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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張浮碧似乎是發掘出了自己的興趣,和周鳴玉說着說着,就到了中午。

周鳴玉原想留她用飯,張浮碧推拒了,說她母親那邊必然要找她,便告辭了,臨行前還拿走了周鳴玉的幾張廢稿和舊稿,說要回去研究研究。

周鳴玉讓繡文送走了張浮碧,這才和繡文面對面一起用飯。

她早上起得早,又忙了一上午,吃完就有些犯食困。待午休起來,打算繼續畫稿子時,卻有人找上了門。

這人周鳴玉是眼熟的,前幾日她在端王居所外被楊簡打暈,就是他來詢問自己事情經過。

翊衛統領,宋既明。

周鳴玉從前沒聽說過這號人物,上京也沒有什麽姓宋的高門新貴。此人瞧着絕不超過三十歲,年紀輕輕卻有如此位置,實在引人注目。

周鳴玉上次被他問詢之後,便向祝含之打聽過。聽說宋既明是寒門臣子合力推舉出來,皇帝存了制衡世家的意思,便将他放在翊衛做都統。

在此之前,楊家是有将楊簡推上翊衛統領的想法的。

因為有了宋既明,便斷了楊家這個念頭,原本以為楊簡要走別的路子,孰料竟去做了個名聲頗不讨喜的龍爪司指揮使。

總之,此人是絕對與楊家所在的世家和楊簡所率的龍爪司不對付的。

翊衛原本負責護衛皇帝及宮中其他貴人,此次出行,亦對皇室其他成員負責,包括端王一家。

原之瓊墜馬時周鳴玉在側,宋既明的确需要例行問詢。

但周鳴玉卻在想,兩次事件,她都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何須要他來親自查問。

她房中幹淨整潔,沒什麽不妥,聽到來人報上名號,便讓繡文開門,自己扶着桌子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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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既明照舊是與之前一樣,身邊帶了個副手,在一旁負責記錄供述。

他進來看見周鳴玉扶着桌子站在那邊,便道:“周姑娘有傷,便坐罷。”

周鳴玉瞧他一眼,颔首微微屈膝,行了一禮:“多謝大人。”

周鳴玉扶着繡文坐在了宋既明對面,心裏琢磨這人叫她坐下,難道是打算久談?

上次他随口問了幾句就離開,應當是因為楊簡是受上命行事,所以他也被提前打過招呼。

而這次,他若是要久談,就意味着今上不僅忌憚端王和楊家,甚至還有可能懷疑到了楊簡那邊。

宋既明直入主題,道:“在下奉命詢問郡主墜馬一事,周姑娘當日在場,還請說明情況。”

周鳴玉便将當日的情況大致說明:“……民女騎馬去追郡主,一直快到懸崖邊才足以夠到郡主。當時情況緊急,民女便鬥膽撲到郡主馬上将她拽了下來。”

宋既明審視的目光看向周鳴玉,問:“是你将郡主拽下來的?”

周鳴玉道:“是。”

宋既明問:“郡主的馬是禦賜,以迅疾聞名,那樣快的速度,你還敢撲上去?不怕人沒救下來,自己倒摔掉一條命?”

周鳴玉垂眼,故作怯色,嗫嚅道:“當時那懸崖已近在眼前,總不能指望那馬自己停下來。民女也是瞧着與郡主近,或可一試,才撲上去的。”

宋既明便問:“既然是你主動,為何郡主無事,你卻墜落山崖?”

周鳴玉垂眼,滿面的尴尬與後怕,道:“民女那時莽撞,沒注意力道,也沒看到周圍環境,直接順着旁邊的山坡滾下去了。好在郡主沒事,民女也就安心了。”

她沒說實話,半點不提自己是原之瓊推下去的。

宋既明來之前,必然已經問過原之瓊。而無論自己是生是死,原之瓊都絕對不會提及是自己下了黑手,只會拿意外做遮掩。

既然如此,她沒必要在原之瓊先說經過之後,說些原之瓊害她這樣不利的話。

宋既明餘光落在周鳴玉的裙角。她的裙子雖然蓋得嚴實,但固定的夾板還是顯露出一個痕跡,方才落座時,他便注意到了。

“周姑娘從那樣高的山壁上摔下去,只傷了腳?”

