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女帝看着那個影子消失, 蹲下來摸了摸糖糕的腦袋, 眼眸裏彎了一汪泉水, 輕笑:“你看, 她又不高興了,真是個孩子。”
然而不過瞬間, 心間又被失落塞滿,無奈道:“可是我連誰害她都不知曉, 坐在這個高位之上, 總覺得自己無能。”
時年舊事, 她苦苦查尋不得,安氏一脈已去大半, 文帝駕崩, 她實在不知誰會那樣對待安陽,她起身便往雲殿走去,眼下不是低落之時, 朝內雜事頗多,需她去處置, 做了皇帝方知不易。
與她失落的心思不同的小殿下在回了侯府之後, 就将方才的郁悶不悅抛之腦後, 她記得沈大夫就住在侯府北苑,她自己一路找過去,憑着藥香就可以找到人。
沈默來淩州城後就住在了侯府,偶爾出去為人診脈,大多的時候待在自己的藥房裏, 安陽摸準了時間,進去後在裏面找到了他。
他可算是癡醫了,不過這樣不為名不為利的人,世間并不多有,安陽也保持着晚輩的态度,進門就行禮,笑道:“沈伯父安好,您見諒我不請自來。”
沈默從一堆藥材裏探首,見到少女,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見安陽長身玉立,眉目清明。極為真誠的态度讓他好笑,眸中漫着明澈,是個相貌極好的少年。
安陽與安氏只會舞文弄墨的少年不同,她心中自有正義,至少在她臨朝的幾年時間裏,極力為百姓做些事情,算是挽救了文帝年間朝堂的腐朽,至少根從底下爛了,上面再如何精心施肥都不行了。
他從藥材堆裏走出來,笑道:“小公子找我何事?”
語氣親近了些許,讓安陽有些安心,便道:“我想恢複記憶,伯父可有辦法?”
一段時日不見,想法都變了,沈默引着她去一旁坐下,言道:“既然你想了,我便試試,只是無十成把握,近些日子我也在研究此藥,它來自于漠北天山,漠北稱之為忘川,難解。”
“名字很好聽,只是這藥讓人有些傷心了。”安陽回了一句,又道:“以後如何做,我都聽您的。”
苦藥斷斷續續地喝了兩年,讓安陽有些害怕了,不過想到以前那些複雜的事,又想急于恢複記憶,畢竟她和陛下有約了。
沈默對于她的轉變有些驚訝,對于病人他自有耐心去了解,心意不堅定,若是半路又反悔,就更為棘手了,他道:“小公子為何又反口了?”
安陽蹙眉,“我只覺着自己少了很多東西,面對偌大的世間如同稚子茫然,對于感情一事更是懵懂不知,有些東西屬于我,我就躊躇着要不要拿回來,但是我又害怕她到底是不是屬于我的,就想着恢複記憶就可以不用想着這些了。”
關鍵在于,她怕拒絕陛下,以後會後悔。
沈默不知其中關鍵,但見陛下對她體貼關懷,更是将她親手撫育長大之人,想來其中的轉折必然與陛下有關,牽連及午時入宮之事,言道:“此藥極為霸道,就看你将所有事都忘得幹淨而言,小公子若想解,只怕要吃一番苦頭。”
安陽點頭,笑道:“我明白的,此事麻煩伯父了,我先回去了。”
昨夜睡得不好,今日又是去城外、赴宴,與陛下暢談,大半日下來覺得很是疲憊,縱使她年少,也該好好保養,況且日後只怕也無法輕松了。
光聽其他人言論,就知自己的身份是麻煩,對于前事想起亦然好,只是她又在想,若是恢複記憶,是不是會與安氏有所牽連了。
她渾渾噩噩地走出藥房,未察覺到暗處的影子,待她出了北苑之後,那抹影子才出現在藥房門口。
沈默聽到聲音就走了出來,看到獨自一人的侯爺,道:“小公子剛走。”
“嗯。”上官彧口中應着,心思卻早就跟着安陽出了北苑,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欲言又止,停頓許久之後,他方道:“她恢複記憶,需多少時日?”
這下可難住他了,沈默搖首道:“我也不知,且看小公子服用的藥量,侯爺難道不好奇是何人下藥嗎?”
文博侯側身望他,“沈兄知曉?”
