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赴命

出雲國城郊小宅，屋外芍藥随風搖曳，屋內燭火連閃，賈惜臣苦惱地揉着太陽穴，再次将作畫的宣紙揉作一團，扔了出去。

牆上美女洗頭圖那個位置還空缺着，賈惜臣的丹青術聞名天下，他不知道多少次想再重新畫一幅補上，但是卻怎麽畫都不滿意。

“已經三年了，影兒，你在哪裏？我好想你..”賈惜臣坐在榻上，懷裏緊緊的抱着花影曾穿過的那套粉色羅裙，他将臉輕輕的貼在衣服上大口的呼吸，但是上面早已沒有了少女的氣息。

烏雍國邊境，花影踏在枯榮上，本就雪白的俏臉看起來似乎更蒼白了。

今天是花影的“忌日”，距離她被賈惜臣殺死已經過了三年了

緊跟在她身後的是傾九和溫不情，傾九夾在兩人中間，總覺得這趟出行略有些詭異。

這次他們偷入出雲國的目的是要殺一個宗室子弟，名為賈光明，也是花影給溫不情的冊子上的最後一個名字。

從前花影和傾九出去殺人，溫不情從不過問更加不會跟着一起湊熱鬧。但是這次不知怎地，溫不情居然雷打不動的要跟着一同來，說是陪着花影一起把這件事了結了。

花影可能不清楚溫不情的實力，但是傾九卻是知道的，如今烏雍國戰事占上風，公子手中的權力不說一手遮天，抓一個小小的出雲宗室子弟總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可是公子卻非要讓他們自己跑這一趟。

依照他對溫不情的了解，出事反常必有妖，只是不知道溫不情心裏打的什麽算盤。

“太子殿下！出事了，出事了！”一名侍衛跪在城郊小宅前，他神色着急，卻半點不敢再多靠近一分。

太子殿下隔幾天就會來這宅子一次，但是從不許任何人進來，裏面的打掃整理都是他自獨自完成，

曾經有個想要勾引太子殿下的女使，打聽到了這個地方，特意打扮得極為嬌豔，在這等着太子殿下。

沒想到一向溫和寬厚的太子殿下居然勃然大怒，命人将那女使痛打三十大板，而那使女在第二十七板時便咽了氣。

太子殿下因此有些自責，也命人好好葬了那女使，但從此便再也沒人敢靠近這個宅子了。

“何事如此慌張？”

“光明世子的府上來了刺客了！”

“堂兄？有刺客，不去請禁軍？為何來找我？”難不成還要太子去給一個小小的世子護駕？

“城內不知何時來了好多散修在四處作亂，禁軍都被派去鎮壓了！小世子府上的侍衛也不知道何時都被人暗中清理掉了，如今他正在朝皇宮的方向逃呢！帝君病重，萬萬不能讓他把刺客引過去啊！”

賈惜臣臉色瞬間嚴肅起來，“知道了，我去宮門口守着。”

花影朝着皇宮的方向趕去，心裏總覺得有些奇怪，她到這世子府的時候，這個賈光明不知從哪裏得到的消息，已經率先一步逃走了，據說是往皇宮方向去了。

她本來以為一個宗室的世子至少可以喚來禁軍保護自己，誰知道不但沒有禁軍，甚至連他府中的侍衛都沒有見到。

賈惜臣到達宮門口的時候，那賈光明吓得屁滾尿流正準備往宮裏去，賈惜臣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道：“到底是何人，将你吓成這個樣子！”

賈光明看到賈惜臣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聲淚俱下，撲通一聲跪在地方，抱着賈惜臣的大腿：“是笑羅剎啊！她要來殺我了！”

笑羅剎？就是那個傳說專門殺害男修的女魔頭？

賈惜臣這些年對于這個“笑羅剎”也是有所耳聞，聽說是個喜穿紅衣的美貌女子，因笑容甜美，手段狠辣，故而得名：笑羅剎。

這女子不知何故專門殺害男修，更有人傳言，這妖女修習的是歡喜道，這些男修都是她的乾鼎，被她榨幹以後沒有了利用價值，所以被盡數殺害。

賈惜臣臉皮抽了兩抽，将賈光明扶起，有些開不了口，“堂兄，你何時給人做了...乾...乾...乾鼎？”

賈光明哭笑不得，但眼下小命都快保不住了，實在是笑不出來，“我...沒...啊啊啊啊，她來了！”

