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CHAPTER24

CHAPTER 24

“當初陳老師來的時候,我就說要為他辦一場百家宴,可陳老師一直推托,說不必張揚。現在閻老師來了,正好大夥兒一塊聚一聚,陳老師,您這回可不許再拒絕我了。”

當着滿屋子人的面,老鎮長發了話。陳煜坐在鏡子前貼假鬓,靳青在身後為他整理着頭套。

當初在佘山時,陳煜就聽豹哥提到過百家宴的事,屆時長街擺滿流水席面,當地鎮民傾巢出動,同吃同樂。類似的農家宴,陳煜從沒參與過,他從前只穿燕尾服,舉氣泡香槟, “吃席”這兩個字對他來說充滿了新鮮感。

一片歡聲笑語間,徐巍舉着梯子經過門前。上次電閘修了一半,趁今天放晴,阿輝又把他喊了過來。

趁衆人玩笑,陳煜跟一縷煙似的飄到徐巍那兒去,今天他沒拿扇,就随便抄了本過期雜志放在手裏扇。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個什麽習慣,一年四季都在扇風,走哪兒都自帶鼓風機特效,更襯得他那尖細面孔莫名地“蛇氣”。

這廂又恰好是午後,陽光金洋洋的,曬得人也懶懶的,陳煜盤在梯子下,任那柔風縷縷吹開發絲,他亦媚眼如絲。

“徐老師,又在修電箱啊”陳煜替他把着雲梯,向上望去,這個角度看某人,還能瞟見他衣衫下晃動的肌肉塊。

蛇妖口水飛流。

徐巍甕着聲說: “陳老師是着急用電嗎我剛拉了閘,要用電得等一會兒。”

“來找你就一定是為公”陳煜挑了他一眼,敷衍着翻着手裏雜志,面若桃花, “就不能…。。為點私嗎”

上面人的手一下停住了,徐巍想了幾秒,搖頭一笑,繼續翻修着電線頭。

陳煜飄飄然道: “我那兒有上好的煙草,他們從北京帶來的,一盒好幾百呢。徐老師晚上要不要過來嘗一嘗。”

“不用了。謝謝陳老師。”徐巍自是聽懂了陳煜的話中話,大晚上請人登門,就為了嘗個煙草,鬼信。

陳煜見此,又道: “徐老師,我最近頭總是痛,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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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悄默聲地攀上雲梯扶手,手跟海藻似的,往男人小腿上纏, “你晚上快替我來看看好不好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像廟裏那一晚睡得那樣舒心了。”

“頭痛就去衛生所,睡不着可以吃褪黑素。”徐巍動了動腳,撇開那只不知分寸的手,愣了愣,從雲梯上爬下來,對他說: “如果你需要,我那兒還有幾個香包,放在枕頭邊,能安神。”

“徐老師不在,我如何能安”陳煜不依不饒,的确,自古廟一晚後,兩人已有許久沒有親近,陳煜怪想念的。

徐巍笑嘻嘻回: “那你要嗎”

他指的是香包。

“我要……。”

陳煜惺惺作态地捶了下他的胸,一對狐目,算計萬千。

要……怎能不要……。

怎能不要……。你這個人呢

疏星淡月。

陳煜倚在絲瓜藤架下,應着星光,聽戲喝茶。

MARSHALL音響裏飄蕩着粵劇,正是陳煜先前出演的《周仁哭墳》。

不過陳煜演是的話劇,此時聽的是粵劇,馬上就要放到他最愛的一段詞,陳煜忍不住跟着哼出了聲。

“金風起重九登高極目望遠,雪花飄圍爐向火心似火燃。甘淡泊學前賢齊眉舉案,成鴛鴦不慕王侯不羨仙。”

“更難得濁世中一塵不染,志同道合敬忠良恨讒奸。滿腔血滿腔愛為忠良奉獻,為仁嫂舍生取義命喪黃泉,我的妻呀”

“呀”字剛落,紅門“吱”一聲,被一抹魁梧身影推開。

陳煜翩翩回身,還沒來得及收回打着拍子的蘭花指,小拇指尖正好對上那人。

徐巍拍拍肩上的花瓣,一身風塵道: “是我。”

陳煜這才摁停了音響,卻沒掃了興,仍顧着唱: “哭我妻把我的肝腸哭斷,哭我妻把我的淚水哭幹。哭我妻只哭得天旋地轉,哭我妻只哭得風雨泫然。天地同我悲,江河淚漣漣,哭不回我的妻随我回家園。妻呀妻呀,你停一停來站一站,為丈夫随你到陰曹地府共百年。”

戲音落幕,陳煜已走到徐巍身邊,他眉眼悲戚,入戲甚快,只唱了這麽幾句,就又好像變成了周仁,滿肚哀腸在心頭,欲語淚先流。

“陳老師又在演戲”徐巍饒有興趣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從布兜裏掏出幾枚五顏六色的小香包, “吶,給你帶的。”

陳煜打住戲瘾,理了理心虛,清醒道: “放桌上吧。”

他又做回了陳煜。

徐巍跟他進屋,許久沒來,這屋裏一切都被陳煜煥了新。桌布是新的,枕頭套是新的,就連衣帽架上的白色戲服也是新的,這套比陳煜之前那套更要華麗,繁重。

陳煜兩顆眼眸這麽一提溜,柔腸百轉道: “徐老師,您喝水。”

說着把茶盅向前這麽一敬,做小伏低的模樣,倒真像是回到了山中古廟的那一晚。

徐巍咳嗽兩聲,接下盞子,清了清嗓,淺嘗一口說: “我先前就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喝茶時我想,即便這茶裏有毒,我也心甘情願喝得一滴也不剩。”

