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第88章

所有人都等着上京的消息,可第二日一早傳來的,卻是一個不妙的情況。

婁縣那邊礦井坍塌導致多位百姓喪命的消息,突然爆了出來。

百姓們得知自己家人死去多日卻屍骨無存的消息,一時民怨沸騰,連帶着多年前鐵礦開井坍塌致人喪命的消息,也一并被人重新提起。

雖有官府聲明,卻毫無作用,婁縣縣衙裏幾個經手此事的小吏全都沒有放過,一來二去,居然真将端王的名字翻了出來。

于是只短短一日,到了晚間,王府的大門前,居然有膽大的百姓,來扔了雞蛋爛菜,潑了牲血。

端王門都不出,但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勃然大怒,讓人出去将這幾個膽大潑天居然敢如此藐視親王的百姓找出來杖責。

這話是傳給人了,但至于是誰做了這些事,卻一個也沒找到。

兵貴神速,龍爪司每每能出其不意地出現在任何一個地方,打人一個猝不及防,全是因為他們有一條飛快的傳信路線。

這次也一樣,又熬了一日,上京的回信便到了晉州。

今上同意了楊簡的搜查,并要求宋既明在旁監督,同時專門另寫了一封信,安撫了端王的情緒,無非就是那套話術:你是我最依賴信任的弟弟,我是絕對沒有懷疑你的,但這個事鬧得很大,不查清楚給一個明确的交代是不行的,希望你體諒體諒哥哥我,配合一下,這事之後我會補償你的。

外面的情況已經變成了這樣,今上又給了旨意,端王再也沒有辦法,只得同意楊簡與宋既明搜查。

二人俱是一副客氣模樣,還不忘同端王致歉,仿佛自己只是領命行事,好像外面鬧成那樣和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似的。

但是書房打開,卻沒找到他們想見的東西。

外面的桌案書架上,仔細搜了一遍,自然是什麽可疑的東西都發現不了的。

那處密室倒是還在,也毫無問題地順利打開了,但裏面只放了些珍稀書畫之類。

端王跟在他們身後,看見他們沉下來的臉色,笑道:“本王這幾幅書畫,都是四處淘來的名家遺世之作,愛若至寶,平時不願挂在外面,所以只收在這裏頭,只偶爾拿出來看看。二位,沒什麽問題罷?”

果然都被楊簡猜中。

這王府內必有暗道,端王若想設法轉移這些密信,自然有他的途徑。他們圍了這幾日卻沒能進去,時間足夠他命人将那些東西轉移走。

若是秘密銷毀,也有可能。

但事已至此,自然不可放棄任何希望。楊簡轉身出來,對端王道:“此地沒問題了。”

端王笑道:“行,既然沒問題了,本王也算洗清污名了。二位出去之後,務必發好公文告示,莫要再讓那些百姓來王府前鬧事。自然,如今發生的事,本王也會一五一十地寫好折子,發回上京的。”

楊簡皮笑肉不笑,回道:“王爺,不急。我與宋都統來都來了,自然要查個清楚明白,才能離開,否則萬一出了什麽纰漏,誰也說不清楚。這偌大的王府,還有的查呢。”

端王臉色一變,道:“你當端王府是什麽地方,由得你四處搜查。”

楊簡直接扭頭示意茂武,讓他帶人出去,而後對端王亮出長劍,道:“王爺,今日橫豎我已經是得罪了您,那也無所謂再過分一點。您是留在此處,還是回住處等着?在我查完之前,府上一幹人等,最好是不要再有動作了。”

他說到做到。

王府仆役不少,此刻都被控制在一處。出了端王的書房,立刻就來到他的住處。

有端王身邊的忠仆,見楊簡如此放肆,便大膽出來阻攔,堅決不肯讓路。楊簡一句廢話沒有,直接拔劍抹了那人脖子。

端王看時一驚,怒喝道:“楊簡!”

楊簡一腳踢開屍體,長劍鋒利,鮮血如油滑落,分寸未染,又是幹幹淨淨一柄好劍。

他收劍入鞘,冷着一張臉面對被震懾住的衆人,道:“我今日不想殺人的,我希望這是唯一一個。王爺,還請稍等,我的人動作很快。”

眼見着他的部下立刻便闖進他的房間,還有幾人又要往王妃住處去。端王皺眉,急急攔住楊簡,以王妃染病、未着外衣為由阻攔,卻不料楊簡早做了準備,找了兩個女部下,進去連王妃的被褥床底都挨個搜查了一遍。

端王氣得罵聲不止。

但楊簡沒完。

他搜完了端王的住處,依舊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後就帶人轉了出去,往原之璘的院子去。

端王畢竟有些年紀了,沒見過楊簡這小輩在外頭辦事的蠻橫和霸道,此刻氣得直咳嗽,也沒力氣追出去一起了,便坐在了自己房間內,只叫人去跟着。

仆從見着他們要進原之璘的院子,開口便阻攔道:“不可!世子薨逝,未過喪期,爾等帶兵,不可入內!”

