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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周鳴玉猶豫了。

宋既明用洞穿一切的目光看着她,道:“楊簡在你身邊放人了罷?你出城去找楊簡,順利擺脫危機,而我被你蒙在鼓裏,以為你尚有危險,只能費心費力幫你與端王周旋。你是不是這麽打算的?”

周鳴玉挑眉,反問他道:“怎麽?大人清楚楊簡行蹤?”

她還真不知道楊簡在哪兒。

原本她和莫飛商量,打算讓他與楊簡其他部下聯絡,确定楊簡的位置,可是莫飛回來卻告訴她說,楊簡一離了上京不久便遇到了幾次阻截暗殺,為保安全順利到達晉州,他只帶了幾個近衛單獨行動。

到如今,他大部分的部下都不知道楊簡位置,只能來到晉州蟄伏等待。

宋既明看她這副表情,一時半會兒居然無法确定她是不是真的不清楚楊簡位置,沉默着沒有說話。

而賀掌櫃就是在此刻來敲了房門,在外面同她道:“周姑娘,快走。”

周鳴玉聽見這話,也不再廢話,同宋既明道:“我等大人消息。”言罷便迅速拉開門,從賀掌櫃手中接過深色的披風,将寬大的風帽往頭上一扣,立刻便疾步往後門而去。

宋既明眼底神色微沉,尚不及賀掌櫃對他開口,他便立刻追了出去。

他甚至都沒走門,直接從牆上翻過去,幾下騰挪,快速趕上了周鳴玉的步伐。

周鳴玉聽見背後聲音,原本還道那幫人怎麽來得這麽快,正要抽鞭時聽到後面宋既明的聲音對她道:“是我,不必回頭。”

她微微驚訝,也有些無奈。

這個宋既明,她頭一次見他,就知道是那種死心眼只聽上級命令的人物,興許能拿小把戲糊弄糊弄他,但是關鍵的時候,必然難搞又難纏。

如今果然應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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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周鳴玉很快就接受了這個現實。

其一,宋既明武藝的确高超,在她身邊能起不少作用,總比她自己單打獨鬥得好;

其二,宋既明畢竟有翊衛統領的身份,部下帶了不少,必要的時候,還能當她的擋箭牌;

其三,宋既明說他知道另一本賬簿的下落。

消息還沒套完,放掉實在可惜。

周鳴玉無奈之下又開朗起來。

算了,反正她在他面前已經暴露得不成樣子了,也不差再讓他多跟自己一段,再多知道一點。

最不濟……楊簡會幫她處理掉他。

周鳴玉心裏打定主意,便完全沒有猶豫,腳下動作利落,時不時地将自己身形暴露出來,引導着後面的人向自己追來,以便她将他們帶離賀掌櫃等人所在的住處。

至于藏身之處……遠些了再說。

宋既明十分默契地意會了她的目的,并沒有對她多加阻止,只是十分順從她意思地跟在她後面,護着她一路平安前行。

身後那些死士一路射來的冷箭,盡數都讓他替她擋下。

城門已經關了,不方便他們向外逃竄。宋既明一路觀察着地形,見離賀掌櫃那邊足夠遠了,便迅速追上周鳴玉,在她身後側半步同她道:“跟我來。”

周鳴玉本就打算先找個地方藏身,這下聽到他說,便也不做猶豫,直接跟了上去。

宋既明引着她往一個方向去,在小巷裏竄來竄去,不多時便遇到他一個部下。這部下果然全身着黑,蒙着面,帶着沒有任何裝飾的普通刀刃。

周鳴玉乍一看便要抽出兵器,見宋既明毫無反應才收了手。那部下不過與他們對視一眼,便立刻在前引路,而牆頭立時有其他人躍身而出,幫他們引開後面的死士。

他們奔波了一晚上,體能多少都有消耗。周鳴玉心裏非常清楚自己堅持不了多久了,但好在他們很快就到達了位置。

那部下将他們引到了一個極安靜偏僻的倉庫,搬開了兩個木箱,拉開了木箱下一個地庫設置在地面上的木板,回身同宋既明道:“大人先在此處稍安,明日會有兄弟們僞裝後押車出城。”