陳煜喜不自勝,蜷身跪坐在地上,抱住他小腿,将腦袋貼在徐巍膝蓋上, “我就知道,徐老師今晚會來……”

“你總讓我目不暇接。”徐巍幹笑兩聲,将茶盞放回桌上,自問自答道: “我一直都看不清你,是你當初說玩一玩不必當真,也是你哀哀怨怨消沉度日,現在也是你貼身上前,對我搔首弄姿,你的态度……忽冷忽熱,總讓我難以捉摸。”

陳煜聽罷,漸松開抱住小腿的兩只手,将腦袋撐起,仰視着徐巍的眼睛。

“那麽今天又是唱哪一出”徐巍拂過陳煜耳邊幾根頑皮的碎發,陳煜的發際線自帶美人尖,前頭有幾搓兒毛,總是梳不好,他索性放棄打理。

陳煜說: “我在找感覺,需要你配合我表演。”

“什麽感覺”徐巍雙手抱胸,俨然一副自衛姿态,他生怕眼前男人旋身一轉,化作銀白大蟒,将自己生吞活剝。

陳煜嗆笑, “閻老師說我,總差點什麽。”

“差點什麽”徐巍更加不懂。

“差點欲。”陳煜臉紅了,聲音跟蚊子叫一般。

“差點什麽”

“欲。”陳煜又複述一遍,挺直腰杆道: “欲。望的欲。閻老師說我的白素貞,雖有情但無欲,像菩薩聖人,不像千年蛇妖啊。”

“那為何不找別人對戲,靳青,阿輝,或者閻正奇,又或者那周琳娜,她才是正版許仙。”徐巍抓着膝蓋處的布料,有一處補丁起了皺,來時又沾了些雨,貼着肉,黏糊糊的,并不讓人舒服。

陳煜重新抱住他小腿,如乖巧蛇兒般俯在他膝上,嘤嘤切語, “我對他們沒有欲,徐老師,你才是我的欲。”

門外細雨飄飄,一連數日的悶熱,似乎都在為今夜的宣洩做序。

房中二人脈脈對視,徐巍安如磐石,任膝下美蛇兒盤桓。

陳煜輕喘道: “這些天我念《妙法蓮華經》,看這些經文時,腦海裏總出現你。徐巍,你看看我,好好看看我,如果我告訴你,當時對你說玩玩之類的話,只是我自己在欺騙我自己,你又是否願意回心轉意,回過頭……。回過頭再看一眼你的素貞”

“陳老師沒喝酒,卻醉了。”徐巍禮貌地扶住他的身,将他從地上扶起,百般溫良恭謹, “許多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你現在才告訴我,你入戲了,可是,我已不在戲裏了。”

“這不是戲。”陳煜拉起他的手,強摁在心口, “徐老師,你摸摸看,這是實打實在跳動的心。我原也以為,對你不過只是一時興起,随意玩弄玩弄,回了北京,只當是段風流情。可是自佘山一行,你已入我髓骨。許仙,你已入了白蛇的骨肉精血裏。若你不愛我,我何以做好白素貞何以演好《白蛇》我的白蛇,又何以有欲”

“戲是戲,現實是現實,陳老師,你清醒一點。”

徐巍抓着他手腕,搖了幾搖,試圖将他從這瘋癫迷陣中搖醒。

擡手時,一滴液體砸落指尖,溫溫的,澀澀的,陳煜在哭。

“我沒辦法清醒……。”

他擡起臉,露出那張芙蓉泣露般的面龐,不上妝時夠素,連傷心都像暈着一片煙雨,正是蘇杭黃梅時。

“從我接下這個劇本時,我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如何做好白素貞,我沒法清醒……是你們說人間有情,人間有欲,如今我既得情衷,卻不得愛欲,你告訴我,如何才能有欲”

“我不知道。”徐巍松開他的手,如實搖了搖頭,他是真不知道。

屋外風雨交纏。

“或許,咱們像那天在廟裏那樣,那樣就算欲了,對不對”

陳煜起手就要去解徐巍身上的衣服扣,全身止不住地打顫。

“或者,你再親一親我,吻一吻我,像那天晚上一樣,抱一抱我……”

他将身子往徐巍身上貼,這層層相隔的面料,成了最不順眼的阻礙,陳煜恨不得全将它們撕爛。

徐巍順着他的步,一路被逼行到床邊。眼前人雙眼通紅,右眼睑下一顆淚痣,分外惹眼。

“徐老師,許仙……。”陳煜捧起他的臉,毫無征兆地銜住他的唇,狠狠咬了下他的嘴。

“我要你記得我,許仙。”

他又說,将人推到床上,窗外雨斜飄進竹窗,陳煜被淋濕了半邊的臉。

徐巍輕吮着下唇上一排齒印,淡淡的血腥味,這男人壞得很,下嘴一點不留情。

他起先還猶豫,怕陳煜又拿自己做洩。欲機器,結束之後扔給自己一沓鈔票,片刻不心軟。

可今天聽他這麽說,卻像是真的。但其實真真假假無所謂,從他今晚決定踏進陳煜房中那一刻起,自己就做好了準備。

就像許仙送傘的那一回,他站在白府門前,明知眼前的華麗府邸,不過是蛇妖幻術。

那亭臺樓宇,玉宇瓊門不過是屍山血海,白骨堆疊,而那白衣佳人,青衫書童不過是美人畫皮,淫妖色相,是的,他知道,許仙什麽都知道。

徐巍什麽都知道。

《白蛇》最珍貴之處,就在“他就算什麽都知道,也心甘情願墜入情網”。

一個凡人,不自量力地愛上一個神,願為神掏心丢肺。一個神,不計後果地愛上一個凡人,願為他剔骨作妖。

他們互為彼此的臣。

而你的懷抱,就是我最驕傲的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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