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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周鳴玉這次去端王府,其實也是想确定原之瓊的反應。

她思忖道:“楊簡才回來,又要奉命出京,而我瞧原之瓊那副模樣,恐怕是早就派人回了晉州對付楊簡。婁縣的礦必然出事了。”

祝含之也就不與她多廢話,開門見山道:“你想怎麽做?”

周鳴玉道:“我要去婁縣。”

當年舊案的卷宗都放在大理寺,而楊策身在大理寺,她若想要設法從楊家的眼皮子底下拿到卷宗,幾乎毫無可能。

但是端王那邊,線索就多了。

婁縣的私礦是他們的纰漏,只要借機生事,必然會迫使他們動手。有了可乘之機,她才能知道,端王府究竟是為什麽在謝家案後離開上京。

私自鑄幣做一州之地的土皇帝固然舒服,可若能留在上京,又有封地支持,豈不富貴更甚?

祝含之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起身走到書架旁,拉開抽屜取了一塊玉牌出來,交給了周鳴玉。

周鳴玉接過來看了一眼:“這是去各地商鋪查賬時,自證身份的符牌?”

祝含之點頭,道:“太子殿下給我傳信,說今上已命工部大臣外出巡查礦脈,第一個去的就是婁縣,他要我時刻給他傳信,看看端王府在那邊都什麽動靜。”

繁記在各地都有鋪子,才支撐起了祝含之涵蓋四方的情報網。如這次的事,即便太子不說,祝含之也是要去打聽的。

周鳴玉一聽便懂,立刻笑起來,道:“我去幫祝當家盯着。”

祝含之提醒她道:“不是讓你去湊熱鬧的,那邊的賬你也得替我查了。明日起你每天來我這裏點卯,何時看完了先前的記錄,何時才準出發。”

她是生意人,絕不放過每一個壓榨人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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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鳴玉倒無所謂看賬本,橫豎在上苑也沒少看,更別提回來以後,祝含之還時不時叫人給她送點記錄來,叫她和其他掌櫃出去辦事。

她點頭,說“好”。

祝含之瞧她明顯有些迫不及待的神色,提醒她道:“晉州之東就是濱州,東境守軍的統帥大營就在那裏。你去了也別着急,免得狗急跳牆。”

周鳴玉自然知道。

以前的東境統帥是謝家的二房老爺謝添,因東境軍常年抗擊海寇有功,在當地頗負盛名,百姓之中甚至有謝家軍的說法。

楊家與謝家世代姻親,家主楊宏的族弟楊寅從軍,一直跟在謝添身邊做副手,最後一路高升,做了東境軍中的二把手。

當年謝家蒙難,罪責無數,首當其沖的,便是謝添勾連海寇的賣國之罪。謝添在軍中的親信全部被殺,而最後統領東境軍隊的,居然是他先前的心腹楊寅。

更可笑的是,謝添賣國的罪證,也是楊寅的兒子找到,命人暗中送給上京楊家的。

端王一貫與楊家親近,如今又是楊寅在鄰州領兵。若說他與楊寅毫無牽連,恐怕也不可信。

周鳴玉笑了笑,問道:“濱州的鋪子,祝當家要查嗎?”

祝含之無奈地笑了,道:“我還以為原之瓊是個瘋子,倒沒想到,你比她還要更瘋些。”

周鳴玉便笑問道:“那祝當家對此事上,有什麽要幫我的嗎?”

“沒有。”

她非常果斷地拒絕了。

周鳴玉露出非常遺憾的神色。

祝含之提醒她道:“我知道,從軍之人講求忠誠。但你要知道,當年謝家那些舊部之中,重要的将領早已殺盡,不重要的兵卒也早被打散重組。你想拿謝家以前的名號去東境軍中做手腳,是行不通的。”

周鳴玉問道:“若我沒忍住惹了亂子,祝當家如何?”

祝含之非常理所當然地道:“我會立刻告訴太子殿下,由他命人前去搶占頭功,并聲稱我受你蒙騙,于此事全然不知。”

周鳴玉挑挑眉,道:“那你還放心讓我前去?”

