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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 女帝擡首看着大統領, 神色略帶些無奈, 言道:“你也跟着胡鬧。”

女帝一向從容溫和, 帶着股江北女子慣有的矜貴,她并非是敢愛敢恨的女子, 但與安陽長年累月地住在一起,被她感染, 骨子裏的豪情現于面上, 就算是苛責曾經的好友, 也帶了些許明朗的笑容。

蘇合知曉,這句話其實她是很愛聽的, 只是小殿下不會同意的, 陛下做了很大的掙紮,才從恪守禮教的束縛裏掙紮開來。

不為倫理,不為朝綱, 不為江北,只為她自己。

在與漠北的戰役裏, 萬物凋敝、如火的戰場上, 偷得半日閑的時候, 陛下曾經告訴她,自己心裏裝了一個人,她以為那個人會是像江北兒郎一樣頂天立地的男子。

可是,當淩州城破了,小殿下毫無音訊的消息傳來時, 她可以深刻感受到陛下那時心裏哀傷,一個将軍連自己的劍都拿不住了,不是無力而是心傷。

她明白了,陛下心中的人非是男子,而是她養育多年的小殿下。

禮教、倫理、朝綱固然重要,可是在死亡面前就會變得很渺小,那時,奕清歡終究突破了束縛,敢于面對自己心。

然而幸福來得艱難,小殿下當初窮追不舍,現在竟将陛下往外推,若有朝一日醒悟,只怕會悔得去撞南牆。

蘇合笑道:“小殿下讓您立皇夫,未言明立誰,不若您試試吧,小殿下性子尚可,不會與您生氣的,大不了您再哄哄,橫豎您哄了十幾年了。”

女帝被她打趣得臉色紅了紅,捏着朱筆,輕咳一聲,試着轉移話題到政事上:“此事交由你去布置,不易打草驚蛇,至于李佑,他撤了好辦,只是李穆有些才能,被其父牽連有些可惜,朕覺得安墨城與李穆必有牽連,同樣着人密切注意。”

蘇合處事冷靜,父母又至淩州城,一心一意地追随君上,辦事格外用心,稱諾領命後就去暗中布置。

待人走後,女帝面上難掩憾色,若是照着蘇合的想法,只會将安陽愈推愈遠,今日清晨她明明醒了,心中不舒服,牙齒磨得咯咯作響,但還是沒有吵醒自己,自己乖乖地入睡,至少安陽不再如從前那般反感她。

念到此,又覺得精神很好,縱一夜未眠,也不覺得疲倦,案上堆積的奏疏也不覺得刺眼,萬事都是好的開頭。

朝堂趨勢日漸平穩,王權也是日益牢固,總有一日,她不必理會外人所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不過安墨城本就心不定,犯上作亂缺少機會,不如給他機會,一網打盡,也好斷絕安氏不軌之心。

奕清歡暗中布局,朝堂內水深,一時間也無人察覺,只是中州王遣回封地之事,讓所有人看不明白,這些年安氏也算安分,特別是安氏嫡系的中州王,幾乎不參與朝政,陛下亦覺欣慰,每年賞賜也多,只是突然回封地,讓所有人茫然。

侯府內的小殿下不知這些事情的發生,她只知自己出不了府門了,不,是出不了自己的庭院,連侯爺都見不到。

開始幾日覺得自己缺理,也乖乖應了,接着就待不住了,團子每日在庭院裏溜達,偶爾去外面玩上半個時辰,就她出不了那道門,總感覺自己的待遇連團子都比不上。

心中氣惱,洋洋灑灑地寫了封信讓下人遞給侯爺,痛訴上官衍的不是,惱他不給自己自由,原以為侯爺知道後會放自己出去,可不想侯爺連一字都未回她。

如此,她好像真的沒有了求救對象,阿嫂起初會來幾次,等她寫信之後,就不再出現了,也徹底不理她,門口的守衛兇神惡煞,恨不得每時每刻盯着她。

她日日坐在臺階上,望着日出日落,閑來無事翻翻上官衍給她的課本,之乎者也,越看越煩,索性丢開去。

清棠街游玩的代價有些太大了……

不過聽侍女說中州王來過一次,坐了半個時辰就離開了,不日即将啓程去中州,無诏不得回淩州城。

安陽覺得自己好像害了九皇叔,心中難安,便想着送一程,也好全了同是安氏人的情誼。只是上官衍知道後,不答應也就算了,将她捉去跪祠堂。

她并非癡傻,中州王三字不可提,中間肯定有什麽緣故,她知道自己問了,哥哥與侯爺必然也不會說,如父如兄的關懷讓她覺得這個家很暖心,世間上她也有可信任的人。

祠堂裏的燭火一日十二個時辰不滅,日日有仆人來打掃,潔淨無塵,前方的牌位光滑泛着滲人的寒光,安陽總覺得此處就算明燈高燃,心底裏也有些害怕。

耳朵豎起聽着外面的聲音,風水草動都會鑽入她的耳朵裏,兩側的燭火在地面上暈出淺淺的光暈,她揪着自己的耳朵,覺得自己被人抛棄了,也惱恨時時出現的奕清歡,這些日子似是失蹤了一般,也不見她過來。

