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CHAPTER23
CHAPTER 23
“素貞……。”
徐巍微一愣神,腳步凝滞,定在原如宛如泥塑。
陳煜按照劇本,正要轉身,豈知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一動也不能動。
臺下人愕然。
“哎呀公子,你……拽疼我了。”陳煜往回拉了拉手,意料之中的徒勞無功,他拽得死緊。
“公子……”陳煜又作勢喚了一聲,飄過一個“你戲太過”的眼神,試圖掙開他的掌控。
只見徐巍非但沒有松手,反而更近一步,将眼前人圈在胸前,不許他走。
靳青低頭看了眼劇本小抄,頓明白過來這是徐巍自己的臨時發揮,他壓根就沒按劇本來演。
“徐老師……。”阿輝急紅了眼,在舞臺下不停打着作停的手勢, “你演錯啦,劇本裏沒有這段!”
陳煜做賊心虛似的看了眼阿輝身旁的閻正奇,只見他一臉意味深長,并不阻攔,而是任由徐巍對自己上下其手,囚在懷中,插翅難飛。
陳煜面寒幾分,不由愠道: “你弄疼我了。”
見徐巍無動于衷,他起手一推,将他從推出了這場神思錯亂的迷境。
許仙如夢方醒。
“徐老師,你這是什麽意思”阿輝拔腿跑上臺來, “排得好好地,幹嘛不按劇本來。”
靳青從旁給陳煜揉着手腕,一邊幫腔: “就是,你要不願意演,我們另外找人就是了。既要演,就請您上一點心。就因為你,我們全部戲都要重新開始過,我有時候真不知道你是無心還是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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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陳煜瞟了眼靳青,又瞟了眼一言不發的徐巍,說: “我看大家也累了,不然今天就先到這裏吧。徐老師,辛苦你了。”
“不辛苦。”徐巍呆呆然點了點,半鞠下躬,略表歉意, “冒犯到陳老師了,抱歉。”
陳煜沒有接受他的道歉,也沒拒絕,只搭着靳青的手,踱步下了臺。
他一邊卸着頭上的玉簪銀釵,一邊往鏡子旁看,閻正奇就在他背後,一臉泰然。
“煩死了,早知這麽晦氣就不叫他了……。”靳青還在氣頭上,被阿輝連推帶哄地帶了出去。
閻正奇埋頭圈着劇本上的小字,時而低頭吟念,時而擡頭深想。
徐巍尴尬地站在臺上,不知如何是好。
見某人幹站着,一動也不動,陳煜不禁道: “徐老師,到飯點了。”
徐巍這才瞄了眼手表,離食堂放飯還有十分鐘,往日裏,是該提前蹲點準備着了。
“阿煜,一起吧。”閻正奇長舒一口氣,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自覺挽上陳煜的肩。
陳煜看了眼徐巍,又對閻正奇扯了扯笑,姿态柔順, “好啊。”
兩人走到門邊,陳煜正想着中午吃什麽,恍然意識到徐巍還在。
他偏過頭,見徐巍孤身一人站在舞臺中央。
似有似無的場景光打在他身上,一種“壯觀”的孤獨感在流動,回旋成一股隐形的悲傷,将他妝點成似真似幻的戲中人。
許仙……。陳煜在心裏喚。
他承認在之前的某一刻,他在心裏喚徐巍許仙,不是徐巍。
是我的許仙。
陳煜想。
是白蛇的許仙。
……。。
“就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打飯時,陳煜叫住閻正奇。
他排在前面,陳煜跟在他後面。
恰如任何時候的二人,都是閻正奇在前面,而他陳煜在後面,如誇父追日,眼前人是他永遠都難跟上的幻彩奇光。
閻正奇回頭笑笑,兩人身前還有長長的一條隊伍。
原本鄉政府給他們安排了獨立的用餐休息室,是陳煜主動要求,跟普通員工同吃同出,不搞特殊待遇,閻正奇這才陪他跟一群鄉政府的人一起擠食堂吃大鍋飯。
伴着嘈雜人聲,閻正奇有意靠近幾分,說: “你剛剛說的什麽”
“你知道的。”陳煜貼着他的耳朵,望了眼門外,徐巍一個人抱着飯盒,慢吞吞走在臺階上。
閻正奇說: “我該說什麽”
“算了,當我沒說。”陳煜欲言又止。
罷了,眼前人的性格他最清楚不過,他又怎麽可能會吃自己的醋,從來就只有自己為他磋磨的份兒,連點煙喂飯這種小事都要自己來做,徐巍又何曾有過這樣的待遇
兩人打完飯,回休息室裏吃。
陳煜特備了兩個荷包蛋,裝在保溫飯盒裏,等下午排練時當點心。
閻正奇看他往荷包蛋上淋着醬油,心生惘然,迷迷糊糊間,走到外頭,想着透一透氣。
不遠處一排鎮政府的人在水龍頭前沖洗飯盒,徐巍混在人堆裏,神色疲倦,連多看他一眼的力氣都沒有。
“徐老師。”閻正奇叫住了他,這還是他上次自衛生所之後,第二次單獨與他搭話。
徐巍站住腳,遲鈍回身,半天才反應過來,貌似上午排練時,閻正奇也是在場的,徐巍不由得有些許尴尬,沒選擇開口,而是等閻正奇先說。
“抽嗎”閻正奇遞過一支雪茄。
徐巍擺擺手, “不抽,我戒了。”
“戒了”對方一臉“我不相信”,難掩揶揄道: “可聽阿煜說,你從前是抽的。”
