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跟裁縫定好了樣式,确定了取衣服的時間, 姜逢木又領着姜安如去石布街逛了一圈。

不出意外的在街口遇到了叼着草根曬太陽的小胖。

她走過去笑盈盈的拍了拍小胖的肩頭:“沒忘了我?”

小胖一見是她, 一咕嚕身站了起來, 驚訝道:“妹妹你...你那天到底跑哪兒去了?”

姜逢木沒法跟他解釋這麽複雜的事情,含糊道:“說來話長,我有件很緊急的事情要做,所以才匆匆跑了, 不過一做完我就來找你們了。”

小胖撓了撓頭, 雖然他挺好奇姜逢木跑哪兒去了, 但是人家姑娘的事他也不方便打聽。

姜逢木向他身後看了看, 問:“你大哥呢, 小火柴和松枝兒呢?”

小胖噘了噘嘴:“小火柴和松枝兒昨個跟人打架,吃虧了, 把衣服都扯壞了,結果我們誰都不會補衣服, 他倆現在長個兒,以前的衣服都小了, 我大哥去給他們弄衣服去了, 看誰家有不要的。”

姜安如這才注意到小胖的穿着。

桐城都快入冬了,有太陽的時候還好,一旦太陽落下去,冷氣直往人脖頸裏鑽。

但小胖還穿着春天的單衣,薄薄的一層,不擋風不保暖的, 也就靠他身寬體胖,還能硬抗。

她驚訝道:“你這也穿的太少了,晚上不得凍壞了啊。”

小胖樂呵呵一笑,有些沒心沒肺道:“我沒事兒,我長得胖,晚上他們都摟着我取暖。”

其實每年冬天他們都是那麽過來的,雖然難熬了一些,但是咬咬牙,挺過最冷的幾十天就好了。

而且趕上換季的時候,有錢人家的舊衣服被子多,如果運氣好撞上人家不要了,他們還能撿回來蓋蓋。

姜逢木心中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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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人不想過溫飽日子,風餐露宿不過是走投無路罷了。

更何況賈成澤和小胖明明有勞動能力,也願意用體力換些吃的,可惜卻沒人給他們機會。

若是換個地方還好,只是小火柴和松枝兒太小,走在路上一旦有個閃失,可就真的叫天天不應了。

姜逢木從兜裏翻出一塊銀元:“叫你大哥他們回來,我已經跟父親說好了,現在店鋪正在裝修,你們明天就可以幫忙,以後住在店後院,也不用回草屋了,這是提前預支給你們的工資,給松枝兒和小火柴買件新的,別撿別人不要的了,你們倆也是,穿的厚一點,凍病了可沒力氣幹活了。”

小胖局促的在褲腿上蹭了蹭手,面帶為難:“我大哥不在,我不能要你錢,而且我們要不了這麽多工資,只要有個住的地方就行,我可以拼命幹活。”

姜安如看他一副憨憨的樣子,撲哧一笑:“你這人,真沒見過這麽讨價還價的,給你工錢還不要。”

小胖搓了搓手,被姜安如笑的臉一紅。

姜逢木硬是把銀元塞到了他手裏:“說了是預支的,工錢也是完全符合市場行情的,你大哥能知道。如果方便,今天就可以去報到,晚上工頭會給你們安排住的地方,我和安如還有點事,過兩天去看你們。”

小胖沒什麽文化,見姜逢木說的有理有據,又聽她說賈成澤知道,便也不再推辭。

他把銀元捏在掌心裏,被凍得發紅皲裂的圓手竟然感覺到了一絲熱度,他無比珍惜的用每一絲神經去感受這枚銀元,好像捧着希望的火苗。

“那好,替我們謝謝你爹。”

他自然是開心的。

起碼今年冬天他們有地方住了,小火柴和松枝兒也能買新衣服了。

以後好好幹活,多賣力氣,甚至連肉都能吃得起呢。

姜逢木滿意的點點頭:“那你快去找你大哥,我和我妹妹再逛逛。”

小胖趕緊答應:“好好。”說罷,他一溜煙兒朝集市跑去。

姜安如不禁嘟囔道:“別看他長得胖乎乎,跑的還挺快。”

姜逢木淡笑:“跑的不快早就在街上混不下去了。”

姜安如問:“焦尾巷那個新雇的經理是濮川先生,聽說是留學回來的高材生呢,也不知道為什麽要來咱家當個小經理,他如果想進軍部都能很快當上高層呢。”

姜逢木皺着一張臉,艱難的點點頭:“是,本書知名的經濟學家,數學家濮川。”

姜安如一怔:“你說啥?”

姜逢木輕咳了一聲:“人家濮川先生有自己的打算,你管那麽多做什麽,更何況爸爸不是付了高額的工資嘛。”

姜安如若有所思:“也是,聽說他為了留學借了不少錢,可能是真的缺錢。”

姜逢木囑咐道:“等濮川先生來任職,你記得跟他說一聲,小胖他們幾個是我朋友,如果有什麽不懂的希望他教一教,別太過嚴厲。”

姜安如納悶:“這你怎麽不去說?”

