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樹屋

樹屋

夜深人靜，屋外風吹樹梢沙沙作響，阮歲檀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披上外裳踏月而出。

雲舊宮本是流雲峰客居宴請之處，論起裝飾，比謝家人居所更為華貴。

他少年時在這裏住了大半年，和謝衍兩個攪合在一塊差點翻了天，把流雲峰上上下下折騰了個夠，雲舊宮自然十分熟悉。

他沿着高大的宮牆跟往後走，繞過幾處回廊樓閣，到了一個極為隐蔽的假山邊。

那假山腳有塊三尺見方的石塊挨着宮牆，造型奇倔，阮歲檀上前一步，把那石塊往旁邊搬開，露出一個勉強供人鑽出去的牆洞，從洞裏看出去，外面黑黢黢的，不知是什麽地方。

阮歲檀矮身鑽出去，扒開洞口濃密的野草，他細細找了一番，才隐約看出有條小路，他沿着已經被野草覆蓋的小路往前走去。

那小路曲曲折折，極為狹窄，并非修建，倒像是走多了就成了路。阮歲檀就着皎皎月光，踩着快要消失的小路慢慢前行。

這是他和謝衍的秘密基地，小路盡頭是一棵巨大的榕樹，遠遠望去就像一從小樹林似的，枝丫之間挂滿了藤蔓。

阮歲檀縱身躍上樹幹，在枝丫之間跳了幾次，最後停在向東的一根枝幹上，他撥開層層藤蔓，露出藏在裏面的小小樹屋。

樹屋是用藤蔓編織的，三十多年過去，藤蔓越長越粗，把這樹屋顯得更小了。

阮歲檀轉鑽進樹屋，略微收拾了下裏面的枯枝敗葉，找個舒适的位置躺下去，雙手枕在腦後，望着懸在夜空的月亮。

那時他和謝衍白天瘋玩累了，晚上就會偷偷摸摸來這裏，兩人頭挨着頭，一起看皓月數繁星，直到東方漸明，又急急忙忙往回趕，在侍女來伺候洗漱之前，轉進被窩裏，假裝是在屋裏過的夜。

那時他們還在外面撿到一只斷了翅膀的小燕子，放在樹屋裏照顧了許久，那小燕子才康複，等到來年開春，那小燕子又跟着北歸的燕群飛走了，後來再也沒見過，不知道那小燕子每年飛往南邊越冬的時候，還經過流雲峰嗎。

阮歲檀這些日子都沒睡好，來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又極為隐蔽，不由睡意翻湧，眼睫逐漸合上。

賀蘭明鏡藏在密密枝葉後，緊緊捂着嘴，兩行眼淚落下來。

阿阮，阿阮回來了。

她想沖上前，細細查看她的阿阮是否康健，問問他這些年來過得怎麽樣，為什麽不來找她。

可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卻又不忍打斷他的好夢，只輕輕往前挪了挪，能靠近他哪怕再近一點也是好的。

月光照在她身上，她伸手輕輕的，輕輕的往前一點，月光映下指尖的影子，也極輕的，試着接觸上睡夢中的人，在他的臉上輕輕拂過，似乎想要拂去他的滿身疲憊。

阮歲檀大夢一場，一時是衆人圍攻戾天崖，一時是少年肆意張狂，前世記憶糾纏在一起，剪不斷理還亂，最後在烈烈獄火中，看到師姐騎着白馬向他奔來，揮手叫他“阿阮”。

他猛地驚醒，掙開眼睛看到師姐坐在他面前，正附身輕輕拍着他的肩膀，臉上帶着安撫的笑，柔聲問他: “怎麽了，又做噩夢了”

“師姐，你怎麽在——”話音未落，阮歲檀發現在待在樹屋裏，并不是在夢中，頓時變了臉色， “賀，賀蘭夫人……”

“阿阮，我知道是你。”賀蘭明鏡憐惜的摘去他頭發上沾着枯葉，柔柔的看着他， “你不是賀蘭家的血脈，我十二歲那年在賀蘭山上打獵，你就像是直接從石頭裏崩出來的，突然出現在我馬前，你那時六七歲的年紀，懵懵懂懂恍如白紙，長得卻十分玲珑剔透。”

“我把你帶回家，爹爹卻在見到你之後，突然臉色大變，連夜召集了仙盟諸長老，關在議事廳裏商議了許久。後來我才知道，這樣天生地養的生靈，是魅靈一族。仙盟近百年來，一直不停在找新入世的魅靈，每次聽說那裏有新魅靈出現，必定傾巢而去，但卻次次失望。而你，就是他們一直在找的那個魅靈。”

“我那會還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判斷出你就是‘那個人’，直到有一天，爹爹決定把賀蘭氏少宗主名義定給我的時候，把幾張畫像傳給了我。那些畫像一張比一張陳舊，上面卻都畫着同一個人，帶着不同生靈登升仙臺，那個人就是你現在的模樣。”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撿回來的小魅靈，竟然就是傳說中的接仙使明王。你是被九州修仙者盼了千年的明王。”

“阿阮，那一刻我是害怕的，我想告訴你真相，卻被爹爹攔住。你一天天長大，容貌越長越開，越來越像畫中人，仙盟長老們才聯手在你臉上動了手腳，設置了一個極長期的易容符。這個符箓能讓一個人徹底改頭換面，能随着這個人生老病死，改變成相符合的面容。”

“傳說中，明王只到下界十次，這是明王最後一次來九州接仙，功德圓滿後，便會永居上界，不會再來下界。仙盟長老們如果想借助明王完成某件事情，便只有只一次機會。”

“九州靈氣日益稀薄，修仙之人，已經許久沒有人飛升了，幾個大乘期巅峰的強者，也都囿于無法獲取足夠的靈力，修為一直停滞不前……”

阮歲檀喃喃道: “所以魔宗必須死。”

“魔宗必須死，修仙各門各派之中，唯有魔宗行事詭谲，為害一方不說，修行方式全靠掠奪。加之按照魔宗信奉的冥王降臨一說，那個會毀滅九州下界的冥王就要到來，屆時整個九州都會崩塌，毀于一旦。”

“柏老盟主跟我說，魔宗倒行逆施，十惡不赦，冥王即将降臨，九州安危盡在咫尺之間。”阮歲檀怔怔道， “我聽了他的，去了魔宗。”

賀蘭明鏡捧着他的臉，眼淚漱漱落下: “柏老盟主騙了你，我爹爹騙了你，謝老夫人騙了你，講經首座也騙了你……”

“仙盟百家要活，魔宗必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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