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CHAPTER14

CHAPTER 14

一夜春雨潤無聲。

陳煜撥了撥眼睫，察覺到一絲濕潤與瘙癢。恰好啪嗒一聲，雨滴砸在眼尖，将他從那場意猶未盡的歡潮中驚醒。

他睜開眼，手畔觸到一絲冰涼。是徐巍身上的那枚蛇佩，昨夜癫狂錯亂，雲霧間，他只記得徐巍将它摘下，用紅絲線縛住自己的頸。

經此一夜，紅絲被口水、汗液浸泡發軟，陳煜長指一挑，将它從身上卸下。

身側某人鼾聲如雷。

陳煜拾起散落在旁的衣衫，粗略地裹了一裹。徐巍的旱煙袋放在案桌上，他起身勾過，擰開火機，從外套裏摸出一盒女士煙。

雨後初晴，雲舒天卷，陳煜這時才來得及細細品賞這座荒廟。他繞着塌牆一路漫行，兩支煙燃盡後回屋，徐巍已經醒了。

“昨天晚上……。”徐巍腼腆一笑，看着滿地淩亂衣褲，老臉通紅。

陳煜一抛，将煙盒火機甩了過去，徐巍一接，正要打火，下一刻，陳煜整個人鑽進了他懷裏。

“昨晚……徐老師很努力呢。”

他笑湊上前，用鼻尖頂了頂徐巍的鼻，煙是薄荷味，尼古丁的氣息并不濃，清晨裏聞反倒使人清醒。

徐巍抵着他的額頭，目色如水般溫柔，“那過了昨晚，我們是不是該換個稱呼了……？”

眼前人抿嘴一吻，在徐巍右臉頰上落下一點溫軟，繼而将一早備好的一沓鈔票放進徐巍胸口的荷包裏。

“你這是做什麽？”徐巍微一愣。

“獎勵。”陳煜抽身而回，捋了捋劉海，淺笑安然道：“獎勵你我都玩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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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徐巍捏着那沓錢，眼角止不住地抽搐，“陳老師的意思是，昨天晚上……”

他頓了頓，提高一個聲度道：“你這是把我當——”

“欸……”陳煜用手點住他的唇，袅袅盤上前道：“徐老師，千萬別這麽說自己。都是成年人，都你情我願，出來玩嘛，自然講究一個開心就好。難不成，你嫌錢少……？那我再給你兩……”

話沒說完，陳煜就要去摸錢夾。卻又想到進山時沒帶多少現金，能給的都已經給了，他索性說：“不然等我下了山，再轉賬給你？”

“不用了。”徐巍的臉霎時陰沉下來，他迅速穿上衣服褲子，不忘将那沓錢塞回給陳煜。

“徐老師……”陳煜一頭霧水。

“既天亮了，就趕緊下山吧。”徐巍系着褲腰帶，又羞又惱，卻又覺得陳煜說得沒錯。

他可從來沒說過要跟自己如何如何，是自己一廂情願要跟他如何如何。如今人家完全不想跟自己如何如何，他又能如何如何？

人生啊，就是有這樣多讓人頭疼的如何如何。

陳煜意識到某人情緒不大對，追上去悻悻然問：“我可是說錯了什麽，惹徐老師誤會了？”

“沒有誤會。”徐巍理好最後一枚袖扣，昂頭望了眼天，晴光大好，正是趕路的好時候。

他點了根煙，砸吧兩口，自顧往屋外走。

陳煜站了會兒，見他沒再理自己，拿上外套跟了上去。

下山時一路無言。

臨營地四五十米遠時，靳青跟阿輝老遠瞅見兩人，一路瘋跑着上前。

兩天不見，靳青喜極而泣，抱着陳煜半天不松手。他只當再也見不到他的煜哥，衆人半小時前還計劃着，如果到中午還見不到消息，就回鎮上叫救援隊。

陳煜留了心，哄勸間見到王佳倩也在。趁回帳篷前的幾分鐘功夫，他對正在生火的王佳倩說：“手機找到了？”

王佳倩先是怔了下，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先前山中相見，是她告訴陳煜自己弄丢了手機。如今手機就安然被自己挂在胸前，更像是一處明目張膽的破綻。

王佳倩強笑道：“托陳老師的福，找、找到了……”

陳煜也不戳破她，翩翩然墊着青苔石坐下，目色飄進火光裏，風雲莫測。

見氣氛有些冷，王佳倩不忍開口：“我不是給陳老師都指路了嗎？怎麽陳老師還會迷路？你以後還是要多多小心吶，可別再走丢了。”

“那也要謝謝你。”陳煜擡起手，解開上處的襯衫扣子，露出那片雪白脖頸。

陳煜膚白是老生常談，站在日頭下，更白得能發光。但那片脖頸因昨夜歡好，不止于白，而是多出許多漫山叢野的粉紅，似野草莓，也似野獸啃咬後的玫瑰地，錯亂中帶有一絲情。欲餘息。

王佳倩的瞳孔明顯震顫了一下，陳煜撫過那片草莓叢，溫文一笑，又系上扣子，說：“謝謝王小姐給我指了條錯路，讓我又走丢了一回。殊不知，我如果不走丢，就到不了那荒廟，我到不了荒廟，就遇不到徐老師。我遇不到徐老師，就不會和他睡在一起……哎呀，有個詞叫什麽來着，春風一度？對，就是春風一度。我和徐老師……唔……大概就是春風一度吧。”

