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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此後七日之內,端王府上下果然迅速打點好了一切,阖家離了上京。

他們來的時候風風光光,走的時候,也并不狼狽。

親王的儀仗依舊浩浩蕩蕩,仿佛并不是被攆走的,而是自己在上京待久了,想要離開這傷心之地,繼續回封地去過日子一般。

周鳴玉所坐的馬車在一旁的小巷轉角處退避。她撩起馬車的窗簾,靜靜地看向外面,那浩浩蕩蕩的車隊中,當先的車架屬于端王夫婦,緊随其後的就是原之瓊的車架。

原之瓊坐在其中,被擋得嚴嚴實實,從外頭望過去,什麽也看不出來。

這七日裏,周鳴玉其實見過原之瓊一回。

這次離京匆忙,原之瓊沒工夫屈尊來找周鳴玉,便傳了信接她去了一趟王府。周鳴玉知道她驟然被算計離京心裏不痛快,不曾主動開口尋她的晦氣,只問道:“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反倒是原之瓊直接道:“我要回晉州了。離京前,想再和你見一回,有些事,仍舊想要托付你。”

周鳴玉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

原之瓊猜到周鳴玉知道自己要回晉州的事。聖旨降下多日,她日日與楊簡在一起,不知道此事也是不可能的。

說白了,她如今也只是個失勢之人,但周鳴玉依舊面含恭敬之色,只是垂眼開口時,并不接原之瓊此話。

“郡主要回晉州,楊簡不日也要離京。若是郡主想要我來盯着楊簡,恐怕我無力相幫。”

她們先前相談,原之瓊表明了自己想用周鳴玉來對付楊簡的意思,如今周鳴玉拿這句話來回應,就是婉拒了她的要求。

原之瓊卻微笑着搖搖頭,道:“我知道楊簡行蹤不定,不會久在上京,也不會如此為難姑娘。只是有另一件事,我心中好奇,想要問問姑娘。先前你來,同我說,有謝家人和你聯絡,我想知道,此人是謝家舊部,還是謝家子孫?”

她面帶笑意的溫和模樣,有些像初見時的樣子,仿佛真的只是個天真親和的郡主,從不與什麽狠辣心思和詭谲手段沾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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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鳴玉心道:她還是着急了。

她懷疑謝家仍有子孫存活于世,懷疑謝惜仍舊活着,所以便着急要去确認。她瘋到第一反應是去掘墓确認,但這條路卻被楊簡堵住,并且被楊符反制一招逐出了上京。

所以現在她幹脆放棄了自己去查,而是直接來問她。

周鳴玉感到有些荒謬。

原之瓊又憑什麽覺得,她一定會說呢?

她搖搖頭,道:“郡主此問,我并不知。”

原之瓊仿佛是已經料到了她會如此回答一般,倒也不見遺憾氣餒,只是仿佛好奇般繼續問道:“那姑娘可否告訴我,與姑娘聯絡之人,名叫什麽,長什麽樣子?”

當時周鳴玉說有謝家人與她聯絡的鬼話,不過是想看看原之瓊的反應。此刻原之瓊問,她又能從哪兒給她找出這麽個人。

周鳴玉信口胡謅道:“我并沒見過此人。他并不與我直接見面,只是不定時地暗中傳信給我而已。”

原之瓊仍然沒有放棄,繼續問道:“那麽,信呢?”

周鳴玉道:“看過就燒了。這樣的東西,我豈敢随便留下。若是叫旁人看見,豈非是給我徒增麻煩?”

原之瓊聽着這話,仿佛是真有此事般點了點頭,可她口中卻道:“那我就不繼續追問姑娘,這話究竟是不是真的了。”

周鳴玉從善如流道:“豈能有假?不敢欺瞞郡主。”

原之瓊觑着她,輕輕哼笑一聲,道:“其實我想要托付姑娘的事不難。若是來日,那謝家人再同姑娘傳信,麻煩姑娘轉告他們一句——”

周鳴玉不動聲色地望向她。

她用一種非常随意的口吻,放輕了音量,一字一句地道:“我手中有楊家當年誣陷謝家叛國的證據。”

周鳴玉的手瞬間在袖中捏緊。

謝家當年除了時間緊迫以外,苦無證據自證清白,才被推上了斷頭臺。如今過了多年,許多痕跡更是被清理了個幹淨。

周鳴玉此前一直猶豫是借楊簡或是借原之瓊去直接查看當年案宗的理由,就是因為苦無線索。

而如今,原之瓊說,她手上有。

原之瓊心機算盡,連自己的親哥哥都不肯放過,如今這麽輕飄飄的一句話,顯然不過是放出釣魚的一顆餌料。

但她這個餌料放得太過于成功,即便知道是陷阱,也足以吸引人跳下去。

周鳴玉适時地做出表情——一種因為突然知道一樁隐秘後強自鎮定卻根本壓抑不住的震驚。

她恰到好處地微微睜大了眼睛,怔愣片刻後,方緊張垂首道:“郡主放心,此事我決計不會向其他人提及。”

原之瓊很好說話地笑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她抿一口茶,又道:“當然,謝家人若是放心不下姑娘,那麽姑娘貿然傳出這話,也是有風險的。我不會白白讓姑娘承擔風險。既然沒能幫上姑娘什麽,如今,便多告訴姑娘一個消息罷。姑娘不是說過,同楊簡有些仇怨嗎?”

