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善鎮（八）

第8章 善鎮（八）

兩個男人的洗漱速度之快，連換衣服帶洗澡加一起都不會超過半個小時，但是等兩個都裹着浴巾的人同時看着房間裏唯一的床時，哪怕一秒鐘的沉默時間對于沈漠之而言都有些漫長：“對啊，只有一張床。”

沈漠之是第一次進這種游戲，突然之間要和陌生人一張床，還有些不适應。

反而是霍閻對此毫無感覺，看傻子一樣看了沈漠之一眼，掀開被子就躺下了：“別矯情，你又不是個大姑娘，還要介意睡一張床嗎？”

“我哪裏矯情了，這不是……有點不适應嗎？”沈漠之掀開床的一側被子躺進去，他不管是在家裏還是在學校裏，都是一個人睡一張床的，哪怕是出差也是盡量一人一間房，自己貼錢都成，驟然要和一個陌生人睡在一塊，做做心理建設也很正常嘛。

“以後連床都不一定能有了。”霍閻像是猜到沈漠之心裏在想什麽，在旁邊補了一句。

是啊，霍閻已經在這裏呆了很久了，游戲裏是什麽樣子他比自己要清楚得多，現在有張床睡就已經很不錯了，以後淪落到更慘的境地，恐怕就真的要幕天席地睡到荒郊野外去了，那個時候想幾個人擠在一張床上恐怕都不能夠。

沈漠之已經提前預知到屆時自己凄慘的情狀了，真想提前為自己掬一捧同情淚。

“睡吧。”霍閻把燈關掉，環境陡然黑了下去，只剩下呼吸聲飄蕩在空氣之中。

沈漠之的眼睛在霍閻熄燈的時候就已經随着燈光一同閉上了，可是眼睛閉上，他睡意卻無。

白天裏發生的種種走馬燈似的在他腦子裏過了個遍。

很多事情當時接受起來容易，可是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拿出來細想。他早上還在辦公室裏指着禿頭上司罵着要辭職，晚上就出現在了這樣一個無比陌生的地方。

現在還和一個兇殘又令人好奇的陌生人同睡一張床，同蓋一條被子，這要是跟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說，恐怕沒有人會信，只會覺得他還在做夢。

還有那些游戲任務，什麽積分什麽惡人，饒是他這半天已經努力觀察了，卻依舊沒有什麽發現，所有的任務進度和積分進度都是0，如果這樣下去，就算他找到了善鎮的出口，按照這個游戲的設定，他恐怕也沒有那個本事從游戲裏出去。

沈漠之的心理素質作為一個新人而言，其實已經很好了，他已經盡自己所能的去小心身邊的每一個所謂的隊友，提防每一個NPC，可是他就算是心理素質再好也難免有些焦慮，這會兒想翻來覆的睡不着，又怕吵到身邊的閻羅會挨一頓爆錘，最後無奈，只能将眼睛睜開瞪着天花板，試圖最後掙紮一下，放空大腦。

“再瞪下去天花板也不會跟你說話的。”霍閻低沉且略帶沙啞的聲音從身邊響起，緊跟着，便是翻身帶起來的一陣被子響動，在沉寂的夜中顯得聲音尤為明顯，他半起了身子，被子從他身上垂下去，霍閻側頭去看沈漠之，看着他略顯驚訝的眼神覺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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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沒睡啊？”沈漠之有點心虛，人家休息的好好的，被自己給弄醒了，還挺不好意思的。

“你呼吸聲太大了。”霍閻笑了一下。

沈漠之被霍閻的答案逗笑了：“少來了，你在這個游戲裏這麽久了，肯定什麽樣的環境都呆過，适應力比我強得多了，怎麽會被我呼吸聲吵醒？”他知道這話都是閻羅在逗自己，這會兒時間相處下來，沈漠之發現閻羅也并沒有下午表現出來的那麽暴躁，正常情況下只要不去腦癱到挑釁他，他也是能好好同人說話的。

那些挨了打的，要麽就是想不開去故意激怒閻羅，以為他是個名不副實的玩家，要麽就是擺出一副大家都是老玩家所以你不應該怎麽怎麽樣的架子來指點閻羅的言行舉止。

別說是閻羅，他都想揍人。

不過沈漠之的愧疚心片刻就消解掉了，他也翻了個身，面對着霍閻，小心翼翼問道：“既然都睡不着，我能跟你聊聊游戲的事兒嗎？”

