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甘薯

甘薯

京都城已經連發三道敕令，催促燕王回封地駐守。燕王借口舊傷複發，已經拖了三個月。

此時已經臨近年關，皚皚白雪，紛紛揚揚。

自從封姜泯為燕王之後，姜成便稱病罷朝，如今由太子監國。

太子這段時間一直被世家們催着，逼着，他把調虎離山的事攬到了自己肩上，可是拖了快半年了，燕王還是沒有離開易陽城半步。這讓他們之後的計劃全都無法實施。

不止這些，只有監國之後，太子才真正領略到了做皇帝的苦，更加體會到了為什麽父皇和姜泯都不喜歡世家，甚至想要除之而後快。

的确，得世家相助時，會覺得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但這些都是有代價的。這些世家何其奸詐，他們幫了你一分，便要在你身上讨回十分的好處，最麻煩的是，若你不能讓他們全都滿意，他們就會想方設法的給你使絆子，令你寸步難行，尤困囹圄。

最最可怕的是，等你回過神的時候，你會發現你身邊的每個人每件事都被世家掌控，你利用世家，可世家也在蠶食你。

這就是皇權與世家之間的關系。

他也是猛然發現，世家于他，已經成了尾大不掉的存在。無論現在還是将來，無論他與姜泯之間誰輸誰贏，他都擺脫不了世家了。甚至稍有不慎，就會如同前朝皇帝一般，淪為被世家掌控的傀儡。

太子頂着大雪只身來到慶陽宮求見陛下，本以為會像前幾次一樣無功而返，結果陛下卻把他宣了進去。

慶陽宮的暖閣之內，姜成身披寝衣，懶洋洋地睨着跪在面前看似恭敬的太子，這個由袁家嫡女所出的長子。

比起野性難馴的姜泯，姜宏這個太子更像一位端方清雅的世家子。

可對于姜成來說，姜泯像他，姜宏卻半點不像。

姜宏也深知這一點，所以在面對姜成的時候，他內心的底氣并不足，因為他知道，父皇并不喜愛自己，比起姜泯，他在父皇眼中實在是微不足道。甚至因為他的母後是袁家嫡女，他本身就代表了世家的利益，所以父皇看他，和看世家是一樣的。

正是因為父皇的不喜，所以他只能更加倒向世家那一邊，唯有如此，他才能坐穩太子這個位置。

“說吧，你來意為何？”姜成率先開口，完全是對臣下的口吻，半絲父子親情也無。

姜宏忍不住想，若是跪在這裏的人是姜泯，父皇是否也會這般冷漠。

“兒臣是想恭請父皇還朝，主持大局。”

姜成：“哦？你監國不順嗎？可是朕卻記得，你從小就很喜歡權利啊。”

“父皇只記得我喜歡權利，可是卻記得小九喜歡吃什麽喝什麽用什麽，記得他幾歲，記得他讀了什麽書，闖了什麽禍，受了什麽傷......比起我，還有其餘的七位弟弟，好像只有小九才是父皇的親兒子，我們都是您撿來的一樣。不，或許對撿來的孩子都會比對我們好！”莫名的，姜宏就不想繼續壓抑了，外面大雪飛揚，冰天雪地，暖閣裏卻熱氣撲面，梅香襲人。這一冷一熱讓姜宏的臉變得很紅，就好像盛怒之時湧上來的氣血一樣。

“呵，看來朕的太子受了不少委屈啊。這是跑到父皇跟前撒嬌了麽？”姜成語氣揶揄，更令姜宏惱羞成怒。

“父皇！”他猛地站起了身。

姜成仍舊含笑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放肆的小貓小狗。

姜宏眼底的酸澀再也壓制不住：“您在看我的笑話嗎？看我被那些世家刁難，看着他們為了各自的利益逼迫我，利用我，讓我夜夜不得安寝！這就是您想要的嗎？想看着我像一個廢物一個傀儡一樣被他們欺負？”

“宏兒，你一直怨朕偏心。可你要想想，從小到大，你想要的，哪一樣朕沒有給你呢？你是嫡長子，如今又是太子，現在連監國的權利也給你了，可是你卻無法駕馭，你以為，皇權是那麽好掌控的嗎？你來鬧這一場，是想要什麽呢？想要朕直接替你賜死小九？還是想要朕替你鏟除世家？還是你只想當個坐享其成的廢物，什麽都等着別人喂到你嘴裏？”

姜成的眼神驟然變得冷冽，冷到讓姜宏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想反駁，可是在帝王威壓之下連頭都擡不起來。

他無禮又懦弱地轉身就跑，全無半點儲君的風度。

一路回到他的東宮，滴在大氅上的淚早已凝結成冰，可是他卻在無盡的壓力與恐懼中感到羞辱，他把殿內伺候的奴婢宮人全都打罵了一遍，又摔了無數的茶盞花瓶，最後力竭地癱倒在地，在一片廢墟之中，平複自己狂亂的情緒和心跳。

終于，他冷靜了下來。

召來了心腹暗衛，低聲吩咐了一句：“傳令給北疆，讓守軍放突厥人入境。”

他就不信，突厥人來犯，身為戰神的姜泯還能繼續窩在南方裝死！

......

