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安陽頓了頓, 殿中無旁人, 只有糖糕與團子在來回奔跑, 她的心抽動了下, 她也緊張,這事不可糊塗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如何,但若恢複記憶, 定然會有決定的。
她非糊塗之人, 陛下之心, 她都理解,只是她分不清是不是愧疚心占了上風, 驀地反問道;“陛下可是愧疚?可是你養我十數載, 細心照顧,按理我不該怨恨你,若是作為子女, 我定然不會怪,可若是枕邊人, 我亦不怪, 但我會害怕。我有心病, 總感覺在你心裏,第一的不是我,而是你的黎民、你的百姓,指不定……”
奕清歡知道那一箭就是心病使然,她反握住安陽的手, 眼中是如常的真摯,“以前我太過信任你,可你什麽都瞞我,我以為你會保護好自己,可你沒有辦到,以後我不會讓你一人留在一處,我會緊緊跟着你,自然不會有那些事情,若再會發生,我與你同去。”
以前的安陽太過沉穩,以至于讓她忘了她也不過是一個孩子,她所經歷的風波與苦難,她自己竟一絲未察覺,反而堅信在偌大的淩州城,她可以護得了自己。
與你同去四字猛地擊在心頭,讓安陽心頭一顫,雖說心生暖意,可還是不舒服,側過身去,嘀咕道:“你看你看,還是你的百姓重要。”
她是神色似在吃醋,很認真,并沒有排斥。
奕清歡不由自主道:“從我将你帶回中宮時,你的生命便重于我自己,只是每個人的使命不同,阿蠻你又不講理了,若是可以,我也想平淡一生,便不會有這般的錯事,只是平淡是好,但我難以護你周全。眼下局面已然大好,只需你點頭,便無人阻止了。”
安陽看她一眼,極力心平氣和地問道:“陛下想要安陽還是上官年?”
瞬息間讓奕清歡明白了話中含義,她道:“一切以你心意為尚,我要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一個名字,一個身份。我自認未曾虧待過百姓,亦對得起朝臣,我未曾想過行驕奢之事,荒廢朝政,如今的周朝日漸富庶,亂世亦漸漸遠去,阿蠻,除你之外,我無愧于任何人。”
“陛下錯了,你對我不該存愧疚之心,我為你撫養長大,你能舍棄你的後位,我又有什麽話說,就你的那般你身上有天下的使命,許多事不能順着自己的心意去做,這點斷無錯處的,只是心病生了就難以治愈。那一箭只當還您的養育之情了。”
“又說胡話了。”奕清歡忍不住輕聲出口,不過未曾多加苛責,眼中含着淺淺的笑,目光如常般寵溺。
這些日子下來安陽能體會到奕清歡的心意,只是她喜歡躲避罷了,既然躲不了就該上前選擇,不過在外人面前她極會隐藏自己的情緒,想來也是不敢讓外人知曉。
畢竟這件事太過荒唐了。
她很奇怪,陛下何時喜歡上的,自己又為何眷念上她的。
幼時的事情,她忘得幹淨,以至于現在對以前的執着也尚屬懵懂之中,唯一能感受的便是陛下的好。
當這種好習慣以後,她就有些患得患失,如果這份好消失了、不見了,她該怎麽辦?
安陽心念未動,将自己腹中長篇大論都吞了下去,許多事情在她的認知裏有些片面,她曾經的執着與妄念動搖了陛下,那定有深刻的情誼在裏面,她忘了,陛下記得。
若有朝一日,她恢複記憶了,記得那份美好,陛下身旁站着別人,許是會恨透自己的選擇,傷人傷已,大概是一樣的。
安陽的态度軟化得已很明顯了,奕清歡不知何故,只當她自己想明白了,心中也覺歡喜,她二人如今面上私下都沒有母女關系的羁絆,就算安陽的身份被揭露,朝臣反對,她也不懼。
時間不早,安陽欲回去了,她還有事情要做,走了兩步又折回,欲言又止,停頓了須臾,觸及陛下溫柔的眸子,她道:“你當初為何頂着壓力将我留在身邊?”
如水的眸子澄澈,含着些許忐忑與緊張,似是很期待她的回答,奕清歡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臉蛋,認真答道:“許是你那時太可愛了。”
這句話很愛聽,安陽眸子裏浮現愉悅的神色,也不再說話,踏着歡快的步子要出去,團子很合适宜地跑過來,圍着她轉了一圈,又往殿外跑去,似是給她引路。
說了謊話的奕清歡兀自發笑,其實那時的安陽并不是可愛,反而瘦弱得厲害,與可愛二字差得太遠。不過看人的眼神溫軟,糯糯的聲音讓人聽了便舍不得讓她離開。
看到團子,奕清歡算着日子想起一件事,又喚住她道:“我送你團子,你很歡喜,你不應該回禮嗎?”