在她将所有人都惱恨一遍後,深深嘆息,兀自嘀咕道:“我姓安,又不姓上官,也不知面對祖先忏悔這句話哥哥是怎麽說出來的,虧我以前覺得他仁厚,日久見人心,都學會欺負我……”

奕清歡未入內就聽到裏面嘀咕的聲音,腳步一頓,明亮的室內,少女筆直地跪在前面,腦袋頹然地垂下,不過肩背挺直,亦如青松般直立。

倒是未曾偷懶,也符合她的性子。

許是許久未出門之故,安陽未着長袍,發髻如瀑布散在兩側,淡青色的曲裾很合适宜,聽到腳步聲,不安分地扭頭一看,見了人,眸中驟然一亮,滿是歡喜。

不過這份歡喜轉瞬即逝,她又回身沖着靈位,将單薄纖細的背影留給奕清歡。

奕清歡沒有錯過亮晶晶眼眸裏的情緒,正覺得欣喜時,安陽輕輕哼了一聲,不欲與她說話,她覺得這個人愈發可愛了,以前不論開心還是沉悶都選擇藏在心裏,自己都窺探不得她的心思。

她記憶裏的安陽,在臨別出征時,都是死氣沉沉的,哪怕自己答應她平安歸來,都未能消除她時時刻刻萦繞心底揮之不去的沉重與壓抑。

然而這一刻,她覺得眼前散發着鮮活氣息的少女很好,那樣的記憶确實應該抛去了。

她年少時,也曾有過驕縱傲氣,後來被深宮裏的王權壓制難以喘氣,那些棱角被磨平後,就渴望自己養大的孩子可以有屬于自己的驕傲與風采,以前的安陽沒有,但現在的上官年身上出現她想要的東西。

或許,安陽自己的選擇是對的,忘了不愉快的東西,追求自己想要的,不再被那些肮髒的東西所束縛。世上安得兩全法,大體上不出錯,便可。

以前苦苦掙紮不可得的想法,倏然間煙消雲散了。

奕清歡輕輕走過去,半蹲在一旁,拽了拽安陽的衣袖,柔聲道:“小殿下因何惱我?可是嫌我幾日不曾來看你?”

不知為何,聽着這般柔聲細語,安陽耳根紅了,想到那夜被藥控制下的自己做出來的事就覺得羞恥,胸口起伏了一下。

須臾間,耳根紅了,臉頰也紅了,明亮燈火下,粉雕玉琢的模樣極是讓人愛憐。

她害羞了。

奕清歡不再逗弄她,言道:“你若想去給中州王送行亦可,她明日離開,待朝後,我來接你,與你同去。”

安陽點頭,默默地起身,坐在方才跪着之地,揉着自己的膝蓋,跪得久了縱使身下有鋪墊之物也覺得膝蓋酸麻,她并非霸道不講理之人,被奕清歡如此看待,心中難以做到不動容。

她有些局促,捏着自己衣角的指尖發白,過了許久,才支吾道:“那夜……那夜……”

“那夜你很乖,未曾做過不好的事情。”

奕清歡低低應了一句,遂放下身段,也委身坐在一旁,與她幾乎肩靠肩,安陽不敢去看她,心中委實愧疚。

方才初見面的氣勢已蕩然無存了,奕清歡覺得她傻得可愛,笑了一下,擡起安陽的下颚。安陽同樣凝視着她的,她的眼眶裏的眸子似深邃的夜色,點點星光,幽深如無底的漩渦,仿若多看一眼就會被吸入。

此時的安陽更顯乖巧,眉眼處的孱弱之态已漸漸散去,風華較之從前更加讓人挪不開眼,女子的歲月很珍貴,她風華正好時,安陽方蹒跚學步,是她教會她一筆一筆寫字,彎弓射箭,她會的幾乎傾囊相授。

她的寵溺只為彌補自己的愧疚,可此時她的寵溺只想安陽開心,此時她不想蹉跎歲月,可惜安陽忘了她。

從前安陽想她念她,她猶不自知其中的苦處,現在輪到她,她又很心疼那時的安陽,這時她不用為自身而煩惱,而安陽卻是時刻殚精竭慮自己的身世被人揭曉,受萬人唾罵。

安陽悶悶的,觸及到奕清歡的手臂,低聲道:“我那夜看到了……我好像沒有……”

此事,奕清歡自然記得,那時蘇合笑了很久,她亦是如此,不覺彎了彎唇角,被安陽看到,惱道:“你笑話我……”

少年人氣得臉蛋發紅,起身欲走,被奕清歡一把按住,攬近後,認真道:“別生氣,我告訴你就是。”

安陽一心只在上面,未曾發覺奕清歡将她攬得很近,她靜下心來,聽她說話。

“舊楚開國君主得天下之時,是我江北祖先輔助的,故此舊楚君主登基時會立我江北嫡系女子為後,為顯忠貞,嫡系女子會用這守宮砂來鑒定,久而久之,江北女子都會謹守規矩。你那日見到的蘇合就是這樣,不過我已下令廢除這個陋習。”

奕清歡定定凝視安陽依舊未曾舒展的眉梢,忍不住指尖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尖,笑言:“你乃是皇族,怎會有人敢用這個來束縛你。”

作者有話要說:  女帝:小殿下越來越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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