祝含之看向她,忽而換了正色道:“你是謝家教出來的女兒,不至于毫無頭腦,憤而叛國。你若是如此做,才是徹底坐實了你家人的罪名。你不至于如此犯蠢罷?”

周鳴玉垂下眼,微微一頓,輕輕嗤了一聲。

謝家倒是教過她忠君忠國。

可國君又對謝家做了什麽。

她垂首飲完杯中茶水,擡眼看着昏暗的天色,起身與祝含之告辭。

“之後若是祝當家有了郡主那邊的消息,還請告知。”

祝含之稱好。

她送周鳴玉到門口,目送她下樓,方才慢慢踱步回來,站到窗邊,靜靜地垂眼看着周鳴玉的馬車離開。

窗口有鳥鳴啾啾,落在她的手邊。

她取下信來看了一眼。

--

周鳴玉下樓的時候,繡文已經在車邊,和小章說着話等着了。

兩個人上了車,車輪慢慢地滾動起來。

周鳴玉打趣她道:“你剛才倒是跑得快。”

繡文扁嘴,道:“我才沒那麽蠢呢,知道的越多越危險,我不趕緊走,難道還一直傻坐着?”

她順手将旁邊的竹編小籃子收到了腳下。

周鳴玉看見了,好奇問道:“你還真去買東西了?買什麽了?”

繡文就将東西拿過來給周鳴玉看:“這不是要清明了嗎?王姐姐她們要兩小壺黃酒做燒雞,說是忘買了,出門時叫我去買回來,好回頭做了供上。”

周鳴玉恍惚地看了一眼,頓了一下,方喃喃道:“真快。”

那年春暮裏,她在狹窄肮髒的囚車裏被運出上京,連命都難保,哪裏有空閑去祭拜家人。

在外面的那些年,也只是簡單地向着上京的方向磕三個頭,再多燒些紙。

也就是去年回來時,她得空與姚娘子告了假,白日裏借馬出了一趟城。

亂葬崗在城郊,埋的人除了窮兇極惡的罪犯,就是無辜屈死的亡魂,尋常人覺得戾氣太重,平日裏根本無人前去。

周鳴玉那時不敢叫人看見,只能将馬藏遠,自己偷偷摸摸地上了山。

謝四娘當年為家人們收斂屍骨,可是謝家上下百餘號人,她一個姑娘家,又能有多大的辦法。只能是将親人們的遺骨在大坑中擺整齊罷了。

所以周鳴玉去的時候,此地一個墓碑都沒有,只是一片郁郁荒草。

她能認出來這是謝家人的埋骨之地,只是因為此處土壤明顯有一處分界,偌大的面積圈出一塊來,若沒有百人以上,萬萬是沒有這樣的場面的。

周鳴玉不能燒紙,也不能擺放供品,因為此地無人拜祭,她貿然這樣做了,若是無人發現還好,若是尚有有心人瞧見,那麽她為回來所做的一切都是前功盡棄。

她就只能是毫無作為地向家人們叩首,然後趕在關閉城門之前趕回去。

那一場匆促的祭拜,快到甚至讓她來不及反應,那一片惡臭髒污的泥土之下,埋的就是與她血脈相連的族親。

周鳴玉微微有些恍然地想起之前的事,語氣也微微輕了下來。

繡文一時沒注意到,垂着首道:“我和小章說了,等下從後院巷子走,那邊我瞧見有人賣紙的,我還要去買些,給我老娘燒點。”

她輕輕嘆了嘆:“總不能叫她到了下頭,還繼續吃沒錢的苦。”

周鳴玉思緒拉回來,應聲道:“是,我也要買些的。”

她才與原之瓊說了謝家的事,此刻去城郊拜祭謝家人,難免容易被人發現。

還是老老實實在家中,燒點紙罷了。

--

馬車從長街穿行而過,宋既明身着一身樸素的常服,與周鳴玉擦身而過。

他難得有個休沐的日子。今上體諒他身世可憐,又一貫認真護衛,所以特批他今日早些出宮,只待宮中拜祭時再回去當差就是。

宋既明迅速交接了宮中的事務,換了衣裳往家裏走。

他如今倒是有些錢財,不過還秉承早年那些節儉的習慣,只在小巷裏買了個不大的院落,聊作安身之用而已。

院門一推開,便聽到裏面一個拔高了嗓門的少年音:“說了不許再回去乞讨騙人!你又去!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少年氣沖沖地揚起手中的棍子,眼見着就要打下去。他對面那個小少年瞧見了大門推開,眼睛一亮,立刻就撲了過來:“大哥救我!”