冬至那一日，這個時代的第一座造紙工廠在安陽城建成。

之所以選擇安陽，是因為這裏不但人口稠密，便于招工，更是因為安陽城五十裏外便是一大片深山老林，裏面有豐富的松木、雲杉、冷杉等木材，這些都是用來造紙的好材料。

說起造紙，這個時代之前也不是完全沒有，但是因為技術工具和理論知識的落後，這時的紙多半是用竹子、麥草、蘆葦等制成，成品及其粗糙，且容易破損，只能用來給貴族做草紙用。

而書寫和繪畫則是用竹簡和絹帛，竹簡笨重，絹帛昂貴，這在相當大的程度上遏制了知識的流通，也成為了阻礙百姓識字用字的障礙。

舒晴月早就有想改良這個時代用紙的心思，只不過一直沒能抽出手布置，如今總算是把第一座造紙工廠建成了。

除了元亨商行自己培養的五百名奴隸之外，她還命人在普通百姓中招工兩千人，她建廠除了造紙，還有一層用意就是安定民生。她需要給戰亂後的百姓們提供更多的謀生渠道，而一座大型工廠的建立，可以最大限度的安撫民心，改善民生。

她提供理論技術基礎，然後由元亨商行麾下的能工巧匠去制造造紙所需的各種工具，再由工人們完成各個環節。經過數次的試驗調整後，元亨紙廠造出來的紙柔韌細膩，光潔如雪，在其上書寫繪畫，簡直勝過竹簡和絹帛千倍萬倍。

最最重要的是，元亨商行一共造出了三種不同品類的紙，有專門供底層百姓書寫使用的‘樸紙’，也有供尋常富貴人家使用的‘香紙’，最後還有專門為世家所造的‘雪紙’，這三種紙無論從價格還是特性上，定位都極其分明，一經推出，就廣受歡迎，尤其是‘雪紙’，簡直一下子就把世家們的購買欲給激發到了最高。

世家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紙’，它是真的潔白輕盈，柔韌吸墨且不易變形，無論書寫還是繪畫，都令他們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美妙。

當然，最最重要的是，它方便啊！

世家們最重藏書，竹簡傳世久了，難免會有破損散落，每年他們都要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維護謄抄家中藏書，如今有了雪紙，他們不用再拿着刻刀一個字一個字的刻，而是可以直接用筆墨寫在紙上，這可實在是方便太多，節省太多了。至于雪紙價格昂貴？那完全不在他們考慮的範圍內啊！世家最看重的是傳承，最不稀罕的就是阿堵物了！

盡管世家們暗地裏都商量好了，要一致打壓元亨商行，可是在雪紙的誘惑面前，他們還是紛紛‘背信棄義’，私下購買大批雪紙，讓元亨商行賺得盆滿缽滿。

謝府之中，謝瑾望着面前一疊疊寫在雪紙上的公文書函，悲涼地嘆息一口氣。

“家主何故嘆息？”蘭墨在旁邊貼心詢問。

謝瑾将一張雪紙遞給了他，感嘆道：“我只是從這張紙上看出了世家的結局。”

蘭墨看着手中潔白無瑕，又輕盈柔韌的執掌，表面微微蹙眉，內心實則欣喜無限。他明白謝瑾的意思，但是卻要裝作不明白。他也不追問，只是沉默地替謝瑾滿上杯中的酒。

謝瑾又飲一杯，而後苦笑：“如此驚才絕豔的奇女子，若生在我謝家該有多好啊......”

可惜啊，她注定要與世家為敵。難道真是天要亡世家不成？

......

一望無際的蒼茫大海上，一隊由十五艘大船組成的船隊正在返航途中。

船隊的大管代站在船頭，看着越來越近的陸地，黝黑的臉上露出一個璀璨的笑容。

“快到家了！”

船上的其他人也跟着歡呼起來，“快到家喽！”

這艘船隊隸屬于元亨商行。

近幾年來，他們一直往返于大燕與周邊海島國之間，往來運送的貨物替商行賺取了及其豐厚的利潤。

這一次出海，他們原本也帶回了不少珍奇貨物，只可惜途中遇到風暴，他們損失了不少，被迫停靠在一個荒島上修整。

那荒島是他們以前從未踏足過的地方，可是卻住着幾千個原住民。

那些原住民一開始十分兇悍，雙方大戰一場。

後來大管代親自與他們的首領合談，盡管語言不通，但是當大管代拿出大批的食鹽和布匹與他們做禮物之後，他們的态度立馬就轉變了。

原住民熱情的招待了他們，并且也送給了他們數量豐富的水果和魚幹，希望借此能夠和他們結下友誼，下次再繼續為他們帶來食鹽和布匹。

船隊中有一位名叫柯桑的少年，他的語言天賦最好，在那短短的十幾天裏，他就學會了島上原住民的語言，而且能夠順暢的和他們溝通交流，所以此次航程他立功不小。

尤其是他還存了一點小心思，誰也沒告訴。他不自覺地撫了撫自己的胸口，那裏藏着他在荒島上尋到的‘珍寶’！

“咱們這船還是不夠大，只能在臨近的幾個島國之間航行，若是有能夠真正遠航的大船就好了，我真想到海的盡頭去看一看，那裏到底有什麽。”大管代說着，憨厚的臉上露出無限向往之色。

柯桑站在他身後，笑着點頭：“是啊，也不知道咱們大燕什麽時候能有更大的船！不過有神女庇佑，想來那一天不會太遠！”

柯桑忍不住又摸了一下藏在懷中的‘甘薯’，是的，這個名字是他根據荒島原住民的話翻譯的，這東西是島上一個小姑娘送給他吃的，并且還帶他去看了長甘薯的地方，這東西生吃烤着吃都很甜美，最重要的是能飽腹，和糧食差不多，而且産量極高，一棵甘薯藤能結出許多甘薯，這樣好的口糧，荒島人卻放任不管，畢竟他們島上物産豐富，氣候炎熱，一年到頭雨林裏都有各種各樣好吃的果子和糧食，都是天生天養的，完全不用人管。

但柯桑覺得，如果把這産量奇高香甜軟糯的吃食帶到大燕，一定能讓大批的饑民吃飽肚子，這不必豆腐差吧？所以他應該也能給自己換個‘義士’當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