沈默行走于各國之間,去了很多地方,此藥也是他在漠北見到的,不過漠北并不人人都知,少有人會想到忘川,必是醫者才會将此藥帶來大周。
“忘川來自漠北,裏面所含藥材皆是大周不可生長的,兩國并未通商,商人好財,不會将這藥夾着帶進來,所以侯爺該如何查,您應該有辦法。”
文博侯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看着滿屋的藥材,也不知他與安陽能夠父慈子愛到何時,一旦她恢複記憶,只怕連這侯府都不會踏入一步的。
但他不能違背安陽自己的意思,一切她開心就好。
安陽下決心恢複記憶,便日日待在府內,針灸喝藥都聽大夫的,因着她不出門,女帝也打消了帶她去行宮避暑的事。
朝中日益忙碌起來,大事小事都是不斷,各地奏報日日抵達淩州城,六部輪流轉動,女帝忙得無暇分身,心中總惦記着安陽的回禮,派人去催了幾次,也未果。
皇城日益漸涼後,中州一人奏報專人送予君主案牍之上。
對于中州之事,女帝命人看得緊,是以她收到後,立即打開,眉梢蹙起,忙命人招丞相等重臣進宮。
與其說是奏報,不如說是中州王的手書,上面言明中州一深山腹部藏有兵器,自己不敢打草驚蛇,故禀報君主,以求後事如何處置。
瀛綽是帝黨無疑,只是有着自己的謀劃,他最近欲将自己瀛族內的郎君配與陛下,只是陛下遲遲不言此事,讓他有些不敢行事。待看到手書後,立即言道:“臣欲往中州協助中州王處理此事。”
此事看似艱難,不過是藏匿兵器而已,遇上賊人,說不定能立功,帶上族內子弟,何愁不在陛下露面呢。
女帝擡首看了他一眼,便看向上官彧,言道:“侯爺怎麽認為?”
文博侯心頭一片明亮,朝前兩步,回道:“若是盲目處置,只将兵器帶回,未免打草驚蛇,不如密旨于中州王,讓她安靜等候,勿要急迫,等幕後人再有大動作時再出手不遲。”
女帝颔首,算是定下此事,瀛綽等人心中一片陰霾,暗道陛下太過親信文博侯。
女帝不知他們心所想,看向霍陵,問及他事,“別院一事查得如何?”
別院被焚,女帝不放心将此交給刑部,便暗自命霍陵去查,過去幾月,日漸浮出水面,她出列道:“安公主那日不別院內,是以躲過災難,不過院子內的仆人皆被燒死,臣去勘查時發現些奇怪之處。”
霍陵遲疑,并未說出奇怪之處,她看向殿內其他幾位朝臣,想着要不要繼續說出來。
這時女帝見她停了,問她:“繼續說下去,有何奇怪之處?”
霍陵得了首肯,才繼續道:“臣發現別院周遭有很多人在秘密窺探,臣不知縱火人是否就是其中一人,便派人都抓捕歸來,各人口供都不同,臣便将人鎖拿在刑部大牢。”
說罷,她遞上口供,“縱火者自缢,線索便斷了,不過這些人很可疑,想來有陛下定奪。”
女帝草草看了一眼,唇角的笑意漸漸凝固,倏然坐直身子,淡然道:“朕将雲州賜予安陽,你們認為她無功,逼得朕做小人将封地收回,如今她居別院修養,又出了這檔子事,世人皆會罵朕是涼薄之人,你們可滿意了?”
縱是輕聲細語的問罪也讓人心頭一震,女帝甚。。少有疾言厲色的時候,此番話頗重了,他們便面面相觑,不敢言了。
尤其是丞相瀛綽,他看向文博侯,後者神色如常,不似緊張,想來縱火一事也是有驚無險,他便站于一旁不再發言。
待敲打夠了,女帝才放人出宮,此事不可再繼續查,若是外人知曉安陽不在別院,便會又起風波,不如就此暫時結案,以後再論。她單獨留下文博侯,問及安陽近況。
文博侯心思恍惚,聽聞後,只道:“阿年一切安好。”
時間久了,文博侯便将安陽真正當作了上官年,原以為會安順一輩子,可前事太過糾葛,安陽心中又有它事,若是恢複記憶,他總覺得安陽會再次離他而去。
相對于文博侯的憂愁,奕清歡似有感悟,先寬慰道:“侯爺不必焦急,且不說安陽心思如何,就單論恢複,時間尚早,您不必如此憂心,待空閑下來,朕召她入宮,與她解釋一二,往事不可追,不用在意太多,況且朕看安陽很在意你的。”
安陽初時對她的排斥也一度讓她揪心,不過安陽心中善良,未曾太過記恨這些,沒有太多的怨言,那些往事過去那麽多年,想來她也不會太過計較。
女帝寬慰幾句,外間又通傳大統領求見,她心中一喜,道:“宣。”
文博侯識趣地退出去,與風塵仆仆的蘇大統領微微行禮後,就見雲殿的宮門關閉,商談秘事。
蘇合帶人在行宮搜尋數月,終于在一座水井中找出了玉玺,藏得甚為隐秘,他們人多,幾乎翻遍了每一寸土地。
不過相對于埋藏井中多時的玉玺外,還有一物讓蘇合好奇,她從袖中掏出一枚香囊,雙手奉于陛下,言道:“這是同玉玺放在一起的,裏面的東西臣自作主張打開過,想來是小殿下命霍青送于你,只是不知為何,霍青并沒有按照吩咐行事,反而藏匿。”
香囊時間久了,已聞不得香氣,不過素色的錦緞上繡的是蔥郁的竹子,針線細密,竹子雖說寥寥幾線,可是繡得格外雅致。
女帝看着香囊發征,驀地想起多年前安陽與她的笑言。
她說:“阿蠻覺得殿下像翠竹,看到它就想到了殿下,所以阿蠻很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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