周鳴玉适時地表達羞赧:“身上也有些別的傷口。”

宋既明冷眼看着她不接話,也不浪費時間,幹脆挑明:“那樣高的山崖,便是些有功夫的侍衛掉下去,也未必能保住性命。周姑娘一個女子,只受了些小傷,未免讓人不可置信。”

繡文就站在周鳴玉身邊,聞言立刻反駁道:“大人豈能這樣說?我家姐姐福大命大才撿回一條命,身上落了那麽多傷,大人難道是懷疑我姐姐嗎?”

周鳴玉連忙回頭拉住她,又趕緊起身對宋既明道:“大人恕罪。我這妹妹是擔心我才一時口快,不是故意冒犯大人的。”

“不用站。”宋既明擺擺手叫她坐下,道,“這是對疑點的例行詢問。若周姑娘真是福大命大留下一命,我們複核過沒有出入,自然不會多說什麽。”

周鳴玉若是個什麽都做不了的弱女子,确實幾無可能生還。但即便宋既明問詢,周鳴玉也絕不會說自己有武藝傍身的實情。

她只是含糊地答道:“那山壁上有些樹木藤蔓,民女掉下去的時候撞到幾次,算是緩沖了幾回。後來民女還抓住了一截樹幹,停了下來,只是那樹幹随後斷了,民女才摔下去。”

宋既明問:“就這樣?還有嗎?”

周鳴玉想了想,方道:“沒有了罷?”

她口吻也不太确定。

宋既明問:“我的部下在那面山壁的石縫間發現了些痕跡,姑娘知道是什麽嗎?”

周鳴玉不解問:“什麽?”

宋既明道:“像是有人用什麽東西插進山壁間劃下去的痕跡,姑娘做了什麽嗎?”

周鳴玉不安地看了眼繡文,茫然無措地想了半天,不确定道:“似乎……似乎,也許是民女掙紮的時候樹枝劃到的?”

“哦,原來如此。”

宋既明打量着她緊張的神色,頗有壓迫性地開口:“周姑娘一介弱質女流,被樹木橫撞了那麽多次,還有閑心和力氣抓住樹幹,又拿木枝插進石縫裏減緩速度。周姑娘,你自己聽聽,這合理嗎?”

周鳴玉聽完這話,一咬牙立刻跪到了地上,腿腳上的傷口立刻痛起來,眼淚便霎時漫上眼眶。

繡文吓了一跳,趕緊去扶。

周鳴玉咬緊了嘴唇,往前掙紮了兩步,道:“大人!民女沒有說謊!民女幼時是奴籍,從小就常做些打水砍柴的粗活,練了些力氣在身上。之後因為有些針線功夫,被主家提拔出來學些做生意的本事,行商路上也免不了做些苦力。祝當家贖我到上京來才不過一年多,即便到了上京,繡坊裏來了布料針線,民女也是要幫忙去搬卸的。民女力氣大,情急之下抓住樹幹,哪裏不妥?”

她又捂住自己的肩膀哭道:“那樣高的山崖,誰摔下來能不怕?民女想抓些東西救命,又哪裏不對?大人若是不信,可叫太醫來查證!民女這肩膀脫臼了,是才接上的,手臂也有拉傷!大人看民女的手!民女一個繡娘,最是愛護雙手,如今全是劃傷,都是為了救命啊!”

周鳴玉到底從前是個漂亮的姑娘家,雖然如今臉毀了不少,但仍舊是個清秀的姑娘。這麽蒼白着一張臉,又捂着傷哭得梨花帶雨,任誰瞧着都覺得可憐。

繡文也在一旁幫腔,道:“大人何必這樣逼問我家姐姐?該說的我們都說了,大人非不信。既說了要查證,那有不對的,也要等查證了再問。哪有這樣質疑的?”