周鳴玉擡眼看她,心想原之瓊究竟是不是被楊符此計逼瘋了,居然一套又一套,一副豁出去了要和人鬥到底的架勢。

而她接下來同周鳴玉說的話是——

“謝家被滅,楊簡也不算無辜。”

原之瓊滿意地看着周鳴玉的眉心不可遏制地慢慢蹙起來,微笑道:“若非有楊簡在其中,楊家這事,還辦不到這麽順利。”

周鳴玉的腦子非常冷靜。原之瓊離京前最後一見,絕對是要挑起風波,此話不可盡信,必然有故意挑撥的成分。

但是有關謝家,她不可全然不信。

她非常冷靜地問原之瓊道:“郡主可否明示?”

原之瓊道:“我記得那案子數月之前,謝家的十一娘記挂負傷的兄長,楊簡為讨她歡心,曾主動提出,可親自快馬趕往東境軍中幫她探望。至于他去做了什麽,誰又知道呢?”

她似乎很滿意自己說的這個小故事一樣,對着周鳴玉輕輕挑了挑眉,道:“如何?姑娘拿這個消息去和謝家人交涉,當可證明自己與謝家人目标一致,如此,安全則無虞了。”

周鳴玉慢慢地扯了扯唇角,道:“多謝郡主了。”

她近乎木然地表演着自己得到這條消息的歡喜和興奮,自王府離開,當日也并沒有去看楊簡,只是自己回了繡坊,一個人關在房間裏,思忖了許久。

原之瓊所說确有其事。

當年謝二郎不喜文墨,自小就跟着二叔謝添去了軍中,許久也不見歸家一趟。一次在出海驅逐海寇的時候,被海寇船上的大箭所傷,險些連命都沒保住。

謝二郎傷得重,一時無法移動,只能留在東境養傷。但好在他年輕體壯,硬是熬了過來,所以後來那封讓他父母趕來見最後一面的信,硬是被快馬截了下來,換成了一封報平安的信。

但饒是如此,也不能不提謝二郎受傷的事,雖然診治後沒有大事,但依舊讓父母憂心不已。謝惜自母親那裏聽說了兄長受傷的消息,吓了好大一跳。

要知道,她雖與兄長相處不久,但她的武藝入門時都是和兄長一起練的,小時候二郎沒少給她當馬騎。

謝惜與二郎的關系很好,回去之後躲在被子裏,因為擔心害怕偷偷地哭了一晚上。

第二日楊簡看到謝惜又紅又腫的眼睛,詢問之下,才知道了謝二郎負傷之事。

謝家的家主膝下小兒尚未長成,因二郎從軍,所以一直在朝堂上提攜自家侄子。如今二郎負傷,原該派個人去瞧瞧,可惜小兒子年幼不便出門,幾個成年的侄子又是官身,不便貿然離京。

他不肯麻煩旁人,又明白自己兒子的心性,若真的大張旗鼓找人去探望他,恐怕反而過意不去。所以最後只囑咐了身邊一個忠仆,叫他帶着藥材和從宮中舒太醫處開的傷藥和進補藥方,往東境軍中去探望。

楊簡知道此事,看謝惜擔憂至此,日日悶悶不樂,知她若不能親眼瞧見,得個準信,恐怕是不能放心的。

但他也不可能那麽沒分寸,把謝惜一個姑娘家帶到那麽遠又那麽危險的地方去。

于是他非常肯定地給謝惜拍着胸脯打了包票。

“你放心,我回去安排一下,明日就去東境,替你看你兄長去。有沒有事,嚴不嚴重,我都如實告訴你。如此,你可能放心了?”

謝惜當時沒覺得他能去。

興許是因為他時常把時間花費在她身上,她很多時候依然覺得楊簡只是個沒長成的少年而已。

但他真的去了。

他快馬而去,又快馬而回,入京後立刻風塵仆仆地來見她。謝惜看到了兄長筆鋒有力的信件,才終于放下心來。

周鳴玉回想着往事,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直到今日,她聽着外面經久不絕的鳥鳴聲,終于下定決心,叫小章套了馬車出來。

好巧不巧,在路上,遇到了端王一行人出京的隊伍。

隊伍浩浩蕩蕩,除了端王夫婦和原之瓊的車架,後面還跟着一趟拉着棺椁的車架,裏面安放着的,是原之璘的遺體。

當日萬福殿大火,原之璘的遺體埋在一片廢墟裏,最後等把倒塌的房梁擡開時,已經殘破到看不出模樣了。如今因端王府中命犯紫薇的不祥之說,也無法再下葬在皇陵,便一并讓端王拉着返回晉州了。

周鳴玉默默地看着這一行人過去,士兵散開,才放下窗簾,慢慢地往惜春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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