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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之前,聖上曾派工部大臣外出巡查礦脈,第一站就是婁縣的銅礦,目标非常明确,就是為了看看端王做的好事。
但未料到的是,傳回來的第一封奏報,不是關于銅礦的情況,而是那工部大臣遇難的消息。
奏折上寫得明明白白,說那大臣在下礦巡查的時候,礦洞突然坍塌,将他和随行的幾個護衛全都埋在了裏頭,如今過了好幾日,因不确定礦洞下的結構是否穩定,所以一直難以下去施救。
換句話說,過了好幾日,連屍體都沒找出來,是百分百死在了裏頭。
那座銅礦挖了這麽多年,從來沒出過事,沒道理這工部大臣一去,就忽然塌了。
周鳴玉也是這日去找楊簡,卻發現楊簡居然不在,一問才知楊簡早上被召進宮去了。
她耐心地坐着和丹寧聊了一會兒,才等到楊簡步履匆匆地回來。
他穿着的那身深棗紅色的武官袍與普通武官的官服制式并不相同。除了用料十分講究以外,制式則更加精煉,雖有繁複的花紋點綴其上,但那些華而不實的配飾卻一樣沒有。
楊簡的身形挺拔,走路的姿勢也迅疾輕快,看不出是未完全傷愈的樣子。
他壓着眉心,見到周鳴玉時有些訝異,臉上又随即浮現出一點歉意。
他迅速同丹寧道了一句:“你去找茂武罷。”
而後便快步過來拉住周鳴玉,往屋裏走去,一邊走一邊道:“陛下今日叫我即刻出發,我現在就要收拾東西走了。”
周鳴玉沒想到這麽急,腦子裏頭一個念頭,冒出來的是楊簡還沒好的傷口。
她擰着眉問道:“你的傷能行嗎?”
“不能行也得行,這事兒來得急,我若去遲了,恐怕什麽痕跡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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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簡無奈笑笑,扯出一塊包袱布,将亂七八糟的藥物都扔過去,又轉身飛快地收拾起東西來,口中同她道:“你不是給我拿了軟墊嗎?我正好用上。這次再多帶些藥物,應當沒事。”
周鳴玉站在一邊,看他毫不避諱地拉開櫃子,往腰上佩戴匕首,又尋摸了一堆暗器分別塞在身上幾處,淨拿的是些要命的東西。
她有些陌生。
她從前見到楊簡出門,手裏拿的都是紙扇長劍,腰上佩的都是美玉繡囊,這還是她頭一次看見他和這樣與危險的東西挂鈎。
周鳴玉手裏将他那些東倒西歪的藥瓶放好了,這才看到裏面還混着兩瓶毒藥。她默了默,什麽也沒說,而後轉身去衣櫃裏給他翻了好幾身衣裳出來。
楊簡聽見她在背後的動靜,回頭看了一眼,道:“官服多拿件備用的。”
周鳴玉看了一眼,他衣櫃裏有專門一格,塞了起碼有七八件一模一樣的深棗紅色武官袍,八成是他每次出任務時衣服都得出點事,他又不愛穿縫補的舊衣,所以做了這麽多件備着。
她将衣服拿好,給他拿過來放在包袱裏,楊簡也準備好了自己的那些東西,折過身走來。
他一轉眼就看見那放滿了的行囊。那裏面和自己收拾的不一樣,除了他用來殺人的東西之外,塞最多的還是柔軟幹淨的裏衣和擋風擋雨的外袍。
他已經做了很多年的刀,已經很久,沒有過讓他感到溫暖的時候。
他突然有點感慨地想,若她當年真順利地成了自己的妻子,如今自己要外出的時候,恐怕也就是這個樣子的。
不過,若是他真娶了她,他便不會成為皇帝的鷹犬,來龍爪司做這樣危險的事情了。
楊簡有些沒忍住,将她攬在懷裏,輕輕道:“我會盡快回來的。”
他再一次這樣同她承諾。
他沒法說什麽不走的話,就只能說,他會盡快回來。
周鳴玉的身體纖瘦柔軟,衣裳和發間帶着淡淡的花香,這一個輕緩的擁抱,是能溺死他的溫柔鄉。
楊簡甘願溺死在其中。
但他頭一次沒有長久地延續與她的擁抱,說完這句話,就艱難地放開了她。
楊簡沒敢看她的臉,低頭轉向床上的包袱,也沒仔細瞧裏頭的東西有沒有齊備,就迅速将包袱系上。
周鳴玉瞧見他打結的動作,道:“還沒裝完呢,你這樣就走?”
她印象裏楊簡到底也是個在富貴無極裏長大的公子哥兒,出門要帶的東西還是不少的,一輛馬車拉幾個箱籠也算正常,什麽時候見他這樣樸素過,幾件衣裳就能出發。
楊簡将包袱提在手裏,笑道:“這樣已經夠好了,我從前還有過帶着腰牌和刀就走的時候,連錢都不帶。”
他沒有時間浪費,又将周鳴玉抱了一下,道了句“我走了”,便取了一旁架子上的披風,一邊披上一邊扭頭往外走去。
“錢!”