宋既明下意識将小少年撈在自己身後,而後看着對面那少年道:“孟沛,好好同你弟弟說話。”

孟沛看見宋既明,立刻便收斂了氣焰,老老實實地喊了句“宋大哥”。

宋既明這才将身後的弟弟孟潮拉出來,問道:“你哥哥為什麽打你?你又去騙人了?”

孟潮有些尴尬地絞了絞手,道:“我不是有意的。”

孟沛分外生氣道:“是不是有意的你都做了!大哥,他又回去裝乞兒騙人,有個姑娘扔了個耳墜子給他,被他都當了,當去了哪兒也不肯說!”

宋既明的臉色立刻嚴肅起來。

這兩個孩子,先前過得苦,只能乞讨。他将他們收留之後,便明令禁止了。

孟潮看着宋既明的表情,心裏也害怕起來,拉了拉宋既明的袖子,道:“宋大哥,我說實話,我真的不是有意的。爺爺每天三服藥,一碗都不能少,家裏沒錢了,我得換點錢。”

宋既明眉尖蹙起,道:“我在家中給你留了不少,是你遇到什麽事花掉了?”

他不問他是不是偷花了錢,卻只相信他是遇到了什麽事。孟潮突然就生出一股鼻酸,整個臉立刻就皺起來。

“是臨街那邊的小曾,他爹一直生病,前些時候沒了,我把錢拿去給他買棺材了。他孤身一個人,打算離開上京出去闖,我也不能讓他一點錢都沒有,就把剩下的都給他了。”

他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等着你什麽時候回來了,就要和你說,讓你再把那墜子贖回來。我以後天天去那裏等着,肯定還給那姑娘!”

宋既明舒了口氣,道:“你爺爺藥買了嗎?”

孟潮點頭。

宋既明拍拍孟沛,道:“你也少成天不問青紅皂白就對你弟弟動棍子,打壞了誰替你照顧爺爺。”

他安慰二人道:“是我不好,怕留的錢多,你們兩個孩子偶有不注意的,容易招賊。我這次多留些,以後也盡量注意,若有忙的時候,就找個人回了看看你們。”

孟沛拍拍胸脯,道:“宋大哥放心,我們能照顧自己。”

“成。”

宋既明叫上孟潮,道:“你跟我去,把東西贖回來。順便再去趟藥鋪,我把之後的定金留下,也免得你們買不成藥。小沛照顧好爺爺。”

孟沛說好。

兩個人阖上門又出來,孟潮眼見着自己沒被罵,心情大好,開開心心地和宋既明說起最近的事。

兩人一路去了當鋪。孟潮拿出單據,要贖耳墜,當鋪老板看了一眼,皺着眉想了想,進去找了半天,最後才拿了出來。

“你這東西當了快一個月了,要不是成色一般,樣式又普通,早就賣出去了。你小子倒是幸運,如今還在呢。”

老板遞了出來,道:“你瞧瞧看,是不是你那東西,有沒有損毀。”

孟潮和老板聊着天,笑嘻嘻把東西接過來檢查。宋既明站在一邊,眼神無意中掃過來一眼,看見了這只普普通通的淺粉色玉珠。

他鬼使神差伸出手,拿起那枚到手上,對着光,緩緩地轉過了一個角度,細細地打量了一眼。

玉珠背後有一塊暗沉,瞧着成色不好,卻十分新奇,是個花瓣的樣子。

宋既明倏然回想起上苑的那一天。

周鳴玉柔軟地跌倒在他懷裏,耳邊的玉珠蕩啊蕩,上面就有一塊這樣的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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