“說。”霍閻把燈擰開，昏黃的燈光将兩個人的影子投射在牆上，牆面本就是一片赤紅色，加上這樣的燈光，就像是一汪鮮豔的血池，散發出來的房間味道也開始彌漫上絲絲血液的腥臭氣味，兩個人的影子在上面被拉扯變形，像是兩個人形怪物一般，互相交疊，彼此覆蓋。

沈漠之在被窩裏伸出手，牆上的影子就一樣伸出手。他用手比了個孔雀的手勢，牆上的影子也跟着比了個孔雀的手勢，沈漠之很久沒有這麽對着影子玩過這樣幼稚的手影游戲了，他雙手交錯，左右手拇指交纏，擺成鴿子展翅欲飛的形狀：“閻羅，所有人在游戲裏的任務都是一樣的嗎？”

“不一定。游戲副本有分為單人行動副本和合作類型副本。如果任務格外提到什麽人有隐藏任務的話，那麽其他人就需要合作将這個人揪出來。”霍閻看着沈漠之手的影子在牆上變成了兔子：“E05級的游戲任務簡單，就是因為在合作任務的時候信息可以共享，所以只要你信得過你的隊友，你們就很容易可以賺到積分，再加上找到善鎮的出口，想要通關不難。而合作類的副本，大概率都是任務相同的。”

霍閻的臺詞就是在暗示沈漠之，他知道這次副本裏有隐藏任務的玩家，他們的任務是一樣的，所以沈漠之可以對他放下戒心，在這樣的環境下，多一個幫手比多一個對手要強得多。

“那……合作嗎？”沈漠之的手又變了個形狀，一條大號毒蛇的黑影在牆面上逡巡游行，但是因為沈漠之距離光源有點距離，所以這條毒蛇看起來有點肥，還有點可愛：“我知道我是個新人，可能不會很聰明，但是我盡量不拖後腿，也能按照你的意思快速做出反應，應該會是一個還不錯的搭檔。”

這是今天的第二個向霍閻抛出橄榄枝的人了。

百合邀請霍閻合作的時候，霍閻想都沒想就打算拒絕，即便百合已經在游戲裏小有名氣，也有身手，可惜對他而言并不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對象。百合不是那種會聽命令行事的人，而讓霍閻去聽百合的吩咐也壓根就不可能，一主一從也得看是什麽樣的人才行。

他還帶着水汽的頭發貼在臉側，因為游戲設定限制有些近視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身邊的沈漠之，對于這麽一個膽子大還有些小聰明的新人當真是有些另眼相看：“給我個同意的理由。”

霍閻開始相信游戲系統出了bug，這麽個膽大又有點小心思的人要是只在E05的初始等級，那麽E06E07的那些家夥，恐怕一個都不能活着出來了。

“理由？因為我好看？”沈漠之笑起來。

“你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樣子？”霍閻看着沈漠之那張平平無奇甚至有些寡淡到低于平均值的臉，很難對着他誇出來好看兩個字。

如果不是沈漠之自己本身的性格加成，他是不會多看這張臉一分鐘的。

沈漠之的笑容僵在臉上：“啊？”

“所有游戲副本，都會對玩家容貌和身材進行一定程度上的更改，部分副本裏連帶着身體評分數據都會一并進行限制……你洗漱的時候沒照鏡子？”

沈漠之眼睛失神，玩影子的爪子也收了回來，磕磕巴巴地解釋：“你，你洗完之後……鏡子上水汽太重，我懶得擦，就沒看……你等等！”

他跳下床奔向浴室，又慘叫着奔回來，把被子捂在臉上，叽裏咕嚕念叨着什麽，聲音很小語速很快，霍閻一度以為這個貨在念咒。

殊不知沈漠之這嗷唠一嗓子，把隔壁的路人吓的夠嗆，還以為是怪物過來追魂索命，摟着暗礁的脖子無聲哭泣，差點人為地給暗礁絞殺。

霍閻側耳仔細聽，才聽出來沈漠之滿嘴都是：“這不是我的臉，這不是我的臉，這不是我的臉……”