姜逢木的表情一言難盡。

她也确實沒辦法跟姜安如解釋。

上一世配合她演戲綠褚沅辰的,就是濮川先生。

為了這位優秀人才的生命安全,也為了她自己的小命,姜逢木只能離濮川越遠越好。

如果這次又跟濮川攪合在一起,褚沅辰大概會把她家地基都拆了。

“畢竟是照顧我的朋友,不太好意思當面為難他,你就随便提一句,也別讓他有負擔。”

姜安如自然信了:“好,等濮川先生從老家過來,我替你去說。”

行了,反正濮川留在焦尾巷,安心的搞他的經濟學實驗,她們倆就不會有什麽交集。

姜逢木又解決了一件壓在心底的事,總算輕松了幾分。

還有個棘手的,便是那個糟心的生日宴了。

她鄭重對姜安如道:“明天到了督軍府,你就跟在我身後,不許亂跑也不許亂吃東西。”

姜安如皺了皺眉:“為什麽啊,不是督軍夫人的生日宴嗎,聽說到處都是好吃的,還有洋人的表演,我還想好好享受呢。”

姜逢木心中悶悶的,嘆息道:“哪有那麽簡單,總之你記住了,越不起眼越好,千萬別招惹其他人,尤其是有身份沒底線的男人。”

姜安如被姜逢木說的毛毛的。

她本身就膽小,見過的世面也不多,姜逢木一警告,她頓時覺得督軍府猶如龍潭虎穴,踏進去就逃不出來了。

姜安如哆哆嗦嗦道:“那...那我們就不去了,真惹上事了怎麽辦?”

姜逢木搖搖頭:“恐怕不行,反正你多當心,有備無患。”

姜安如咽了咽口水,提議道:“要不我一去就躲進女廁所裏,你看有什麽好吃的給我送過去點,我就不露面了,我嘴笨怕說錯話。”

姜逢木:“......”

還真是個好辦法,褚明江再混賬,也不至于在大庭廣衆之下鑽女廁所撒潑,只是一直呆在廁所也太憋屈了。

倆人一邊往家裏走,一邊天南地北的瞎聊。

姜逢木以前跟姜安如的關系一般,交流不多,還真不知道,她有那麽一條稀奇古怪的腦回路。

走到家門口,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太陽消失,路上逐漸變得陰冷,零星的碎葉在枝杈上晃晃悠悠,搖搖欲墜,姜公館的門口落了幾片沒來得及清掃的黃葉,一腳踩上去,葉片碎成幾瓣。

姜逢木按響門鈴:“陳伯,我們回來了。”

她懷裏還抱着褚沅辰的那件墨綠色大衣,想象着姜茂國和孫小玲看到她出院驚訝的樣子,竟然覺得有些溫暖。

但過了好一會兒,陳伯才面色凝重的從大廳裏出來。

姜逢木一皺眉。

姜安如還不懂得察言觀色,把手裏大包小裹的袋子遞過去:“拎的我累死了,今天姜逢木買了好多東西。”

姜逢木一拉陳伯的手,擡起眼正色道:“出什麽事兒了?”

陳伯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馮副官來了,跟老爺打太極呢。”

姜逢木一聽就明白了。

這是生日宴快到了,特意來給她施壓的。

馮副官一直想讓自己的女兒嫁進督軍府,心儀的對象自然是少督軍褚沅辰,而且以往在姜家,他也沒少表現出想和督軍結親的意思,仿佛說着說着就能成真了似的。

可現如今卻尴尬了。

少督軍明顯對姜逢木另眼相待,甚至還為了姜逢木将馮敏月給怼了。

無心插柳的人反倒柳成蔭,他惦記了多年的金龜婿,就這麽飛了。

馮副官不太情願。

但一想少督軍身份尊貴,将來就是找幾個姨太太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姜家的地位,也就适合把女兒送去做個姨太太。

正妻的位置,還是要留給他女兒。

所以他今天晚上特意來給姜茂國提個醒。

姜逢木和姜安如進去的時候,馮副官正在高談闊論。

“姜兄,正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你可要有心理準備,別被一時的樂觀蠱惑了,男人嘛,都是追求新鮮感的,況且你也知道督軍和夫人那邊的壓力,大戶人家極其注重門當戶對,要是不符合期待,将來可要受不少苦呢。”

他也不明說,但明裏暗裏都是指姜家地位太低,配不上少督軍,所以也別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做個情人和姨太太更靠譜一些,也不會被督軍和夫人找麻煩。

“聽說明天的生日宴逢木和安如都要去,兩個孩子都年輕,長得也不錯,年輕就容易氣盛,在那種場合,越是出風頭就越是容易犯錯,旁人家哪有咱們哥倆兒的關系,誰要是心裏不得勁兒給你背後一悶棍,你找誰說理去。”

