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75章

宋既明此夜沒有阖眼。

雖然地庫下因黑暗而什麽都看不清楚,但他依舊淡淡地看向周鳴玉的方向。

這寥寥的幾面和她口中那些淡然講述的往事,在黑暗裏拼湊出她的樣子。

天蒙蒙亮的時候,頭頂的木板被人輕叩,有人低聲道:“大人,可以走了。”

周鳴玉本就淺眠,這一下便醒了過來,微微伸展了一下有些酸麻的四肢。

宋既明聽見這衣料輕輕的簌簌聲,知道周鳴玉醒了過來,這才應了頭頂一聲。

外面人聽見宋既明應聲,這才拉開頂板。有光線倏然落下來,周鳴玉下意識眯了眯眼,擡起手擋在眼上,但幾乎是同一時刻,宋既明的手就攔了過來,而後用身體擋住了驟然落下的光線。

他那一只手,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擋在她的眼前。

而他另一只手,拽住了頂板,使得他那部下只來得及将頂板拉開一小條縫隙。

宋既明回頭看了周鳴玉一眼,看見她放下手,這才慢慢推開頂板,跨了上去,而後向她伸手。

周鳴玉沒扶。

她自己走了上來,輕飄飄地繞過了宋既明的手,只是站穩之後才回頭對他颔首,道:“多謝大人。”

宋既明的手虛虛地收攏。

院子裏已經備好了騾車和轉運的貨物,宋既明所有的部下,都打扮成了普通百姓的模樣。

帶他們出來的那個部下指着其中的某輛騾車道:“我們都安排好了,人藏在貨物裏,由其他車夾在中間,确保順利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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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既明淡道:“讓她的車在稍前位置,若有意外,闖也要送她出去。”

周鳴玉側目看了他一眼。

那部下應聲稱“是”,請周鳴玉過去。

宋既明微頓了頓,又叫那部下過來,以手遮唇,對那部下耳邊說了幾句,而後才轉身對周鳴玉道:“姑娘安心去。”

周鳴玉看着他,沒有多言其他,只是道了一句:“多謝大人。城中其他的事,還請大人多費心。”

宋既明沒有應這話,只是對她做出一個“請”的手勢,道:“姑娘請罷。”

周鳴玉轉身上車。

那輛車上已經堆了一部分貨物,周鳴玉上車躺下,保持了一個方便雙手動作的平躺姿勢,這才對旁邊人示意沒有問題。

那人點頭,口中道了句“得罪”,便示意其他人将剩下的貨物都運了上來,放在了周鳴玉身體上空的木板上,将周鳴玉的身體藏在了中間。

周鳴玉看到騾車和貨物的時候,就做好了空間狹窄不能動彈的準備,誰料這一下安排,竟讓她在其中藏身的空間留了不少。

他們安排出城之路,必然不會考慮到這些小問題。周鳴玉想起方才宋既明叫去部下說的那兩句話,覺得八成是這個緣故。

她想着這事,眉眼疏淡。

車隊一路向城門邊走去。周鳴玉看不見外面,但裏面的空間卻不算完全黑暗,所以心裏倒也并不害怕。而且外面的聲音她都能清晰聽到,也算是可以了解到外面的情況。

端王果然不敢大張旗鼓地說出昨晚府中遇到一場厮殺,只是城門處明顯嚴格了許多,那些守衛的盤問都嚴格了許多。

這樣長的一隊騾車出去,貨物堆成這樣,是不可能不受盤問的。

沒兩句話,周鳴玉就聽見士兵過來檢查車上貨物的聲音。

她上車前便留心檢查過這車的形制。雖然上方的貨物都只是用雨布蒙着再拿繩子捆上固定,但是車緣仍有一圈木板圍起,周鳴玉的藏身之處就在這木板的高度之下。

士兵不會挨個将貨物卸下檢查,最快的辦法就是用刀刺入,以确認中間是否有人藏身。

士兵的刀算不上鋒利,八成不會從木板處刺入,如此,若是真用了這種辦法,也只是會從周鳴玉的身體上方水平刺入,根本傷不了她。

周鳴玉不算十分擔心,但也依舊集中精神防備,手也放在了身上攜帶的短刀上。

而後,那士兵來到了她的車前。

她所料不錯,那人在車外轉了下,伸手敲了一敲,而後便拔刀刺來,第一下果然平着刺入,就在周鳴玉的上方,完全沒有傷到她。

周鳴玉的車在第三輛,還算靠前,她一直聽着宋既明的部下在外面和這士兵說話的聲音,此刻便同那士兵賠笑道:“官爺檢查了這幾輛車了,應當知道沒問題的。我們都是做正經生意,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這一說話,周鳴玉便能聽見他們所在的位置了。

那士兵冷哼一聲,道:“有沒有不是你們說了算的,我們得仔細檢查,不然怎麽和上面交代?”

