看着臉沉得比烏龜殼還難看的先生,下意識将今日帶來的課本翻開。

蘇小公子無奈地搖首,悄悄将自己的課本舉給她看,示意翻至那頁。

明目張膽地幫襯,也是因為蘇青家中有位掌管禁軍的長姐。先生氣得胡子幾欲上天,他輕咳了幾聲,示意蘇小公子将課本放下。

安陽翻來覆去,沒找到今日的內容,委屈地看着蘇青,怪他沒有及早提示。

蘇青攤開雙手,小公子,我方才提醒你多次了!

授課先生又敲了敲桌面,幹癟的唇角抿成一道鋒利的直線,問道:“上官年,可知方才解釋的哪句話?”

安陽垂眸,乖乖地站在那裏,言道:“學生走神了,還望先生見諒。”

授課先生等的就算是這句話,戒尺晃來晃去,着實有些吓人,安陽小範圍地後退,聽着先生訓斥:“世子待人和藹,謙卑恭順,文采了得,有這等兄長,你該虛心學習才是,以之為榜樣,而不是整日玩物喪志……”

滿堂的學子看着先生唾沫橫飛,約莫着早已看上官年不順眼,逮到了機會訓斥,紛紛默默同情這個清秀的小師弟。

訓斥了一炷香時間,安陽低首垂眸,做足了挨訓的姿态。

誰知這個先生不罷休,罵完了又當着其他學生的面,打了十幾手板才放過安陽,殺雞儆猴。

安陽吹着紅腫的手心,有些懷疑這人是不是文博侯譴來的,嫌她敗壞了侯府的名聲。對上蘇青歉疚的眸子,她也就釋然了,許是這些日子做的有些過了,以後還是老老實實地來上課罷。

散學後,學生各自散開,有的去膳房用午飯,有的去外間酒樓。只有蘇青屁颠屁颠地跟在後面,啰嗦道:“一看你就是沒挨過打,我讓小厮去拿化淤消腫的藥了,塗上些就好。”

安陽拐彎後,猛地頓住腳步,看見文博侯信步而來,她連忙趕走蘇青。

文博侯畢竟是弘文館的館長,學生見到都不舒适,蘇青也是,得到安陽提示後,拔腿就跑。

安陽将挨打的那只手背在身後,看着慢悠悠走來的侯爺,說道:“侯爺專程來找我的?”

文博侯颔首,“不知小殿下去何處用膳,去膳房嗎?”

看來有話要說了,許是和皇城內的傳言有關,安陽點頭:“也可。”

作者有話要說:  安陽:我不是慫,是軟萌!

這章大概就是被副校長的姑媽帶着出去逃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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