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往生棺
往生棺
他是誰?
我又是誰?阮歲檀喃喃,此時此刻司歸這樣一問,讓他腦子裏空空一片。
是前世叱咤風雲惡名遠揚的無相劍尊,還是轉世重生,不知來歷的魅靈?
阮歲檀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他,更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他。
司歸步步緊逼,阮歲檀退無可退,前世今生盡數攪在一起,他腦子裏亂成一團,不知道到底應該說些什麽。
“你不是他,”司歸眼中湧上說不盡的絕望。
阮歲檀看不懂司歸的絕望來自于哪裏——是希望他是誰嗎?
阮歲檀多想上前,拍拍他的頭,輕聲說:“阿歸,你希望我是誰,師尊立刻就變誰好不好?不要悲傷了好不好?師尊希望你一輩子快樂,永遠快樂。你受的苦太多了,師尊不舍得你受一絲一毫的委屈,不要傷心了好不好?”
但是他不敢,不敢往前邁出哪怕一步。可他卻不知道這種怯懦到底是什麽原因,只是記憶深處一直有一個聲音在拼命告誡他:“你不能去,不能告訴他。”
阮歲檀被迫停下向前邁出去的腳步。
可我為什麽不能告訴他呢?他是我的徒弟,是我捧在掌心上的徒弟,我是他的師尊,庇佑他的師尊。前世的我們說好要一起回到荒原,不再理會九州修真的任何紛擾。他要給我種一大片山楂樹,要給我熬顏色上好的糖漿。選出最圓最紅的山楂,仔細的裹上一層,日日讓我吃個夠……
這一切分明只需要告訴他真相就能立刻得到,可現在為何如此懼怕告訴他真相?
是因為我毀約了嗎?前世抛棄了他,獨自跳下戾天崖葬身火海,甚至來不及留給他一句囑托。
他在戾天崖上憑空抽出屠神劍,以修行三年的境界,直接越境踏入大乘境。他在突破那一刻想的是什麽,是什麽樣的心境才會在那樣絕望的情況下突破了?
他因此怪罪于我嗎?
他恨我嗎?
阮歲檀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恐懼,忍不住緊緊抓住司歸的手,滿臉無助:“別這樣,你別這樣”。
司歸反握住他,那力氣極大,阮歲檀甚至能夠聽到自己骨骼發出咯咯的響聲。但如此尖銳的疼痛,也沖不淡一絲他此時的恐懼。
“你到底是誰?你不是他。”司歸細細看着他,看着看着,眼中露出一絲悲傷,那悲傷越來越濃重,甚至于短短時間內,連沉浸在自己恐懼當中的阮歲檀,也被拉入了他的悲傷當中。
阮歲檀輕輕摸着他的臉:“你在傷心嗎?”下一刻指尖觸到了冰涼的淚痕。
“別這樣,你別這樣……我把他還給你好不好,不要傷心了好不好?我現在就把他還給你。”阮歲檀心中爆發出極其濃烈的哀傷,果然這個魅靈和司歸有關系,司歸對魅靈那麽好,不是因為他。下一刻巨大的哀傷淹沒了他,他的司歸有了更重要的人。
這樣也好,至少他不再的時候還有別的人能夠陪着司歸,司歸還有別的念想,不至于孤孤單單孑然一身。
阮歲檀搜腸刮肚尋找脫魂的辦法,可翻來覆去的找,腦子裏空空一片,竟然什麽也找不出來。
是他舍不得離開,鸠占鵲巢上瘾了嗎?可是這軀體始終是別人的,占着別人的身體,給司歸帶來巨大的傷害,是時候該還給司歸了。
阮歲檀顫抖着手低聲:“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麽把他還給你……你把他收回去吧,對不起,占用了他的身體。”
司歸卻像什麽也沒有聽到,只怔怔看着往生棺:“自從聽說戾天崖挖出了棺材,我就猜到一定是往生棺。我以為在十六年前,你會有那麽一絲的機會,能躲進往生棺裏,就算不能全須全尾地保住自身,至少也能保住一絲半縷的神識。那樣我就有機會再見一見你,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能一瞬……”
司歸摸着棺壁,上面刻着細細的紋路,那是修真界人人都認識的除魔咒,只是這上面加持了極其特別的力量,讓這個除魔咒的威力強大無比。這樣的除魔咒,別說是十六年前重傷之下的阮歲檀,就算是巅峰時刻,縱橫九州的無相劍尊也無法破開。
司歸手臂頹然滑落,像是無法接受現實一般,一連倒退數步,若不是有手中的屠神劍撐着地,甚至連站都站不穩。這樣強烈的打擊之下,司歸甚至分不清楚到底是虛幻還是現實,十六年前那一幕似乎再次浮現在眼前。
他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前,擋住那道破空而來的雪光,利刃貫穿身體的黏膩聲音是他十六年來噩夢裏的常客。
噗嗤——
雪光沒入他胸口,沖天的鮮血随着劍尖從他後背洶湧而出。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戛然停止,烽火狼煙,刀劍铮鳴盡數消散,天地間仿佛只剩一聲鋪天蓋地卻微不可聞的輕嘆:“功虧一篑,可惜了……”
司歸來不及思考這聲輕嘆到底出自哪裏,是什麽功虧一篑,又是什麽可惜了,只能無助的看着阮歲檀踉跄着倒退幾步,跌下懸崖。
他身後是終年不散的戾天獄火,無數的腐屍枯骨和亡靈囚魂在其中厮殺沉浮,寒鴉和飛鹫盤旋長鳴,火舌沸騰着卷起一重又一重,幾乎舔上了阮歲檀浸染血色的衣裳下擺。
偷偷摸摸跟來的紅衣少年,即便跟随的師尊是一見驚九州的無相劍尊,即便修行天賦奇高無比,但也僅僅只修行了三年,還是跟着他師尊颠沛流離朝不保夕的三年,在群強圍攻下,除了以命相搏毫無其他辦法。此時此刻,甚至因為連番纏鬥,耗盡了丹府靈力,只能趴在懸崖邊,憑着一股蠻力死死拉住那只鮮血淋漓的手,無計可施,眼睜睜看着那只曾經無數次摸他腦袋的手,一寸一寸滑落。
“拉緊我!”
可那只因為鮮血大量流失,越來越冷的手,終究在他眼前脫落。
交纏的指尖再也拉扯不住,分開的瞬間,那人甚至輕輕笑了一下,張張嘴,還沒來得及留下一言半語,就裹着一身烈火墜入無底深淵。
深淵峽谷,熊熊獄火,無處可逃,無處可藏。
阮歲檀,就這麽死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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