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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晉州王府的事,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辦成,無論如何,原之瓊被扣上了有罪的帽子,暫且是逃不脫的。由于晉州內找不到原之瓊的身影,所以晉州附近各地的官府都收到通知,一旦見到清河郡主,務必将其暫且留住。

所以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婁縣。

楊籍每日待在木匠鋪裏也無聊,就上街去轉,楊簡雖有部下留在鋪子裏,卻也不敢攔他,只得由他去。

婁縣的主街就那麽一條,從頭走到尾,從尾走到頭,也就顯得無趣得很了。但因為鋪子中更無聊,所以楊籍仍舊每日去轉一圈,這日,便叫他聽說了各地在找清河郡主的消息。

他本不是個愛在市井之間聽人閑言碎語的人,但因為涉及到清河郡主和端王府,所以他還是耐下性子仔仔細細地聽人議論了一通。

當晚,原之瓊正靠着架子休息,便聽到門口有動靜,睜眼一瞧,是楊籍蹑手蹑腳走了進來。

那日因為她要殺楊簡和周鳴玉,原道是與他已經鬧翻了,所以此刻見他突然出現,原之瓊也有些意外和防備。

“你來幹什麽?”

楊籍示意她噤聲,從袖中摸出一把鑰匙來,對着她手腳上鏈子的鐵鎖一頓搗鼓。

原之瓊看着直擰眉,問道:“哪兒來的鑰匙?”

楊籍一邊開鎖,一邊頭也不擡地回道:“偷出來的。”

“外頭有人守着呢,你怎麽進來的?”

“買了兩包瀉藥下到飯裏了,都是凡人之軀,哪有不中招的。”

他說話間開了鎖,居然真把她放了出來。

原之瓊活動了一下手腕和腳腕,被楊籍扶着站了起來。

楊籍見她還好,而後拉着她向外走去,一路東躲西藏的,最後跑出了木匠鋪。

原之瓊甩開他的手,道:“你到底什麽意思?楊簡肯定留了人,不會讓我這麽輕易跑了。是他有什麽打算,故意讓你把我放了?”

楊籍看了一眼鋪子的位置,急道:“和他有什麽關系,是我要救你出去。馬匹和錢財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阿瓊,你拿了東西,趕緊走就是。”

原之瓊依舊不肯信他:“我憑什麽信你?”

楊籍怕被發現,難得強硬地又拉着她走了一段,到了一個農戶的後院,取了馬匹拉着原之瓊往外面走。

“八郎要查婁縣礦上的案子,也不知道如何查到了你家。他已經去搜查了你家王府,并且搜到了證據,證明你就是有罪之人。”

原之瓊的腦中轟然一聲。

她嘴硬地反駁了周鳴玉的話,總想着,她父王固然利欲熏心,卻不至于将她也能舍下。

無論如何,她總是他最能幹、最得力、最心愛的女兒。

無論如何,她終歸和原之璘是不一樣的。

但此刻,楊籍這話一出,她腦中所有的幻想都被打破。

她父王面對她的時候,說的、做的,比臺上唱戲的都要好聽,卻原來,只需要楊簡略略逼迫一回,他就當真放棄了她。

楊籍看她臉色難看,有心安慰,奈何如今的時間有限,沒那麽多閑話的餘地,只得拍一拍她的肩膀,從懷裏掏出一包銀子塞給她,道:“各地官兵已經在找你的藏身之處了,難保八郎拿着你,日後不做些其他文章。你快些離開,出去躲一躲,只是千萬、千萬,不要再回晉州去了。”

原之瓊掂量着手中銀錢的分量,突然嗤笑一聲,道:“楊籍,說你蠢,你還真是蠢。現在所有人都認定我有罪,要來抓我,普天之下,你覺得我又能逃到哪裏?”

楊籍頓了頓,皺眉道:“我沒想那麽多,我只是覺得你危險,你……”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擡眼道:“去濱州,濱州靠海,可以出海。只要你出海,就沒人拿的住你了。”

原之瓊更覺荒謬,道:“我一個郡主,逃亡海上,說出去不覺得荒謬嗎?”

楊籍急道:“可是保命要緊。”

原之瓊反問道:“那出海之後呢?九洲天下,你想要我去哪兒啊?你讓我去,你給我安排地方了嗎?”

楊籍沉默了。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并且深深明白了他的弟弟楊簡,為什麽會在謝家沒了以後毫無底線地追求至高的權力。

沒有權力,他就誰也保護不了。

他細細思索了一會兒,又要開口,而原之瓊卻沒有等他下一句話,而是看了他一眼,直接轉過頭翻身上馬。

她收好了他給她的那袋銀錢,垂眼望他,道:“兄長,我會記得你的。”

她如今不似小時候那般喚他了,大多時候她和他說話,已經不再用任何稱呼叫他,今日突然如幼時那般喚了他一聲“兄長”,倒叫楊籍微怔了怔。

他不自覺地向前邁出一步,伸手扶住了她的馬鞍。

“阿瓊。”

楊籍忽然覺得她也許要遠了,忽然覺得他不該放她走,于是口中也就如此同她道:“你等我一會兒,我們一起走罷。”

原之瓊笑了笑,道:“說什麽呢?我是謀反竊國的罪犯,你跟我走,不就成了我的幫兇了嗎?”