話剛說完，陳煜心滿意足地眺向不遠處的徐巍。他正和豹哥說着話，阿輝在旁邊拾柴火，顯然大家都沒意識到此處的争鋒。

王佳倩咽了咽氣，似有懷疑道：“陳老師要氣我，大可不必胡編。巍叔的性格我最清楚，從來就不是随随便便的人。他跟你才認識多久，一個月還不到吧？怎麽可能就跟你……”

話到後頭，她都替陳煜臉紅。

陳煜淡淡道：“那是你沒有魅力，或者說，沒有我有魅力。或許你有一些小聰明，但徐老師就是不吃你那一套，好氣哦，你做不到的，我一下子都做到了，王小姐，您不會怪我後來居上吧？”

沒等她回應，陳煜便站起身，甜甜喚了聲“徐老師”。

王佳倩手頭的樹枝“咔”一聲斷了，陳煜就着那聲音，吭哧一笑，挑起帳篷鑽了進去。

經此一番鬧曲，捕蛇隊等人不敢再掉以輕心。衆人商量了一下，由徐巍、豹哥、佳倩等三人輪流守在陳煜身邊，防止他又走丢走散。

陳煜也是這才發現，那豹哥也是個言行有趣之人，由他陪守的路段，陳煜健步如飛。身子也不累了，氣也不喘了，一路上只顧着與他說說笑笑，好不投契。

豹哥原名王豹，因從小有白癜風，皮膚斑駁，似花奶牛，也似金錢豹，因此被叫豹哥。

豹哥不比徐巍，山林野漢的外表下是儀表堂堂的文化人，豹哥是純野，由裏到外的騷狂，連肌肉塊都散發着原始人的油光。

他沒念過什麽書，也沒去過什麽大城市，唯一一次進城是替讀高中的徐巍送棉鋪蓋。按他的話說，大城市的樓啊，高啊大啊，說完又臉紅，怕陳煜覺得他土，沒見過世面，怪小家子氣的。

兩人莺歌燕舞，一路笑聲不斷。中途徐巍湊過來借了兩次火，陳煜打住玩笑，待他借完火後，繼續同豹哥拉扯說笑。

他們從童年趣事聊到四季山川，從祖國大地聊到星辰宇宙，到最後，漸漸與衆人脫了隊，徐巍等人在前面，獨獨他與豹哥在後，莺語綿綿。

“說起來，我也很久沒健身了。”陳煜含羞一笑，盯着豹哥那一身健碩的肌肉塊，情難自制道：“本來還想帶兩個啞鈴，誰想托運超重，飛機沒法帶，雲深夥食也好，肚子都吃圓了，哪裏還顧得上減肥塑形？”

不想豹哥爽朗一笑，撩起汗褂，露出那排緊實腹肌，慷慨道：“陳老師要喜歡，不妨上手摸一摸也不礙事。”

“這怎麽好意思？”陳煜笑得更燦爛了，眸子一轉，恰落在前頭某人逐漸陰鸷的臉上。

“不過話說回來，豹哥你的身材是真好呀～”陳煜打着扇，一邊扇着風一邊用眼底餘光觀察着某人的臉色，上身惺惺作态地往豹哥身上貼了一貼。

“你說我要練多久才能練成您這樣？”

“其實不需要刻意練習，陳老師跟我一樣，種個幾年地，保管練得比我還結實。”

兩人哄笑一團，不知不覺來到了山腰。叔公在前頭采風，提前為大家勘測好了一塊新營地。陳煜與豹哥跟上捕蛇隊時，帳篷已搭得七七八八了。

徐巍作領頭羊道：“老樣子，上回怎麽睡，這回就怎麽睡。只是陳老師，我還是跟豹子擠一擠吧，就不打擾您跟靳老師了。”

陳煜微一愣，很快将頭點下，“好啊。”

不料靳青說：“煜哥，阿輝說想跟我睡……”

兩人互看一眼，阿輝附和道：“是啊……還是您和徐老師一起睡吧，徐老師看着你，我們也放心……”

陳煜不置可否，靜搖着扇，像是在等某人親自表态。

徐巍凜凜道：“山路崎岖，我看這一下午，豹子比我會照顧人。不然還是你跟他睡吧，我一個人睡也成。”

說完看了陳煜一眼，見他面孔帶笑，絲毫一副沒上心的樣子，眉目更沉幾分。

“我都可以，一個人睡也問題不大。”陳煜走到帳篷前，挑起簾子，正要鑽進去時又回過頭說：“又不是小孩子，晚上一定非要人陪着。你說對不對，徐老師？”

“這不是怕您又走丢嗎？”王佳倩這次學了乖，順着徐巍的意思走，奄奄笑道：“您可是貴人，要真出了事，挨責的可是我們。”

陳煜漸收起笑，收住扇，躬身進了帳。

夜裏烤紅薯，衆人圍在篝火前吃酒。陳煜抱病不出，晚飯時沒跟大家一起。

阿輝跟靳青沒心沒肺地吃喝着，拉着兩位叔公和豹哥一輪一輪灌着青稞酒。臨到後半場，喝得橫七豎八，只此徐巍悶不吭聲地坐在角落，拿樹枝刨着坑玩兒。

見各位都有些意識迷蒙，而陳煜的帳篷裏，還亮着燈，徐巍想了一會兒，終還是鑽了進去。

陳煜正吊着一盞日落燈研磨劇本，紅藍水筆圈畫勾點。他鼻頂一副金絲框，出奇地斯文氣。像是某本民國小傳裏的工筆像，眉頭揮着水墨氣韻，舉手投足都是書卷味。

“看夠了嗎？”

陳煜翻過一頁，眉也不擡，語氣淡淡。

其實他早注意到了徐巍，就等他開口。

不想他站在門口半天不吱聲，只好由他自己主動問了。

夜色倥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