合着還是個顏控。

霍閻失笑。

這進了副本被強行灌輸一堆陌生概念和設定對于沈漠之而言，似乎還沒有在游戲裏被系統換了臉更加難以接受。

好像這些東西加一塊都沒有他的臉來得更加重要些。

“合作，我同意了。”

霍閻這話将沈漠之從被子裏拯救出來，免了他被自己活活悶死的風險：“嗚嗚嗚嗚，這是我這會兒聽見的最好的消息了，我順便再問一件事兒啊。”

“說。”

“你覺得我現在醜嗎？”

沈漠之的這個問題讓霍閻一下子跳戲到之前過的一個副本裏。

裏面的怪就是個長相醜陋的暴力狂魔，拎着一把挂滿碎肉的鐵錘滿世界找人問沈漠之剛剛問過的問題，要是回答“不醜”，就說對方不誠實，給人一頓爆錘，要是回答“醜”就是惱羞成怒，然後也給人一頓爆錘。

當時他怎麽回答的來着？

啊，他沒有回答，他把那個怪的鐵錘奪過來反殺了。

啧，當時那種情況他都尚且不想回答，現在反而要面對一個新人同樣的問題。

考慮到沈漠之的心情，霍閻謹慎組織了一下詞彙：“還算能看，就是有點不好看。”

沈漠之得到了一句廢話，心情更加抑郁了。

霍閻看着沈漠之的臉，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我是找人合作，又不是找個明星，對容貌也沒有那麽在乎。”

“可是我在乎啊……”沈漠之叽叽歪歪：“我想當副本裏最帥的那個仔！”他說完這話，身體向霍閻的方向挪動了幾分，然後帶着點不易察覺的小期待：“如果說——我是說如果啊，這個副本裏，我們兩個合作的還算愉快，你也覺得我沒有那麽笨的話，能不能……長期合作？”

“長期合作？”霍閻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皮笑肉不笑地問：“我們等級差的太多，如果不是公會月常任務也不會在副本裏碰上，怎麽長期合作？”

“嗯……”沈漠之認真分析：“聽珍珠鳥下午講的那些關于副本的事兒，我大概也能明白一些關于副本等級設定的內容了，等級還低的時候，是可以跳關提前進入更高級別的關卡的……”

“你想刷關？”霍閻發現了沈漠之的意圖，簡直要被他的天真打敗，有些後悔這麽輕易就答應了他合作的事情：“你才來游戲副本不過半天，就開始想着刷關的事兒了？你知道這些副本需要多久才能完成？你又知道這些副本不管什麽難度級別都是需要賭命的，能不能活着出來還是兩說，你一個毫無經驗的人就想着刷關？”

沈漠之聽着霍閻的诘問，沒有立刻反駁，他知道霍閻說的都是對的，他太過天真，也把這些副本想的簡單，可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我想……活下來。”

“那就不要想着急于求成，一步步來就是了。”霍閻也是覺得自己好笑，不過是一個陌生人，想死想活跟他有什麽關系，要他在這兒操這份閑心，他打消那些原本想要将瘋狗帶進公會慢慢鍛煉的心思，覺得自己還是要重新評估一下對他的評價，兩個人離開這個副本之後就幹脆的不要再見面了比較好。

省得自己氣出個好歹。

沈漠之也沒說話，他知道自己這樣貿然提出來這件事其實是不合适的，可是他真的覺得自己和閻羅在一起過任務會很合拍，而且他說的想要活下來，不是指在每一個副本之間能夠盡量拖延時間的活下來，而是徹底擺脫這個該死的副本，真真正正的活下來，像個普通人那樣，不用擔心還有下一個副本要進的那種活下來。

“下午珍珠鳥說，現在還沒有一個人從副本裏通關過……”

“你想當那個人？”霍閻的口吻說不出來是嘲諷還是現實：“先活過今天再說吧。”

“這個想法或許現在還很天真，可是我不會放棄的。”沈漠之對此就是有一種蜜汁自信，而且異常堅定：“活下去不是你們堅持在這個副本裏的最大念想嗎？我知道很多人為了活下去都不擇手段了，一定會因為長期在這裏呆着而發瘋的，可是我不會！我不想活在這個游戲的陰影裏成為一個活死人，我也不會為了茍延殘喘而變成一個最卑鄙的角色……”