姜茂國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心中壓着火卻不能發洩,別提憋得有多難受了。

姜逢木心中好笑。

這位大叔,你還不知道褚沅辰将來會親手把你給崩了,眼睛可都沒眨一下。

她故作乖巧的走到馮有為身邊,柔聲道:“馮叔叔好。”

姜安如跟着她問了聲好,但語氣明顯不恭敬的多。

她能聽出來好賴話,馮有為明顯就是到他們家耍官威來了,區區副官有什麽了不起,裝的跟少督軍發言人似的。

馮有為彈了彈手裏的雪茄,翹着腿,倚老賣老道:“逢木回來了,聽說你病重,還以為你要在醫院住些日子。”

姜逢木皮笑肉不笑:“都是少督軍太誇張了,只是些皮外傷,哪有那麽嚴重。”

馮有為一聽姜逢木提到褚沅辰含羞帶臊的模樣,頓時渾身不自在。

什麽叫少督軍太誇張了,這不是變相炫耀少督軍在意她嗎。

小女孩就是小女孩,給顆甜棗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

馮有為冷笑道:“少督軍面冷心熱,哪怕是部隊裏的小兵受傷了,他也是這麽緊張,所以他在整個軍部才有那麽高的威望。”

姜逢木得體的往姜茂國身邊一坐,擡手把裝着軍衣的袋子甩到身旁最顯眼的位置,也不管自己爹滿臉的疑惑,沖着馮有為甜甜道:“是啊,畢竟我也親自體會過少督軍的體貼,真的讓人受寵若驚。”

馮有為心中憋悶,不輕不重的警告道:“說到威望,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近些日子倒是總有風言風語,說少督軍濫用職權,雖然很有可能是誤會,但是對少督軍的名聲影響惡劣,要是真的引起了公憤,第一個倒黴的可就是引起誤會的人......”

姜茂國臉上的肌肉氣的抽了抽,他輕咳一聲,打斷馮有為的話:“天色也不早了,馮兄不如早點回去休息,明天的生日宴可不能精神不佳。”

馮有為颠了颠小腿,漆黑的皮鞋泛着亮光:“那是自然,小女明天還有一支舞要和少督軍跳,這可是督軍夫人親自安排的。”

姜逢木微微一垂眸,心中暗自說風涼話。

大叔你知不知道褚沅辰有多讨厭陶敏慧?

還跟她混在一起,你是嫌自己涼的不夠快。

馮有為站起身來,夾住自己的皮包,意味深長的笑道:“時間的确不早了,逢木和安如好好休息,叔叔先走了。”

還沒等他邁開步,陳伯又匆匆的跑了進來,對姜茂國道:“老爺,督軍府派人來了,是少督軍的助理陳默先生,找逢木小姐。”

姜茂國一愣,少督軍在短短的幾天裏,都派人來他家七八次了?

這頻率高的,實在容不得他不多想啊。

馮有為一聽是少督軍貼身的助理,那只腿徹底邁不動了。

姜逢木倒是神色自如,站起身來,向門口迎去。

陳默站在門口,因為鞋底有些髒,所以沒有貿然進來。

他恭敬的朝姜逢木微微颔首,一本正經道:“姜小姐,我來取少督軍最喜歡的大衣。”

他特意強調了“最喜歡”三個字。

姜逢木挑了挑眉,然後不動聲色的回到沙發上,把袋子拎了過來,跟陳默解釋:“陳助理,這衣服我洗過後還給少督軍。”

雖然沒有髒,但她畢竟披過了。

陳默淡淡一笑:“少督軍特意囑咐過,姜小姐的手腳偏寒,要少沾水受涼,所以不用您再做清洗了。”

姜逢木微怔。

他連這個都交代了,他竟然還記得自己的手涼。

姜逢木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副本裏,被小褚沅辰奪走換了熱水的那個水盆。

也是這樣冷的天氣呢。

胸膛某個地方慢慢暖和起來,溫熱又沉穩的跳動着。

她雙手将袋子交給陳默,低聲道:“替我謝謝少督軍,還有,夢裏的姜逢木也謝謝他。”

陳默臉上閃過一絲疑惑,但是他立刻便恢複了謙和有禮的模樣:“我會代您轉達的。”

緊接着,他把大衣抱住,對站在沙發前臉色鐵青的馮有為道:“馮副官也要離開嗎,我送您。”

馮有為不得不跟陳默走了。

一個助理沒什麽了不起的,但是他是褚沅辰的助理,所以就連馮有為也得給他面子。

姜逢木站在門口,一直目送着陳默的車離開,唇角微不可見的露出一絲笑意。

她謝褚沅辰特意派陳默過來給姜家撐腰。

因為他知道,徽章送出去了,她偷過來狐假虎威的憑證就沒了。

所以他給了她另一件護身符,來自少督軍無比細致暧昧的關懷。

作者有話要說:  褚沅辰:我不關心她,我不喜歡她,我天天想着報複她,但在我動手之前,涼水不能先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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