禮尚往來,好似是如此,小殿下站在遠處,看着外間歡騰的團子,心沉了沉,咬着下唇道:“你要的東西在行宮,霍青只說行宮,他欲讓我自保與你換我性命。”
霍青忠誠,但她不知奕清歡心中的想法。
安陽不大記仇,對于霍青傷她之事也未放在心上,她自醒來後,性子如彌勒佛一般,整日愛笑,不願讀書,以前喜歡的東西現在都很厭棄,好似換了一個人。
奕清歡心中一愣,霍青本就在行宮當差,未想到他膽子那般大,直接藏于那裏。
霍青本就不是心思單純之人,能夠做到內侍官的人必然有自己的謀略,起先她并未想着收攏文帝身邊的人,後自己屢屢陷入困境,再者亦是他自己屢屢示好,她才會将此人納入自己的陣營。
起初她以為自己是中宮,人人都上趕着巴結,後來才知霍青忠于安陽。
想來這是懿德皇後唯一能為安陽做的,若說厭惡,只怕不盡然,只可說不喜歡,畢竟毀她一生的孩子,到底心中會不舒服。
但她到死恐怕都不知,自己喜歡的人是她的兄長。
“我不喜歡玉玺。”
安陽回頭看她,皺緊眉頭,霍陵稱玉玺為寶貝,自然就是陛下的寶貝,難不成不必比子值錢嗎?
“那個不是你的寶貝嗎?”
“不是。”奕清歡怒目對她,以前覺得她聰慧,怎地現在反倒不如幼時。
她見安陽想的專注,便也消了氣,趨步走近她,外間無人,她便靠近了一些,在她耳邊低低道:“你才是我的珍寶,不是死物。”
小殿下聞言耳尖一紅,探首看着外間加檐下,好在無人,心裏莫名覺得有些歡喜,又覺自己稚氣,便學着她的口氣冷然道:“陛下休要胡言,我是人,怎可與死物相比。”
說便說,似有不悅,可耳尖卻出賣了她,奕清歡愈發喜歡逗弄她,比幼時還要可愛,又道:“你比玉玺會說話,會觸怒聖顏,還會與朕說條件,逼朕去喜歡他人,看你自己與安墨白、與蘇青糾纏不清。仔細算算比玉玺甚為可貴。”
被她細細數落,安陽又想起授課先生罵她不學無術之事,羞的臉蛋發燙,不過後面的話讓她奇怪,驀地憶起晨間送九皇叔離開後,陛下就面色不悅,後來又問她可喜歡蘇青,她怔然道:“陛下是醋了嗎?”
奕清歡不答,由着她自己去想,都過了那麽久才想起來,這個小殿下又癡傻了。
安陽後知後覺道:“陛下好生奇怪,九皇叔按理是我姑母,別人不知曉就罷了,你應該知道了,我與她不會生情愫,再者蘇青,是你讓我去弘文學館的,怎地又來怪我。”
女帝愣了下,安墨白是她姑母不假,可是安墨白往日看她的眼神雖不露骨,可到底含着情愫,她是知道安陽身份的,難不成她也知曉安陽是上官家子嗣?
老中州王安瑞做的事情,安陽可查到,那麽作為他的繼承人安墨白利用手裏的權力亦可會查到的,那麽,她就更加不簡單了。
腦子裏想着其他事,奕清歡蹙了眉梢,言道:“你與她是姑母不假,是我想多了,你要回去嗎?我送你到正陽門。”
若是幼時聽到這句話,安陽定喜不自勝,只是此時她知曉奕清歡政務多,整個上午都與她在一起,案牍上堆積不少奏疏,她道:“陛下去忙吧,至于回禮,我回去想想,你別催我啊。”
見她沒有想多,奕清歡便放心,耳尖不紅了,她又捏了捏,軟軟的,她道:“也可,我讓秦執事送你,我等你回話,至于行宮那裏我會派人去查的。”
安陽點頭,自己帶着團子走出去,糖糕絲毫沒有眷戀的意思,與奕清歡一同站在廊檐下,望着她們走下臺階。她走了數步,回身看着如青松堅韌般的女子,眸中笑意濃厚,朝她揮揮手,示意她回去。
她看到團子咬她衣角,又想起回禮之事,腦海裏生起不好的念頭,她又未曾答應與陛下在一起歡好,為何要給她回禮?
若是給了回禮,豈非承認了這件事,答應與她在一起。
再退一步說,她都已将玉玺的下落告知她了,就不該答應她再送回禮。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可陛下好像兩樣都得了。
惱恨自己愚笨癡傻,她遙遙的瞪了一眼,以後與她說話定要打起精神,這個女人老謀深算,那些溫柔都是假的,都是掩蓋她內心的糖衣,不知曉愛惜她也就罷了,明目張膽地算計她,可恨。
回去就忘記回禮的事,連她這個人都忘記。
她氣得踢踢腳下的石子,石子蹦得很遠,團子見到了立馬去找,秦執事見她臉色紅透了,氣得有些狠,怪道:“小殿下這是何故?”
安陽哼了一聲,也不想搭理那人身邊的近臣,氣呼呼地一人往正陽門走去,顯得格外孩子氣。
作者有話要說: 奕清歡:哄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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