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CHAPTER49

CHAPTER 49

寂夜無聲時，陳煜堪堪醒來，濕發滿頭。

距離上次小宴已過半月，他原以為自己可以像當初在包廂裏那樣，潇灑轉身，将白蛇拱手讓人，卻不知，自那天後，陳煜日日夢魇，心神不寧。

而這，已是他失眠的第N個夜晚。

徐巍因公回了雲深，偌大的房廳，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靳青偶爾來看望，但因他還有戲在身，身上拴着劇院百十來口師門的飯碗，不能任性辭演，故而于陳煜之日日頹喪，也只能愛莫能助。

混想了十多分鐘，陳煜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水。也是最近幾天才發現，自己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越來越鐘愛白色。床單，被套，窗簾，地毯，一眼望去，滿打滿算的白，而他從前，也并沒有多偏愛這個顏色。

“睡了嗎”

陳煜打開電腦，試着敲了敲某人。

對面很快彈回一條“沒有”。

到這時，陳煜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望着藍汪汪的電腦屏幕，他爛醉如泥，一臉悵然所失。

徐巍: “又失眠了”

“嗯。”

陳煜将指尖懸在鍵盤上，欲言又止。

“上次留給你的褪黑素，吃完了嗎”

“不大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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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煜嗆笑一聲，窗外有風吹進，他趕忙披上外套，關上了窗。

“徐巍……。”

“嗯……”

“我……”陳煜還是難開口，在屏幕上打下長長一串的省略號。

“怎麽了”

“沒怎麽。”

“到底怎麽了嘛。”

“真的沒怎麽……”陳煜将手縮回口袋，想了想，又不甘心似的重新放到鍵盤上，如此反複。

“你一定是有心事。”徐巍一語中的， “你可以騙得了別人，但是騙不了我。”

“你看最近的報道了嗎，還有網上的評價。”陳煜越想越覺着委屈，像被奪走了什麽珍寶，面對小偷，他無能為力， “他們都說，周琳娜的白蛇比我好，白蛇就該是女人，她的白蛇，更加貼近原着。”

“那是他們不懂欣賞。”

“不，是我太差勁。”陳煜無助地抱住腦袋，才說了這麽幾句話，眼淚就止不住地唰唰往下流，敲打鍵盤的手也跟篩糠似的一直在抖， “徐巍，我好像病了，不是身體病了，是心裏。我感覺我心裏住着一條蛇，它每天都在拼命往裏鑽，鑽進我的血肉裏，我的骨髓裏，甚至我的靈魂裏，我害怕極了。現在我不是白蛇，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冒牌貨，人家才是真正的白蛇，是公認的白素貞……我……我算得了什麽……徐巍你說，我算得了什麽……。”

陳煜沒能将字打完，就忍不住伏在鍵盤上，失聲嚎啕。

眼淚透過指縫，流到鍵盤鍵帽上，濕濕冷冷，觸骨驚心。

身旁的手機震動不止，陳煜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遠在千裏的徐巍，字裏行間不難讀出自己的心碎，他一定是擔心自己，索性打了電話。

陳煜摁通電話，吸着鼻說: “怎麽了”

“我明天去找你好不好。”

“那你工作……”

“無礙，我可以請假。”

“待多久。”

“你想讓我待多久”徐巍“唔”了幾秒，說: “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很擔心你做出些什麽偏激舉動。”

“是為什麽呢”陳煜喃喃自問，這不僅是他抛給自己的問題，也是他抛給所有卷進《白蛇》這幕戲裏的人的問題。迄今為止，無人能解。

徐巍說: “可否是入戲太深的緣故”

“不是入戲。”陳煜搖頭，笑容凄絕， “是我已是白蛇。”

……。

“菊花茶，薄荷糖，風油精，冰糖雪梨，蓮子粥……”

阿輝翻看着塑料袋裏雜七雜八的瑣物，一頭霧水道: “靳老師買這些東西幹嘛”

靳青坐在化妝鏡前，邊往臉上拍着粉底邊說: “晚上我還要兩場戲，沒空去看煜哥，這些東西，你替我送過去吧。”

見阿輝仍一臉木讷，沒反應過來自己的意思，他又補充道: “傻子，這些都是安神定心的，最近他不是老神神叨叨嗎他的許仙又不在身邊，他可不得……”

話沒說完，周琳娜便頂着一臉白蛇妝容，顧盼生姿地走進門來，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靳青斜眼睥了一眼，心中分明，那位置，原本該是陳煜的。

閻正奇随後跟進前來，走到周琳娜身後，滿目欣賞道: “晚上投資人們組了個慶功宴，琳娜，你跟我去吧。”

靳青轉回到鏡子前，繼續補遮瑕，假裝什麽也沒聽到。

閻正奇這時才不緊不慢道: “靳青，阿輝，你們也一起吧。”

“啊，我晚上還有彩排，約好了人，就不去了。”靳青沖鏡子裏的各位微微一笑，做足了表面功夫。

這些都是陳煜教他的，就算心中對閻正奇的為人再不滿，也要和煦對人。

阿輝忙附和， “我晚上也有事……。跟靳老師一起……。”