賈惜臣擡頭一看，只這一眼他周身的血液似乎要都凝固了。

竟然是她！！！

其實這完全不怪賈惜臣沒有想到這個喜穿紅衣的笑羅剎就是花影。在賈惜臣的印象裏，花影是個愛笑愛鬧、俏皮靈動的姑娘，與傳聞中那個修習歡喜道、荒淫無度、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實在相去甚遠。

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把他的影兒跟一個熱衷陰陽雙修的女人聯系到一起的。

花影紅衣似火，身披月光，踩着他送她的長刀，正居高臨下冷冷地看着他們。她還是那麽好看，不像以前那樣嬌俏，而是多了一絲病态的美感。

賈惜臣看着花影那張仿佛雕琢而成的臉，絕美精致，但已沒有了從前的柔情和靈動，眼裏含着一股戾氣。

不知為何，花影蒼白的臉上慢慢爬上了一絲緋色，讓她看起來有些脆弱，也有些妖媚。

曾經的花影仿佛刀槍不入，如今看起來卻是全身軟肋。

溫不情和傾九從花影二人對望的一瞬間就找到了答案。

溫不情：賈惜臣！

傾九：原來是他！這花影看男人的眼光倒也還過得去，這樣貌快趕上我一半帥了。

賈惜臣自然也看到了溫不情和傾九，一個俊美非凡，一個清麗秀雅。

那個俊美的站在花影斜後方三步的位置，看似漫不經心，但若是花影有什麽危險，他那個位置可以瞬間趕到花影身邊替她解圍。

而那個清秀的，他看花影的眼神更是□□裸的一點不加掩飾，賈惜臣曾經也是這樣看着她，這種眼神他自然十分熟悉。

這兩人的出現，讓賈惜臣聯想到了花影修歡喜道的傳聞，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

花影從枯榮上跳下來，笑咪咪道：“賈光明，你倒是很能跑嘛。還好我認識來皇宮的路，不然就真給你跑掉了呢。”她這一笑邪氣十足，像是從地獄出來的勾人鬼魅。

賈光明躲在賈惜臣身後，色厲內荏道：“你趕緊GUN吧，這裏是天下腳下，禁軍就快到了！太子殿下也在這裏，你殺不了我的！”

花影哈哈大笑，“這你倒提醒我了。”她眼神戲谑，語氣放得極慢：“太——子——殿——下——，莫非——你是要護他？”

賈惜臣道：“影...兒，你要索命只管索我的命，放過這些無辜的人吧。”

“無辜的人？哈哈哈，你們這些修無情道的，果然是一丘之貉！他若是無辜的人，那他的妻子何其無辜？”花影厲聲笑道。

無情道？莫非...

賈惜臣道：“莫非你是因為他修無情道，才殺他？”

原來不是因為他是...乾...鼎啊...賈惜臣莫名的松了一口氣，心中居然還有點欣慰。

花影道：“不然呢？這等背情背義的陰狠之輩，難道不該殺？”

背情背義，陰狠之輩，雖然賈惜臣知道這些話不是對他說的，但是落到他耳朵裏卻跟說自己沒什麽兩樣。

一想到花影可能也是這樣看待自己的，賈惜臣就覺得有些承受不住。

傾九見這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大有越聊越投機的架勢，心中不快，湊到花影身邊，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這咋還唠上了？回頭給你們擺兩桌？我說你還能辦得了正事嗎？”

花影被傾九嗆得火起，當着溫不情和賈惜臣的面又不好對他大打出手。

收起枯榮，取出玉碎，玉手輕佻，只見那芊芊指在弦上飛快的彈奏着，筝聲尖利，高昂，卻不突兀。

賈惜臣身邊的賈光明忽然慘叫起來，整個人七竅流血，口中鮮血大股大股湧出，嘭的一聲倒在地上，抽搐幾下以後便斷了氣。

音殺術！

花影天資過人，學會了傾九的封靈以後，竟然還利用其中原理研究出一套可以殺人的樂曲。

這是賈惜臣第一次看到花影殺人，一時間有些不适應，随後才意識到她真的從來就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

賈惜臣慢慢的閉上眼，輕聲道：“你既有如此本事，為什麽剛才不連我一起殺了？”

花影瞧着他這副視死如歸的樣子，氣得渾身發抖。

剛才她其實本可以用音殺術連賈惜臣一起殺了，但是終究還是下不去手，她想着下次，下次再見的時候一定要他血債血償。

遠處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保護太子殿下！捉拿刺客！”

“放箭！”

傾九算是瞧出花影對這個太子殿下還餘情未了，想來今日是辦不成事了，喝道：“禁軍到了，快走！”

花影哼了一聲，“暫且留你一命！”

