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CHAPTER47

CHAPTER 47

“情深不壽的白蛇為了讓許仙記起自己,心甘情願煙飛魂滅,受雷峰塔百年磋磨之苦。他長跪佛前,反複誦經,終于在一個寧靜的夜晚,香消玉殒,孤死塔中……”

陳煜合上劇本, “啪嗒”一聲,眼淚砸落。

恰不湊巧,那滴淚完好滴在紙頁上,暈開一團墨,平白惹得身旁男人睜開了眼。

“你又在哭。”徐巍握住他的手,不出所料,冰冰涼似鐵。

陳煜瞪着一雙猩紅大眼問: “為什麽,為什麽白素貞不能有一個好結局”

“那你有沒有這樣想過,”徐巍将他的手從劇本上挪下,塞進被窩裏,細細摩挲他手背上的血管青筋,神态安詳, “如果這個故事結局完滿,白蛇和許仙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那麽會不會就不會有這麽多人記住他們了。”

“……。”陳煜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

徐巍又說: “殘缺的悲劇有時比圓滿的喜劇更讓人印象深刻,人性本賤,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你讀九十九篇花好月圓的歡喜文章,未必真歡喜,但你讀一片足夠心碎的虐文,卻往往是真心碎。”

“所以要演好他,演好白素貞,就是要和他一樣,讓心也為着許仙,再碎一回”陳煜蜷縮回徐巍的懷抱裏,窗外雨停了,只剩些淅淅瀝瀝的滴水聲,房間裏安靜得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

“有些時候我真覺得,閻正奇說着沒錯,他說我病了,真真假假都分不清,而瘋子都會說自己沒有病的,就像我一直不肯承認,這段時間以來,我心裏的那條蛇越勒越緊,越勒越近,勒得我快要喘不過氣來,我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不是還有我”徐巍将他緊緊抱住,附耳哄勸, “別怕,還有我。”

“可你是許仙,”陳煜口氣奄奄,仿佛真要就要被掐死過去,如一枝枯萎的花, “衆所周知,許仙是救不了白蛇的。”

……。

“所以最近煜哥是怎麽了,三天兩頭請病假。”

阿輝邊埋頭縫着戲服上破出的一個小洞,一邊用眼角餘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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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常理說,縫縫補補之事不該由他來做,但身為陳煜身邊的總助,大小事宜包攬慣了,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比自己更合适的人。

“他的老實人來找他了,那當然是要抽出些時間陪他的。”

靳青把玩着手機上的消消樂,另一只手搭在微微隆起的小肚腩上,一想到待會還要繼續吃沙拉,心中逐漸有些煩躁。

“只是這樣嗎”阿輝一臉不大确信,想了想,埋頭咬着線頭說: “可我怎麽感覺,煜哥是真的病了。”

“真病也用不着我們操心,他有許仙陪着呢,哪裏還記得我們。”

靳青放下手機,看了眼旁邊位置。

往日裏,他是指陳煜還沒有認識徐巍的那個“往日”,陳煜與自己如同左右手般,形影相吊。

可自從去了雲深,認識了徐巍,陳煜便在自己身上不似從前火熱。

他第二次去雲深找陳煜時,無奈接受了這個事實,紫竹林的過往終究只能算過往,無論是戲中還是戲外,人都是要向前走的。

靳青如此想着,看時間還早,就想趁午休先眯一會兒。

不想撞見閻正奇陰魂不散地出現在化妝間門口,一臉山雨欲來,見到阿輝只問: “陳煜呢”

“他說身體不舒服,晚點來。”

“晚點”閻正奇看了眼腕表,又看了眼四仰八叉的靳青,正色道: “下午就要過戲了,投資方有幾個代表要來內場,他這個時候說不來就不來,就這麽個愛演不演的态度嗎”

話沒說完,閻正奇便掏出手機,直接摁通了陳煜的號碼。

不出意外地忙線中。

閻正奇又打,又是忙線,如此反複六七次,他索性放棄了,匆匆扭頭出了化妝間。

“他怎麽了”靳青一見狀況不大對,一個鯉魚打挺從休息椅上彈了起來,望着閻正奇離去的背影,只覺得莫名其妙。

“不知道啊,總覺得他最近好像不太喜歡陳老師呢,總是明裏暗裏地找他茬。”

他看了阿輝一眼,阿輝也在看他,兩人彼此心領神會,話題點到為止。

“陳煜,我命令你三十分鐘內立刻出現在後臺,下午投資方就要來了,別在這時候給我找岔子。”

走廊下,閻正奇的雙指在手機屏上飛快戳着。

除去電話微信,他與陳煜溝通最頻繁的就是郵件,有時陳煜看郵件比看微信還要多。

“不舒服,做不到。”

陳煜幾乎是秒回,附注一張醫院的挂號單,一張圖勝過萬語千言。

閻正奇沒多廢話,順着那張照片的指示,開車抵達了目的地醫院。

來不及等電梯,他一路狂跑上六樓,卻剛好碰見正在給陳煜喂溫開水的徐巍。

“這是……”徐巍明知故問,許久不見閻正奇,他終究不像從前那樣,在自己面前,驕縱而不可一世。

陳煜趴伏在休息座上,臉蛋通紅,額頭上還挂着退燒貼,一副好像真的快要支撐不下去的樣子。

“怎麽說病就病了,一點征兆也沒有”閻正奇的語氣裏沒有關心,只有責備, “你知不知道你曠工一天,我要損失多少的錢。”

“我沒有曠工,我請了假。”陳煜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去回應他,一臉生無可戀地說: “只是你沒同意罷了。”

“既然我沒同意,你就不能私自曠工。”