“我叫了陳煜。”閻正奇揚起一臉笑意，環視了屋子裏其他人一圈，說: “今晚大家都去吧，這段時間，表演辛苦，适當放松下，接下來也好投入到巡演的工作裏去。”

“叫陳老師做什麽”靳青冷笑一聲，雙手抱胸， “不是都把人家踢走了嗎，這種時候把人家叫回來，這不是上趕着打人家臉嗎”

“我只是覺得，他也在《白蛇》上傾注了很多心血，就算現在沒有出演，也應該配享一部分勝利的果實。”

閻正奇的這番話說得圓滿，靳青一時無法反駁，只得假裝低頭喝水。其餘人不得領受主演們那曲曲繞繞的糾葛，只都嘻嘻哈哈地同意了。

靳青與阿輝相看一眼，聳了聳肩，終于還是默許了邀約。

慶功宴定在柏悅附近的私人酒莊，靳青從保姆車上下來時，為了躲避狗仔，特意讓阿輝給自己找了件黑大衣捂得嚴嚴實實。

待一路提心吊膽遛進旁門，趕入內場，才敢露出穿在裏面的寶石藍禮服。

今日在場大鱷雲集，大多都是跨界合作店商賈名流，就算他再恃才傲物，視金錢為糞土，也不得不為劇院其他師兄弟們考慮。

而陳煜，直到酒局過半才來。

幾天沒見，他臉色蒼白，整個人仿佛一張紙一般，被風一彈，似乎就要碎了。

隔着長長的西式餐桌，靳青從這頭望向那頭，要是在從前，以陳煜的地位，坐在正席也為不過。

但如今，他被剔名《白蛇》之外，又非投資人身份，只能以第三方賓客的身份入席，坐在桌尾，和一群閑來無事的貴婦家眷同席，形容憔悴。

好在徐巍陪在他旁邊，與他時不時講幾句話，還能看見陳煜能勉強擠出一點笑。

靳青遙遙相望某人一眼，再拉回視線，前頭的閻正奇驟而起身了。

“閻老師眼光毒啊，當年捧紅了一個陳煜，現在又捧紅了周小姐，昨天我還同梁總說，您目光刁鑽，選角獨到，現在來看，讓周小姐演白蛇，果然是不二選擇。”

其餘人附和聲如浪。

陳煜從旁聽着，笑而不語。

徐巍一把握住他手，柔柔道: “你別聽，也不必怕，哪怕這世上獨剩我一個觀衆，你依舊是最好的白素貞。”

“嗯……”陳煜淺淺颔首，暈出一絲羞色。

他擡起杯，晃了晃杯底的紅酒液，正想一口喝盡，卻見酒席那頭的閻正奇向自己走來，意覺不妙。

“阿煜，終于等到了你，我找了你好久，原來你坐在這兒。”

閻正奇瞅了瞅他身後，見徐巍也在，眼底意味更深幾分。

陳煜說: “這座次，難道不是你事先定的嗎我為什麽會坐在這裏，沒有誰比你更清楚。”

“阿煜是在責怪我嗎”閻正奇略有愧疚，湊近兩步，滿是誠懇道: “真的很抱歉，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上頭有投資人，我不得不為市場考慮。大刀闊斧地讓白素貞變成男人，觀衆也會很難接受，我也是百般思量下，才決定讓琳娜來演。”

陳煜抿酒不語。

“這杯酒，就當是我給你賠不是。”閻正奇碰了碰杯，一口幹盡，滿眼愧怍， “如果你願意，跟我一起坐到前面去吧，好不好，阿煜”

“我……”陳煜轉身看了眼徐巍，他擦着嘴，并不回答，但從眼神裏給出了答案。

徐巍像是在說， “你放心去，有我。”

陳煜遂心安前往。

“各位，我介紹一下，這一位，就是剛剛張總提到的陳煜，陳老師!”

閻正奇将陳煜推到清一色老男人面前，紅光滿面: “不瞞各位，其實他也是《白蛇》裏白素貞最開始的人選，只不過後來被替掉了，但不得不說，他的白素貞，也同樣演得很好吶。”

陳煜又尬又氣，只覺如芒在背，當着如此多的人面被說出被頂替的事，不亞于昭告天下“我就是個備胎”。

閻正奇又向陳煜道: “這些人，大部分你也應該先前就見過，跟各位總打個招呼吧。”

陳煜強顏作笑，一一敬過酒去，夾坐在一群老總堆裏，他并不舒适。

隐隐約約裏，陳煜感覺到仿佛有只手徐徐勾上自己的肩，他往外撇了撇，那只手非但不松，反而得寸進尺，順着襯衫後領，探入到貼身馬甲背心裏。

“你這是在做什麽!”

陳煜如觸電的貓一般從椅子上彈跳起來，渾身冰流湧動，似乎還能看見大雪漫天。

衆人聽到驚呼，紛紛聚過目光，對向陳煜。

“怎麽了”閻正奇轉過臉來，笑眯眯地看着他，那只搭在座椅靠背上的手，正得意洋洋地甩動着，仿佛一種挑釁。

“你惡不惡心!”

陳煜抄起酒杯， “嘩”一聲将整杯冰酒潑到他臉上，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便“哐”一聲砸下杯子，憤憤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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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巍，你老婆被欺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