宋既明點頭,十分自然地道了句“多謝,叫兄弟們小心”,而後跳了下去,從臺階往下走了幾級,回身向周鳴玉伸手。

周鳴玉難得在這種時候,還能分心想到,這宋既明居然對待自己的部下如此客氣。

她知道時間緊迫,也道了一句謝,而後伸手搭上宋既明,跳了下去。

她十分自然地從臺階下去轉進狹小的地庫之中,便松了手,反而是宋既明,因這一次短暫的觸碰而微微怔了一瞬。

周鳴玉的手只在他手心落了短短的一小會兒,但那種細膩和微涼的觸感卻在他掌中停留了許久。

他難得生出些十分異樣的感覺,不自覺地将手微微攥緊,胡亂地向部下點了點頭,然後低身走進了地庫之中。

部下幫他們蓋上頭頂的木板,又上好鎖,重新拿木箱壓住。

周鳴玉聽見頭頂那人匆匆離開的聲音,很快,這一處又恢複了十分的寂靜。

這地庫并不算深,她一個姑娘家還能站着,像宋既明這樣高大的男子,便要低下頭才能站着。

而這地庫中又堆着不少箱子,所以留給他們站立的地方,也并不大,也就勉勉強強在臺階之外塞下他們兩個人。

此刻木板一封,地庫裏十足的昏暗。

宋既明和自己的部下已經十分熟悉,熟門熟路地回頭找了找,便摸出了一個布包,打開來微微一觸碰,便知道是水囊和一點肉幹和餅子。

他直接坐在臺階上,向着周鳴玉的方向伸出手,輕聲道:“這兒放着水和食物,你吃一點,補充體力。”

周鳴玉低低地“嗯”了一聲。

就在這一聲裏,他突然覺得不對勁。

宋既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反手從腰間掏出火折子吹亮——

“別吹!”

周鳴玉張口便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地庫裏驟然出現的亮光,将她臉上所有的恐懼和惶惑照得無所遁形。

宋既明怔住了。

周鳴玉和他這一次忽然而來的對視只持續了短短的一瞬,她便立刻從他手中奪過火折子和蓋子,而後迅速地滅了火扔回到他懷裏。

宋既明擰着眉:“你——”

“不能明火。”

周鳴玉的聲音又縮回那個黑暗的角落,十分冷靜,十分輕微:“我們在城裏,此處無路可逃,不能暴露。”

宋既明聽得見她聲音裏的有氣無力。

剛才火光亮起的那一瞬間,她的表情在他眼前始終無法抹去,即便在這樣的黑暗裏,他依然仿佛能看見她經久不散的恐懼。

“你在害怕。”

他非常肯定道:“你怕黑,這樣待下去你會受不了。”

他直接将手裏的東西放到了一邊,微微探身伸手來拉她,聲音不自覺地帶了些輕哄的撫慰:“我帶你出去,我們換個地方。”

宋既明的手輕輕地碰到了她的手臂,于是這才感覺到,她是抱着膝蓋,整個人蜷縮着坐在那個木箱子上,把自己試圖藏進那一個小小的角落。

他心底一沉再沉。

怎麽會,怎麽會。

周鳴玉感覺到他的手,帶着令人安心的溫熱貼在自己的手臂上。她一只手下意識拉住了他,道:“不用出,天快亮了,不用換地方。”

宋既明下意識拒絕道:“不行,你受不了這樣。”

周鳴玉的聲音在輕輕嘆:“受得了,有人陪着我,我能受得了的。”

宋既明感覺到她拉着自己的手在顫,力氣也微微有些大,她是真的很緊張。

在這樣隐秘的黑暗裏,他忽然竄出了許多荒謬的勇氣。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我在呢。”

謝惜,我在呢。

“你不是一個人。”

謝惜,有我在,你不是一個人。

周鳴玉緩了一會兒,聲音明顯好了很多,也有了底氣,甚至帶了些笑意同他道:“我好多了,大人把吃的給我罷。打了一晚上,我是真餓了。”

她的手依然緊張地反攥着他的指,宋既明沒有收回這只手,而是用另一只空閑的手,用一種稍微有些別捏的姿勢把東西一點一點遞給她。

他的聲音保持着很低的音量,但卻一直在與她說話:“這種事我和我的部下也有經驗了,帶的東西都是有味道好下咽又頂飽的。你嘗嘗,味道還不錯。”

她聽着他頗有些苦中作樂的聲音,自己也笑了出來。

宋既明一點一點給她遞送着食物和水,确定她食量尚可,沒有什麽太大影響,才微微安心。

他想着該用什麽話安撫周鳴玉,周鳴玉卻先開了口:“今日失态,大人見諒。”

宋既明搖了搖頭,又意識到她看不見,于是道:“沒什麽。”

他照顧着她的心緒,笑着道:“小姑娘家,怕黑也沒什麽的。”

周鳴玉聽見這話笑了,仿佛遇到了什麽新鮮事:“大人也會笑嗎?大人總板着一張臉,我從來沒見大人笑過。”

宋既明挑挑眉,有些無奈道:“我只是日子過得苦,生來不愛笑,并不是不會笑。”

周鳴玉想起那村落的荒涼,那不值一提的二兩人命,那上京的官場沉浮,想,他不到三十歲就能爬到那個位置上,想來的确是吃了不少苦的。

她輕輕道:“大人辛苦了。”

這一句輕飄飄的撫慰,讓宋既明的心都有點不受控制地發燙。

他有些荒唐地想:她知道什麽呢?她不認識他,不知道他是怎麽一路走來,只聽他說一句不愛笑,怎麽能這樣輕易地說出這樣的話呢?

就好像,她是真的很明白他似的。

可他的心還是在狂跳。

她那樣輕易地牽動了他的心緒,哪怕只有幾個字,就像扔下那個耳墜一樣漫不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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