而後便又是狠狠紮入的一刀。

這一刀,明顯與前面不一樣。

周鳴玉耳尖,聽到刀速變化,和刺入木板的聲音。她确認了那士兵的位置,聽着聲音,迅速做出反應,向另一個方向側身一避,而後拿用棉布纏過的短刀刀柄,抵住了刀尖。

那刀鋒從周鳴玉的臉前擦過,穩穩地順着她的刀柄,刺入她旁邊的木板。

宋既明的部下在外頭驚道:“官爺,您這一刀刺壞了,我們出去怎麽交代啊?”

那士兵感覺到刀鋒插入後刀尖的阻力,便以為這裏頭當真都是實心的,便松了戒心,擺擺手道:“得了得了,你能有什麽珍稀的玩意兒?這點破損不抵你幾個本錢。”

而後便走向了下一車。

周鳴玉聽着他們走開,默默地松了一口氣。

那些兵士如此檢查完了幾輛車,終于确定沒有問題,這才揮揮手,将他們放了出去。

周鳴玉聽着車輛緩緩駛出晉州城的聲音,至此才微微松了口氣,心裏卻又默默想,她這一晚上和宋既明在一起,并不見他與部下聯絡,可他部下居然如此會意,将所有事辦得這樣穩妥。

而宋既明本人就更奇怪,她在他面前暴露了這麽多疑點,他居然完全都放過了。甚至于,在許多時候,他對她都表現出了超出尋常的體貼與周到。

周鳴玉不信什麽俗套的一見鐘情,也不信他那樣的人,會因為這寥寥幾面,就對她生出什麽男女之情。

她知道這一切必有原因。

但她也非常确定,自己從前,是真的并不認識他。

車隊在駛出晉州很久之後終于停下來,四周也變成了安靜無聲的環境。周鳴玉身上的貨物被人搬下來,她撐着車緣跳下來,看到此處已在官道之側,并無人煙,為了卸貨方便,都藏在旁邊的密林之中。

她盤算着怎麽往婁縣去,結果一轉頭,居然看見宋既明也從另一趟車上下來,一邊撣了撣衣擺,一邊向着周鳴玉走來。

“此地往西北一路走,就是婁縣,快馬一日,也就到了。”

周鳴玉沒想到他居然用同樣的方式,藏在騾車上和她一起出了城,眼底沉了沉。

“大人怎麽也出城了?”

宋既明淡道:“你一個人出來,我不放心,送你一程。”

周鳴玉眼見着他的部下去密林裏牽馬,便道:“多謝大人相送。大人還是快回去罷,城中的事,還要請大人多費心呢。”

宋既明垂着眼,從部下手中接過缰繩,同她道:“誰說我要回去了?”

周鳴玉看着那牽來的兩匹馬,眉心跳了跳,有些遲疑道:“大人不會要和我一起去罷?”

宋既明理所應當道:“當然。”

周鳴玉不太想與他繼續同行,便道:“那晉州城內,端王若是找不到大人,豈不是個麻煩事嗎?”

宋既明道:“我不歸他所管,若有受命外出,他也問不着我。今日我藏在車裏,沒人瞧見我出城,若我這樣回去了,豈不奇怪嗎?”

周鳴玉看着車隊道:“你可以……”

“不可以。”

宋既明淡淡打斷她,把她的話全都堵了回去:“車隊剛出來,回去太顯眼。我不可能藏着回去的,你想都別想。”

周鳴玉有些無奈地嘆氣,将另一匹馬的缰繩接到手中,道:“方才是我沒想到。早知道如此,上車之前,就該阻止大人的。”

宋既明幹脆地翻身上馬,垂眼看着她道:“我要做什麽,恐怕姑娘阻不了我。”

周鳴玉無奈又無法,只得把風帽套上,騎上了另一匹馬。

“早知大人甩不脫,昨日在村子裏,我便不與大人搭話了。”

宋既明聽着她這故意的小抱怨,有些想笑,又故意壓低了唇角,道:“只怕你早知道了,也會想來套話。”

他下巴揚了揚,指向前路,道:“姑娘,請罷。”

周鳴玉笑了笑,一夾馬腹,縱馬向前而去。

宋既明囑咐了部下兩句,立刻駕馬跟上,很快追上了周鳴玉的速度,卻并沒有超過她,只是跟在她身後半個位置,保持着對四周的警戒。

周鳴玉回身看了一眼,只有宋既明一人,并沒有他其他部下。

她有些搞不明白宋既明要幹什麽了。

不帶一個部下,就他自己孑然一身,難不成真就只是送她一程,只是這一程稍微有點遠,要把她一路送到婁縣去?

她這麽疑惑,也就這麽問了。

“大人不帶幾個部下一起嗎?到了婁縣之後,大人總不會是打算直接找那邊其他同僚,打聽那趙興發的行蹤消息罷?”

雖然不是不可行,但這事到底是私事,這麽明目張膽以公謀私,不像是宋既明的行事風格啊?

宋既明瞥她一眼。

“誰跟你說我不知道他在哪兒的?”

周鳴玉哽住了。

她沒忍住瞪了他一眼,恨恨地回過頭,揚手一鞭加快了速度。

虧她覺得宋既明是個實在人!

一句話分三段說,怎麽不憋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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