霍閻看着瘋狂剖白自己的沈漠之沒有搭腔，在他看來，所有進入游戲的人最初都會覺得自己是特殊的那個，這是好事兒，可是一旦深入了游戲，被游戲逼到不得不在人性和生存之中做出選擇的時候，一開始的那些豪言壯語往往會變成一句最可悲的笑話。

他不評價，只是不想打擊沈漠之而已。

沈漠之看得出來霍閻不高興，他低聲問：“那我們說的合作……”

“僅僅在這個副本裏，我們可以合作。離開副本，就祝你好運了。”

“唔……也成，有一時的合作就算一時嘛！”沈漠之很快就寬慰了自己。他調出面板來，反正這會兒兩個人都睡不着，他還有不少事兒想要問霍閻的。

霍閻即便是對沈漠之剛才那樣天真的說法嗤之以鼻，可是對于沈漠之提出來的問題還都是一一解答了，個別情況下還會臭着一張臉把一些細節也指出來。

反正這些問題就算他不回答，沈漠之也遲早會在游戲裏自己摸索出來，既然兩個人暫時是合作關系，那麽這種基礎意識他還是沒有必要藏着掖着的，不然回頭吃虧的也只能是他自己。

“所以我們的人裏面，一定是有一個人有隐藏任務的。”沈漠之半坐起來，背靠着床頭。

霍閻指正這個說法：“确切地說，是至少有一個，不過考慮到E05的難度級別，只有一個的幾率會大一些。”而後，他又讓沈漠之将自己系統面板裏的道具商城打開：“看看你的道具商店，裏面能不能兌換一點防身用的用具，就算現在用不到，以後也會用得上的，你先提前準備着，以防萬一。”

“嗯！”沈漠之點點頭，按照霍閻的提示調開了面板，每個人的系統面板只有本人才能看見，就算是霍閻想要幫着沈漠之來買道具都做不到。

道具商城裏琳琅滿目的商品簡直讓沈漠之看花了眼，排在前面的赫然都是一些不僅裝飾華麗，而且價格也異常華麗的設備。

所有能想象到的東西道具商城裏似乎都有的賣，只需要搜索就可以找得到。甚至想象不到的東西，道具商城裏也能找得到，排在首頁的那些武器和防具都是有特殊加成和效果的，和沈漠之在那些網游裏見到的樣子都差不多，甚至還有管制槍械。

沈漠之吞了口口水，看着那些商品下面成串的零，又看了看自己只有五十積分的餘額，很有自知之明的關掉了那些推送過來的頂級設備，點開了生活用品區，零零散散買了一堆小玩意兒，直把自己的五十積分消耗完了才松開手。

然後回到自己的道具背包面板，又開始拼拼湊湊做起手工來。

霍閻看着沈漠之爪子在虛空中不停的點來點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個積分很富裕的人在報複性消費呢：“你買了什麽？”

沈漠之很是随意的回道：“那些東西太貴了，我買不起，光一把鐮刀都要我二百積分，我就買了把刀，買了個木棍再買了細麻繩，把它們捆起來，合成一個自制長刀，這些加一起才不過要了我30積分。其他的話，買了個火柴、還有汽油，圖釘、玻璃球……都是一些小雜件兒，總會有用得上的時候吧？”

霍閻笑着看沈漠之：“你的積分都花完了？”

“花完了！”沈漠之笑道：“花完才能賺嘛，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他心态之良好當真是讓人望塵莫及，霍閻搖搖頭。

“早點睡吧，明天還要繼續做任務。”

“好嘞。”睡前把要用的東西都已經準備了個遍，沈漠之的心裏也算有了點底，他喜歡這樣有些保障的感覺，這個夜裏，不管是平安度過還是會有其他風險，總歸是能夠讓他現在能夠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了。

“這回就不要再想其他亂七八糟的了，再不睡就揍你。”霍閻說完這話就閉上眼睛，很快就睡了過去。

沈漠之驚詫于霍閻的睡眠速度，心道這個人剛才肯定不是被自己的呼吸聲吵醒的，怎麽關心人還非得找個借口呢？

不過既然霍閻已經睡着了，他也得趕緊休息了，不然明天肯定會沒精神。

沈漠之把身體縮回被窩裏，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也陷入了睡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