閻正奇又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距離下午投資人到訪不到一小時,再不趕回去的話,就要來不及了。

閻正奇當機立斷拉起陳煜道: “我看你燒得也不是很厲害,先跟我回去,把戲過了好不好。”

沒等陳煜回應,他便一把抓起他的手腕,要将他往門外扯。

“你這是在幹什麽”徐巍忙将人制止住,牢牢扶着陳煜, “你沒看到他現在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嗎還是說你們做編劇的,被壓榨慣了,就總想着壓榨其他人。”

“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才是他的老板,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

閻正奇亦毫無懼色,不顧被夾在中間的徐巍,執意将陳煜向外拖去。

“我真的演不了……”

陳煜怯了,百般眷戀地挂在徐巍身上,有意不去看閻正奇的臉。

“放過我,就今天……大不了我下個月再多開幾場義演,幫你多賣一點票。”

“不行,”閻正奇态度堅決, “但凡換個時間,我都無所謂。可今天不一樣,今天投資人也在,我不管你是斷了腿還是瞎了眼,就算是扛,也得要把你扛上臺,給他們過一遍戲。”

三人你來我往,好一陣推拉,喧鬧聲也越來越大。

越來越多的醫護,病患往陳煜這頭看,最後還是陳煜竭力勸解道: “好啦,別吵了,你們不嫌丢人我嫌。”

閻正奇跟徐巍這才雙雙罷手。

喧鬧聲戛止。

陳煜一把掀下額頭上的退燒貼,說: “還傻站着幹什麽,回去啊。”

徐巍一臉擔憂, “你……”

“你先回我家,”陳煜将鑰匙塞給徐巍,站在對面的閻正奇露出點難得的笑。

“我也去,我要跟你們一起。”徐巍回頭拿上放在椅子上的包和外套, “你這個樣子,萬一真出事了怎麽辦。”

“劇院非開放時間禁止閑雜人等出入。”閻正奇先聲奪人,一臉挑釁地看向徐巍。

陳煜凜凜然瞪了他一眼,他才又改口: “不過,偶爾加塞一個外人也行。”

“你說誰是外人!”徐巍剛壓下去的火又騰地燒了起來,他擡起拳頭,作勢就要扭打上去。

“好了好了別鬧了!”陳煜大嚷一聲,終顧不得周邊人形形色色的目光和議論,臉面丢盡道: “我演還不行嗎我演!”

他橫手扯過徐巍手上的外套,往身上一裹。連看都沒看徐巍和閻正奇一眼,便自顧自進了電梯。

三人各懷心事地往地下車庫去,好在回到省劇院時,一行投資人高層還未莅臨。

陳煜被徐巍攙着,軟若無骨地靠在化妝間上,靳青早在阿輝的陪同下做完了妝造,見陳煜起色不大對,給他倒了杯水。

“謝謝……”陳煜幾近冒煙,他甚至能感覺到頭上正熊熊蹿火,整張臉像被開水焖過一樣,滾燙無比。

“煜哥真的沒問題嗎”靳青摸了摸他額頭,扭頭沖徐巍嚷: “怎麽你一來他身體就不舒服了呢,真是個災星。”

徐巍怒了努嘴,剛要說點什麽,可見陳煜一臉痛苦,便将湧到嘴邊的話給吞了回去。為今之計,鬥嘴吵架實屬浪費時間,能為陳煜分擔點什麽才是重中之重。

前頭閻正奇派人催了好幾回,讓陳煜務必趕緊做好準備,靳青一馬當先,不顧阻攔就打算去找閻正奇算賬,幸而被阿輝攔下了,這才又避免一場鬧劇。

靳青快人快語道: “還讓不讓人活了都這樣還讓人上臺,身體要真出了問題,姓閻的還賠得起嗎”

靳青要麽不出口,不出口便是比炮仗還惹人矚目。四面八方的劇院同僚聽到聲音,皆忍不住湧了過來,七七八八的,竟将原本寬敞的化妝間擠得水洩不通。

“我今天就不管這狗屁投資人不投資人了,你們看看,人都這樣了,腦袋都要燒壞了,還讓人上臺呢,真不怕出人命吶!”

靳青還在賣力吆喝着,賺足了同僚們義憤填膺的同情。衆人見陳煜如此,紛紛指責起閻的不是,很快就有人将風聲吹到了閻正奇那裏。

“吵什麽吵什麽一個個臺詞都背完了,事情都忙完了”

說曹操曹操到,才出去一會兒,閻正奇便領着一臉茫然的周琳娜走了進來。

“陳煜,你……”周琳娜才換好戲服,正準備來找陳煜,恰好閻正奇來敲門,讓她過來一趟,不想一來就撞見好幾十號人都擠在了這裏。

閻正氣陰着臉道: “讓這麽多人為你擔心,你的演技倒是都用在了裝病上。”

“我沒有裝病……”陳煜面如枯槁,接過徐巍剛沖泡好的連花清瘟,唇色煞白。

“我看也就是一個小感冒,搞得這麽嬌氣,還沒成明星,就養了一身少爺病。”

“你少說兩句。”徐巍拽緊拳頭,後槽牙咯咯作響,要不是有陳煜在,他怕是早已跟姓閻的撕打在了一起。

“實在不行就算吧,我看你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別到頭說我剝削。”閻正氣“啪”地一聲丢開劇本,扭頭對身邊的周琳娜說: “今天你來替白素貞。”

“啊……。”周琳娜始料未及, “那許仙……”

“我另外找人補吧,不然還能怎麽辦”閻正奇別了眼早已沒力氣說話的某人,怒其不争道: “我求求你好嗎幹脆以後你也不要演了,我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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