嗖嗖——

幾只羽箭射來，其中一只直指花影的背心，賈惜臣肝膽俱裂，持着劍沖上去便要替她攔下那只冷箭。

傾九一個轉身，手一揮已經将那箭截下，他嘴角上勾，得意洋洋地沖着賈惜臣挑釁一笑。

一絲愠色不自覺的爬上了賈惜臣的眉眼，他原本沖過來，一是想攔下那箭，二是想讓花影挾持自己沖出重圍。

誰曾英雄救美不成，反被她身邊的男人挑釁，焉能不怒。

突然這個俊美男子的表情發生了變化，他還挂着笑意的嘴角湧出了一絲鮮血，血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賈惜臣怔怔的看着他，自己的劍不知何時刺進了他的胸膛，将這俊美的男子捅了個對穿。

花影和溫不情也察覺了身後的異樣，轉身一看：賈惜臣面帶怒色，手持仙劍，而這把劍穿過了傾九的胸膛，傾九手上還握着一只羽劍。

“九哥！”

“傾九！”

兩聲凄慘地叫喊聲響起！

傾九忍着痛，向前一步，甩開羽箭，抓着賈惜臣的袖子，雙目充血，恨聲道：“我不過是想替夭夭擋着這一箭而已，你...你這個修無情道的，你...果真好無情啊！”

賈惜臣手足無措，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的內心在吶喊：我沒有動手，我沒有動手，是他自己撞上來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張着嘴想要解釋，然而當他對上花影的眼神時，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花影那恨極了的眼神像一記重錘錘在他胸口，悶得他一口淤血堵在心尖。

傾九胸口還插着賈惜臣的劍，他拼盡全身的力氣對花影喊道：“花影！你若還有良心，就替我殺了這個人！”

說完他用手掌握住劍刃，将仙劍拔出，整個人搖搖欲墜，溫不情連忙将傾九扶過來，摟在懷裏，用手去捂他胸前的傷口，“傾九，你沒事吧。躺好，你別說話….”

傾九咧嘴笑笑，“公子，我…我沒問題的，這點小傷，我好得很。”

溫不情撕下一片衣擺給他包紮傷口，怒道：“老子讓你別說話！”

“公子，你居然說诨話，等下回去夭夭那丫頭肯會取笑你的…”傾九拼命想做出一副自己很好的樣子，但是失血太多讓他有點頭暈。

“嗖嗖——”

又是幾只冷箭飛來，傾九突然瞪大了眼睛，猛地把溫不情壓在身下，那三只冷箭如數插在了傾九的背後。

傾九感覺好像有一只箭刺進了心髒，他正想仔細感受一下，一大口熱血就湧上了喉間。

賈惜臣聲嘶力竭地大吼：“別放箭！都別放箭！”

溫不情一劍斬斷傾九背後的箭羽，讓他靠在自己懷裏，傾九覺得溫不情從這個角度看自己一定很醜，他想努力坐起來，可是一動一大口血就嘔了出來。

傾九認命的癱在溫不情懷裏，慘笑道：“公子，這次……我恐怕回不去了，藏花閣那盆桔梗，煩請……咳咳……你幫我好好照顧它…”

溫不情眼眶泛紅，額頭青筋暴起，不留餘地的給傾九輸送靈力，“說什麽傻話，你養的花，你自己照顧。你別說話了，保留力氣...你別死啊，千萬別死...”

傾九哆哆嗦嗦的扯着溫不情的衣領，想把他往下拉，卻怎麽也拉不動，反而把身上的血都糊在他的白衣上，溫不情俯下身輕聲道：“你想說什麽？”

“公子，等花影...殺了那個太子，溫家就是你的了。來，咳咳，來日方長，公子你那麽...好...夭夭她會愛上你的...”傾九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得逞的笑容。

溫不情聞言瞳孔劇烈的收縮，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傾九竟是為了自己...

“我如何需要你為我做這些事情，你這小馄蛋……自作主張……你千萬別死啊！傾九，別死別死別死……”溫不情早已淚流滿面，他緊緊地摟着傾九，卻不敢用力生怕會弄疼他。

傾九感覺身上一點也不痛了，溫不情的體溫和靈力讓他覺得周身暖洋洋、輕飄飄的，舒服到他甚至想睡覺。

好困啊，活了這麽大，好像還是第一次被公子抱得這樣緊，好舒服...

公子的衣服被染紅了，我的衣服也紅了，兩個紅衣人抱在一起，真像...一對新婚燕爾，這場面……光是想想就能甜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