很好的理由。

宋既明在楊簡再次拔劍之前跨出一步,将那仆從一把推到一邊,而後道:“允你進來看着,莫要多言妨礙公務。”

原之璘死後,這院子就閑置了,除了日常的灑掃以外,便沒有什麽別的人來。所以此刻看着雖幹淨,卻依舊顯示出幾分缺少人氣的荒蕪和蕭索來。

這次倒是有東西了。

銅礦那邊的事,到底是通過已經死了的戴峰,順着親戚的裙帶關系,便能找到原之璘的外室。原之璘經過一次手,自然不會幹幹淨淨,此刻他居所的暗格之中,便能搜出來往的信件。

雖不齊全,但足以證明端王府的确在婁縣的銅礦私開了礦井,并且私吞黃銅的情況了。

但是這依舊不夠。

因為這上面沒有任何提及端王的線索,所以只能證明,原之璘做了這些事,卻無法證明端王也與此事有關。

而一個背鍋的死人,對楊簡來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他叫部下将這些密信全部帶走,而後又去了原之瓊的院子。

那仆從又一次不怕死地出來阻攔:“我家郡主尚未出閣,你們這樣闖進去成何體統?”

楊簡冷笑道:“她能回得來再說罷。”

宋既明側目看了他一眼。

原之瓊這幾日依舊沒有回來,而那日他們見面的時候,楊簡是怎麽說的來着?

不必憂心原之瓊了。

所以,原之瓊現在在楊簡的手裏?抑或是……已經被處理掉了。

蓋因是年輕姑娘的居所,原之瓊的住處,設計卻更為驚喜巧妙。楊簡特地叮囑部下更加仔細,不要放過任何邊角。

他心裏其實沒對此處抱什麽希望。

原之瓊那個人,雖然嚣張,卻比她父兄要謹慎一些。即便做了什麽事,如這些可作為鐵證的信件之類,肯定早就閱後即焚。

更何況,她已經嗅到了情況的不對,即便真的還遺落了什麽東西,也必然在離開前都清理掉了。

楊簡來查,只是不肯死心。

但這次,卻給了他一個意外。

原之瓊的居所的确搜出東西了。

說來好笑,這一家子,也不知平時是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壞事,居然每一個都在房間裏設置了暗格密室,用來存放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原之瓊的居所裏,找出來的東西除了信件,還有章子。

信件的內容,是她假借端王之名,向親随發信,溝通婁縣竊礦的事。而那枚章子的形狀,和這些信件,以及楊簡在婁縣那邊搜出來的為數不多的幾份信件上的東西,是一致的。

楊簡手裏捏着這章子,目光漸冷,深墨色的眼睛裏千情萬緒,仿佛烏霧翻滾,黑雲壓城,不知何時便會落下驚雷摧世。

好哇,好哇。

天家無親情,骨肉多涼薄。他還當端王這些日子,不過是銷毀證據,讓他們铩羽而歸,還反要多吃一記狀子。

卻不料,他居然更甚一步,直接将所有罪證,全都推到了自己兒女的頭上。

一切尚未明确,不到最後一刻,不必蓋棺定論。憑端王身份,和在朝中的多年籌謀,若要翻盤,多的是手段心機。

又何至于此啊!

楊簡讓部下繼續去搜,他帶着這些東西,十分耐心地走完了一整個王府,将下人堆裏那些和此事有關的全都揪了出來。

時間着急,沒有細問,這樣的情況,本是最容易藏污納垢,只要稍作隐瞞,便可掩去許多真相,多的是查不清問不明的辦法。

但那些揪出來的下人,嘴巴倒都吐得痛快幹淨。東一句貪心,西一句鬥膽,左一句世子殿下,右一句清河郡主……一整條物證和人證鏈,輕輕松松便倒了個痛痛快快,把這可直接定為謀反叛國的罪行,死死地釘在了這一對兄妹的頭上。

反倒是,把端王摘了個幹幹淨淨。

這些人都拿繩子捆了,排隊押走。楊簡最後回到了端王的居所。

端王微躬着腰背,旁邊還有剛放下的藥碗,碗底只剩了一點淺褐色的藥汁。顯然是方才氣得狠了,不得不吃了一劑藥,才勉強能坐在這裏,等着楊簡過來回話。

他扶着身側仆從,含着愠怒之色看向楊簡,道:“如何?可查出什麽了?”

楊簡臉色意味不明。

端王見他沉默,咳了兩聲,道:“豎子!本王的府上幹幹淨淨,本王不與那什麽銅礦有絲毫的勾連!什麽竊礦,什麽藏銅,那是謀反的罪名!楊簡,你敢将這些事栽贓到本王的頭上,本王絕不會輕易放過你。你這指揮使的好日子到頭了!”

楊簡看着他這一副精湛的演技,發出了冷然的一聲嘲笑。

“是,王爺,您是幹幹淨淨的。”

端王仿如受了天大的羞辱和冤屈一般,憤懑不已地死死盯着楊簡。

楊簡也就順着他這副架勢,直接展開手裏的東西,道:“可您的一雙兒女,實在算不得幹淨。”

端王仿佛十分不可置信地站起來,湊上前來挨個看了看他手裏的東西,越看手越抖,越看眉越皺,看到後面,忽而痛呼一聲“孽障啊”,而後向後倒地暈了過去。

楊簡冷眼看着他這賣命的演繹,轉身向外走去。

他身後,端王捂着自己的臉,不住道:“我兒,我兒……阿瓊……我日日教導他們,怎麽教出了這麽兩個不知廉恥、不知滿足的孽障啊……”

好一招斷臂求生。

好一招棄車保帥。

楊簡的眼裏露出肅殺的三分冷意,想,好在貴胄高門裏這樣的冷血與殘酷,由來是一脈相承的。

原之瓊若是知道了其父這樣輕易地毀掉了她,又會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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