這一句話倒提醒周鳴玉了。
她迅速轉身,從抽屜裏摸出幾張大額的銀票,轉過身卻已不見了楊簡的身影。
她一面手裏将錢折起來,一面快步向外去追。
楊簡步履極快,幾下就要出了內院。周鳴玉有些着急,跑了兩步,在臺階那邊絆了一下,上身控制不住地往前趔趄了一下。
她倒是穩住了不至于撲倒,但是下一刻,還是被楊簡接在了懷裏。她立刻把錢塞進他懷裏,下一刻,他便緊緊地把她擁抱在自己懷裏。
楊簡是去而複返的。
他原本腦子裏想的都是進宮的事。聖上對他的那些防備,還有此次推遲出發,或許那工部大臣的死就會被人抹掉痕跡,難以再做查證。
他的時間緊急,一分都耽誤不得。
他也擁抱過她,和她說過要走,和她說過會盡快回來了。
可是在他走出去的時候,他依舊由內而外散發出了一種非常不适的感覺,這種感覺陌生而又熟悉,仿佛冥冥之中有千絲萬縷糾纏住他的身體,拼命拽住他要他回頭。
他知道自己不能回頭,強忍着向外走,可是跨出院門的那一刻,他突然反應過來——
所謂熟悉,上一次在離開謝家門口的時候,他也有這樣的感覺。
彼時他只當是錯覺,搖一搖手就抛之腦後,直到第二天看見抄沒的謝家,才隐隐讀懂了命運的暗示。
這一次也一樣。
他不能這樣離開的。
楊簡立刻回頭,大步一邁,接住了踉跄跌倒的周鳴玉。
他将她緊緊地抱住,近乎于要将她按進自己的身體裏。他聲音很低,十分惶惑地向她尋求确認:“你會等我回來的,對罷?”
楊簡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害怕。明明上一次分別就在不久之前,那時候他們還并不熟稔,她對他仍舊保持着疏離和排斥的态度,他未能得她半句回應,可是走時卻并不覺得如何,似乎是覺得來日方長,多的是相見之日。
可是這次之後,他們也會相見的啊。
他腦子裏一瞬間亂七八糟地想了很多,覺得也許是因為上次他們尚是陌路之人,而這次她已成為了他相伴多日的戀人。
如果真是如此,他無奈地想,失而複得,得而懼失,總是人之難關。
怯懦與恐慌讓他畏懼,讓他腦子裏的念頭亂七八糟地橫沖直撞,每一點都在動搖他離開的動作。
周鳴玉看不見他的臉。
但在這一句話裏,她居然奇跡般的明白了他隐藏在這一句問題背後那些千回百轉的心思。
她毫不猶豫地擡手回抱住他,回答道:“會的,我等你回來。”
這一句話才叫他微微有些安心。
楊簡埋首在她頸間,在這稍縱即逝的溫情裏短暫地沉溺了片刻,而後站直了身子,垂眼細細地看向她的臉龐。
“我走了,你好好的。”
周鳴玉點點頭,應道:“我會的。”
楊簡貼近,在她眉心落下很輕卻十足珍重的一吻,最後深深看了她一眼,扭頭往外走去。
丹寧顯然已經習慣了楊簡說走就走的模式,見過茂武之後知道他們要即刻出發,倒也沒什麽離別之色,只是抱着孩子同茂武說了兩句話,又送他出來。
楊簡出來時,門口已經備好了快馬。茂武當先坐在馬上,帶着幾個近衛一齊等着楊簡。
丹寧站在茂武的身邊同他說話,轉身見楊簡出來,便退到一邊,同他道了句“一路順風”。
楊簡對她點點頭,翻身上了馬,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院子裏的周鳴玉,揚鞭駕馬離去。
丹寧站在門口,等他們一行人的背影消失,這才轉身回來。她看着周鳴玉笑了笑,道:“公子出行是常事,姑娘莫憂心。”
周鳴玉的确是有些沒反應過來。先時楊簡分明同她做了那麽多鋪墊,但如今這樣匆匆一眼就分別,還是叫她有些猝不及防。
她後知後覺地搖搖頭,道:“他傷沒好,該給他套輛馬車的。”
丹寧微怔,頓了頓,安慰道:“公子會照顧好自己的。姑娘特地跑一趟,這會兒快到中午了,留下來吃頓午飯就走罷。”
于是周鳴玉又想到楊簡還沒吃午飯。
她下一刻覺得自己的念頭十分荒唐,搖了搖頭,将這念頭揮去,而後同丹寧道:“繡坊中還有別的事兒要做,我就先回去了。”
楊簡既然不在,周鳴玉想走也正常,丹寧表示理解。
只是周鳴玉是小章送來的,此刻還未到約定的時候,小章不曾來接。丹寧也沒讓人多跑一趟去叫小章,只是找之前的車夫老趙套了車,送周鳴玉回去。
周鳴玉走在路上,琢磨着楊簡突然走得這麽着急,必然是婁縣那邊出了事。她将車簾撩起了一條縫,同老趙道:“趙大哥,麻煩你前面繞個道,我先不回繡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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