楊籍笑不出來,只是認真道:“這也可以。”

原之瓊覺得荒唐,可他又道:“你還記得我三兄和謝家的六娘子嗎?我們可以和他們一樣,我們兩個人一起走,走得遠遠的,誰也找不到他們。就是天塌下來,也輪不到我們來管。”

原之瓊看着他幹淨的眼神,突然覺得自己那天一閃而過的錯覺,果然是疑神疑鬼後的恍惚。這樣愚蠢的一個楊籍,怎麽會有那麽深沉的心思呢?

他簡直蠢得有些可憐。

她握住他放在馬鞍上的那只手,慢慢地,微微俯身将他推遠。

“我們和他們不一樣。”

她足夠冷靜,也足夠殘忍,放開了他,又與他拉開距離:“他們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但我心裏沒有你。兄長,我不喜歡你的。”

楊籍的喉頭微滾,臉上無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些傷心和難堪,可他仍有想要挽回的僥幸:“阿瓊……”

“就到這裏罷。前路漫漫,不必相送了。”

原之瓊對他勾起一個明媚的笑意,不再聽他接下來的言語,揚鞭策馬,毫不留戀地從他面前離開,只留下一個越來越渺小的身影,轉瞬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裏。

楊籍知道原之瓊是什麽樣的姑娘。她誠然是不喜歡他的,他心知肚明,但憑她的性子,絕然不會說透,既然決定了要拿自己的婚姻做文章,起碼也會和他維持表面上的和諧。

如這般說破,除了是為了叫他失望傷心,讓他放棄她,還能是因為什麽呢?

他什麽都明白,可這一刻,他還是因為這句直白的不喜歡,而感到傷心了。

可下一刻,他耳畔一陣風聲,便見有人直接掠過他,向原之瓊直追而去。

楊籍立刻擰眉,下意識便要拔腿去追,卻被一聲“七公子”叫住。

他回過頭,看見茂文向他拱手。

“你們沒事?”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茂文對他恭敬道:“放了清河郡主,是主子的意思。主子說,七公子知道郡主關在裏面,總會想辦法的,我們若能借七公子的好意,那就正好了。”

楊籍臉上溫和的表情不再,只不滿道:“八郎在何處?我要見他。”

茂文道:“主子有別的公務,暫時不回來。”

楊籍心道周鳴玉還在這裏,楊簡豈能不回來?不過是不肯見他的托詞罷了。

于是問道:“你們放走阿瓊,是要抓她?”

茂文道:“公子多慮了,我們若要抓人,便不會放人了。”

那便是有其他目的了。

楊籍知道問茂文是沒什麽結果的,拂袖跑回木匠鋪,直接跑到後面的馬廄裏牽馬。

可他到時,卻見周鳴玉早換好了自己原先那身利落衣裳,戴着披風,佩着劍,牽馬從馬廄裏出來。

見到他匆匆而來,她也沒表現出什麽驚訝,直接将手裏的缰繩扔給楊籍,而後又回去牽了一匹,重新安置好馬鞍。

楊籍有些怔然,她回頭看了一眼,問道:“怎麽,七公子還有什麽東西要準備嗎?”

楊籍搖頭,問道:“姑娘做什麽去?”

周鳴玉動作利落,頭也不回,道:“和七公子一樣,去追郡主。”

楊籍看着她身影,想到她是謝惜,卻不知如何變成了這樣,一時竟有些不知如何開口,猶豫了半天,只問道:“姑娘與阿瓊有話說嗎?”

周鳴玉放好了馬鞍,牽着馬出來,同他道:“七公子,我這幾日在這裏,也不是不上街、不知道外面那些事的。婁縣這事與我有些關系,如今郡主那裏既然被潑了髒水,她為求生,必然有所動作,于我而言,是一個獲得線索的機會。我也是有私心的。”

楊籍牽着馬跟上她,道:“只怕八郎的部下不會讓我們走。”

“怎麽不會?”

周鳴玉走出鋪子,翻身上馬,将風帽扣到頭頂,回頭對他笑道:“我們要走,他們還能攔得住不成。”

院子裏已經有人來攔他們,周鳴玉挑了挑下巴,讓他趕緊上馬,而後攥緊了缰繩,向頭頂喊了一句:“莫飛,攔住他們!”

話音未落,她馬鞭一揚,便迅速奔了出去。

楊籍忙不疊地跟上,回頭看了一眼後面交手的幾人,問道:“那不是八郎的人嗎?”

周鳴玉身體微微前躬,攥着缰繩回頭看了一眼,笑道:“我和莫飛都這一路的交情了,這點小忙,不至于不幫的。”

他們二人駕馬,迅速踏上了原之瓊離開的那條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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