周鳴玉只顧低着頭哭,半分也沒看見宋既明的表情,不知道他到底吃不吃這套。

一個普通的姑娘家,突然遇到危險,必然會慌亂無措。她若說話太有條理,反而不對勁。

她故意把話說得七零八落,後面再用痛哭這樣的無賴手段遮掩,倒更顯得真實。

只是宋既明半天沒反應,叫她有些心虛。

周鳴玉心裏飛速思索,想宋既明還會懷疑她什麽,若是她實在難以解釋,幹脆全部推給楊簡。

反正宋既明肯定不會去找楊簡對峙。

正想着,頭頂上宋既明終于開了口:“周姑娘何必如此,起來坐着罷。”

周鳴玉早就腿疼得不行了,只是一時帶傷跪久了壓得腿麻,不方便起來。

她拿帕子遮着半邊臉,一邊拭淚,一邊委屈地抽噎着問:“大人不相信民女嗎?”

宋既明的聲音一點波瀾都沒有:“先起來。”

周鳴玉心裏咯噔一下,又哭起來:“大人不肯相信,民女起來又有什麽用。不如大人将民女從那山上扔下去,能不能活就看民女的命罷!”

宋既明這次的聲音有些咬牙切齒了。

他指了指繡文,道:“扶起來!坐着好好回話。再這樣哭,就不必多問了,直接拉你定罪。”

周鳴玉驚訝地擡頭。

宋既明見她似乎是被自己吓唬住了,這才道:“周姑娘,郡主墜馬,不能排除是你故意謀害的嫌疑。今日問清楚,是對你好。你這樣哭鬧成何體統?”

周鳴玉抽泣幾下,極委屈地壓抑着哭聲,看起來頗可憐。

她一邊拿帕子擋住自己的臉,一邊偷笑。

想來宋既明身在翊衛,平素見過的普通女子極少,而他面對的對手都是些訓練有素的刺客死士,縱然有些女子,必然也不是嬌柔造作胡攪蠻纏的類型。

她餘光打量宋既明,瞧着臉色還是一板一眼,分明就是有些無措才這樣裝腔作勢。

行,宋既明原來是吃這套的。

那她就會了。

周鳴玉自己也不舒服很久了,也沒打算真要這樣二次傷害自己的腿。既然宋既明說了這話,她就順坡而下,扶着繡文重新回到凳子上坐下。

只是她方才跪得猛,好像真的傷到了,如今坐回來也不舒服,不自覺地擰着眉按着腿。

繡文一看就知道是傷到了,兇巴巴地瞪了宋既明一眼。

周鳴玉腿疼,一直安靜地掉着眼淚。宋既明于是也就問得很快,又對當時她與原之瓊在林中的經過問了許多,最後看她一張帕子都濕了,想自己該問的都問了,便起身告辭。

宋既明有些巴不得趕緊離開的急迫:“翊衛核查好後,若是沒有疑點,不會再來打擾周姑娘。周姑娘好好休息養傷罷,在下告辭。”

周鳴玉也巴不得他走。

她強硬地壓抑住心中的喜悅,扶着繡文起身上前一步:“大人慢走——”

宋既明一驚,眼睜睜看着周鳴玉腳下一軟,便往面前摔倒。

他正在周鳴玉面前,心裏怕了這個麻煩的姑娘,腦子裏下意識浮出一個念頭——

真摔了又要哭!!

宋既明下意識上前一步伸手,徑直穿過周鳴玉的手臂,将她穩穩地接在了懷裏。

宋既明長舒一口氣:幸好!

周鳴玉沒想到自己被裙子絆了腳,摔倒時吓了一跳,可下一刻居然被宋既明接住,心裏更是一驚。

這宋既明在幹什麽!

她反應過來如此不妥,立刻便要起身,卻因腳下沒力遲了一步。還沒來得及回頭去叫繡文,便聽到門口傳來一道涼涼的聲音。

楊簡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盯着周鳴玉,口中道:“宋都統,今日怎麽上這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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