“就因為他不喜歡我身上的煙味,所以戒了。”徐巍佯裝不經意地笑笑,眉頭高挑, “你聽他說的看來他倒是總提我。”
“也沒有總提。”閻正奇自個兒夾起雪茄,轉開火機,輕吸了一口,原地兜了兩步, “只不過上回為我點煙時,提過一嘴你也抽罷了。”
點煙。
徐巍心間下意識抽搐了一下。
他居然還幫閻正奇點煙。
遙想那日山中古廟,事後清晨,陳煜仿若也正如閻正奇口中所提到的這樣,為他點煙。
而如今,從另外一個人口中得知,陳煜也會為別人點煙,徐巍只覺心頭泛泛,不知何種滋味萦繞在心。
原來,自己在他那兒,從來就沒有過區分對待。
“徐老師,你怎麽了”
眼前人的聲音将徐巍拉回到現實。
徐巍吸了吸鼻,佯無所謂地說: “沒什麽,怕是累了,想回去午休下,就不跟閻老師閑聊了。”
閻正奇輕佻一笑,擋住去路的身體未退縮分毫,他舉着雪茄說: “徐老師難道就不好奇,我跟阿煜的故事嗎”
見徐巍悶頭不語,他又道: “抱歉,我忘了,徐老師平時都叫他什麽陳……陳老師哦對,陳老師。我忘了徐老師之于阿煜,連一個稍帶親密的稱呼都不配有,只能喊他陳老師。”
“一個稱呼而已。”徐巍皺眉,大拇指輕揉着食指指腹,似有力蓄在掌間, “我并不覺得它能決定什麽。”
“是啊,一個稱呼而已。”閻正奇抿了口雪茄,吐出一口綿密的霧,樹下兩人身影交錯, “既然你都不在乎這個,我也就沒必要在乎上午的事。”
“上午的事”徐巍不解, “上午什麽事”
“拜托,這裏就我們兩個人,你不要裝好不好”閻正奇的口吻忽戲谑幾分,兩指夾煙抖了一抖,有些殘灰不小心沾到了徐巍的襯衫上。
閻正奇比陳煜更懂用香,他的身上,往往是高級古龍水的味道,像長期擺放在香榭麗舍櫥窗裏鱷魚皮包包,遠遠聞着,都讓人深覺揮金如土,紙醉金迷。
徐巍一本正經: “我裝什麽”
“裝無知,裝純情,裝懵懂,裝自己好像真的很懂戲。”閻正奇眼露不屑,瞥了他一眼,錯身走到他身後,目光放遠, “你知道這版的劇本書我改了多少遍嗎通宵達旦地改,不計後果,不計一切地調。而你,一個臨時被拉過來替補的事外人,也敢亂改我的劇本,你知道對一個編劇最大的侮辱是什麽嗎就是随意亵渎他的戲,像玩具一樣,随心把弄,你以為你真的是許仙”
“原來是因為這個,”徐巍寬慰一笑,禮貌鞠躬道: “如果閻老師覺得這個是亵渎的話,我向您道歉。當時不過一時興起,沒按照您的劇本來,一時卡住了,害你們要從頭開始排,我很抱歉。”
話到此處,他又停下來想了幾秒,又說: “大不了以後我不摻和就是了,本就是趕鴨子上架,我也不是很想做許仙。”
“你不想做許仙”閻正奇轉過身,正好看見陳煜往這邊瞧。他提着裝點好的小飯盒,溫溫笑着,還以為他跟徐巍在樹下閑聊。
陳煜遠遠道: “你們在說什麽,一個比一個臉黑我可是錯過了什麽”
“也沒什麽,我跟徐老師聊戲罷了。”閻正奇拍了拍他的肩,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樣子, “徐老師說他不想做許仙,以後我們排戲,還是自己人來吧。”
“原來你不想做許仙……”陳煜的臉隐隐沉了下來,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巍, “你不想跟我一起排戲”
“嗯,我不想。”徐巍鄭重其事地将頭點下,蓋上飯盒的盒蓋,要走不走。
“阿煜,這本就是我們的事,他一個小村官,懂什麽話劇”閻正奇摟着他的肩,領他往相反方向去,偏陳煜不屈,将頭固執地對着徐巍,唇邊似有萬語千言。
“徐老師,你真的不願演許仙”
陳煜又開始較勁,很多時候,他覺得他是在和自己逐力。
追逐的對象不是徐巍或者任何其他人,而是他自己,他如此反複求問,不過是想給自己一個明晰的答案。
徐巍盯着他的眼睛,呼吸勻稱, “不願意。陳老師忘了嗎,我從小到大連話劇院都沒去過幾次,也從來不解話劇。閻老師說得對,我只是一個小村官,我想,我是不大配做許仙的。”
陳煜聽到這裏,大概有了分明。既聽徐巍這麽說,他也不好摁着他的頭逼着要他演。
再者說,許仙一角本就不該他來演,等周琳娜痊愈,徐巍就算演了,也是要遲早被換的。
望着徐巍溫吞離去的背影,陳煜回頭對閻正奇道: “以後我的事,你別管。”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樣的口吻對閻正奇說話,從前在北京,他為閻正奇馬首是瞻。
閻大編劇手下并不缺示好的演員,各方經紀公司,地方劇團等忙着塞人,陳煜身處其中,素來勤勉。
但進了雲深後,他不知從何冒出來一股底氣,在閻正奇面前越發挺直了腰杆。
仿佛從前的小白蛇已死了,現在站在法海身前的,是一條道行高深的千年蛇妖。
他足以水漫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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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