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黃昏雪17

第19章 黃昏雪17

可能剛才吃得太快, 冷意還沒有在她體內蔓延,直到幾陣風卷過,棠昭被冰冷貫徹,沒忍住打了個寒噤。

周維揚還是那樣的姿态看着她, 問她是不是凍着了?

棠昭在他的笑眼裏生出了羞意, 眼下浮出一片薄薄的緋, 她清淺地出聲,問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你會吃別的女孩的巧克力嗎?”

他說:“也沒別的女孩喂我吃剩的啊。”

棠昭抿進嘴角殘存的一點香草氣息,低眸說着:“我不是,我又不知道你真的會吃。”

周維揚側靠着扶手,平靜地看着她, 沒說話。

棠昭也低着頭,看不到他臉色, 只看見兩個人同樣款式同樣顏色的校服和褲子。

在一切都變得不尋常的氣氛之中, 眼睛會為靠近的細枝末節而悸動, 熟悉的校服有了粉紅泡泡的加持,也成為了增進距離感的籌碼, 給眼梢添一點莫名的雀躍。

發現周遭好像沒什麽聲音了, 隐約察覺到不對勁,棠昭問他:“是不是上課了啊?”

周維揚不置可否:“走吧。”

從超市出來的時候, 校園裏果然很安靜。

她步子邁得快, 有着要跟風雲人物保持距離的覺悟, 遠遠走到了周維揚前面。

結果還沒幾步。

棠昭身側突然竄出一個男孩,戴眼鏡、個子不高, 看着挺斯文, 笑得卻挺意味深長,沖她喊一聲:“嫂子好。”

緊接着, 後面來了個高個子,面帶一副看起來更是不懷好意的表情,更大聲了些:“嫂子好!”

兩個人嗖一下出現、又嗖一下蹿走。

棠昭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第三個男孩冒出來:“嫂——”

很快,男孩子就被身後一只手掌按住臉,周維揚把人掰開,睨他一眼,不快道:“說了別湊那麽近。”

周維揚走到棠昭旁邊來,用一種維護的姿态。

棠昭把腦袋埋得挺低,看着兩人挨得不近不遠的鞋,還有那些挨個跑到他們視野裏,又被他瞪走的腳步。

“他們在說什麽啊?”

周維揚處變不驚地接話:“之前給他們介紹,說你是我哥女朋友,他們跟着我喊的。”

在這話似真似假的可能性中搖擺,棠昭仍然低着頭,嘴角露出一點點笑,将信将疑問他:“是這樣嗎?”

周維揚瞧她一眼,又看不到她臉,判斷不出什麽,就懶洋洋說:“是啊,不用搭理。”

太陽從雲裏出來,棠昭看見了他們的影子。林蔭道的日光細碎,像是踩着碎碎的金子。

沒有人的路,看起來挺美的。樹木的盡頭,斜切的光線有了一道道的形狀。

棠昭此刻的腳步還很悠閑,直到餘光對上一雙打量的眼睛。

周維揚彎下腰,正看着她低頭埋藏起來的表情,發現她在偷笑,他也輕輕勾了下唇角:“還笑呢,遲到十分鐘了。”

“……”

棠昭遽然神色一僵。

她看一眼時間。

完了!

她可是從來不遲到的好學生,怎麽跟他這種老油條比啊?!

棠昭沒閑情逸致跟他漫步了,腳踩了風火輪似的飛快滑遠:“拜拜啦,我先走一步!”

渾然不覺,身後的少年笑彎了腰。

-

幾分鐘後,棠昭從後門貓着腰進了教室。

還好老師正在黑板上寫字,沒有逮住她。

她坐回到位置上,見課本上擺了兩張門票。

是《戀愛的犀牛》話劇巡演,星期天的演出。

棠昭的班主任是戲劇學院畢業的,認識這一行的朋友多,動不動就給班裏學生送點門票。今天發的這兩張是陳婳拿下來的,她問棠昭有沒有空,棠昭很喜歡看話劇,就應下了。

結果——

“臨時決定,我周天跟我男朋友去溜冰,不好意思啦寶貝兒,你換個搭子吧。”

陳婳湊過來,悄聲說着,又為爽約感到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頭。

換不換搭子不要緊,棠昭抓住她話裏的重點:“什麽男朋友?”

陳婳難為情地搔搔劉海:“就,隔壁班的那個,追我一年了——哎我是不是沒跟你說過啊,改天帶你認識一下。”

棠昭啞然:“你不是喜歡周……”

“啊?”陳婳臉上喜色消失,恹恹托腮:“他啊。算了,男神還是在天邊挂着吧。他要是一輩子不答應我,我總不能為了他去當尼姑吧?”

她說男神跟男朋友還是不一樣的,男神是遙不可及的,就像天上月亮,可遠觀不可亵玩。

後座男生無情吐槽:“她一學期能喜歡三個男的。”

陳婳拿書抽他:“去你的,妖言惑衆!”

兩人打了一架,黑板前的老師回頭兇了句幹嘛呢!教室裏才又安靜下來。

一片沙沙的風聲穿梭在窗外綠蔭之中。

在課堂上走神的間隙,棠昭真的在給陳婳簽字,寫着寫着,棠就變成了周。那麽不經意,筆墨就洩露了心事。

遲緩地察覺到走神,緊急塗改,沒用了,那張紙報廢掉。

棠昭雙手伏在桌面,嚴防住自己的領地,也遮擋了練習冊上的光線。

在窗簾搖曳,忽明忽暗的陰影之中,她的筆觸參透了他的姓名。

被拆解的偏旁與首字母,來來去去,被反複琢磨,每一個雜亂無章的字符,組合起來,最終成為一首扣人心弦的詩。

原來喜歡是一件會讓人變無聊的事啊。

少年時來去如風的心動,就像林梢突如其來的動蕩,一陣簌簌無形的浪潮,讓人沒有防備,就被倉促卷入浪中。

熱烈歸熱烈,偶爾又顯得虛無缥缈,充滿不确定性。

那時候的微博還很新鮮,棠昭剛開始用,新注冊的賬號,只轉發了幾則心靈雞湯,原始的id被她點開,她把手機燈光調暗,在微博名那一行輸入幾個字:喜歡的人姓周。

她想,哪天不喜歡了就換掉。

改完後,她不免感慨于自己的智慧,用這樣的方式去精準具體地測量一段愛意的濃度,化無形為有形。

兩張話劇票被棠昭帶回家。

“周維揚,你喜歡看話劇嗎?我這裏正好有兩張票,要不要一起去啊?”

棠昭躺在床上,高高舉着票。

腦袋裏在想,周維揚大概會說:老子看起來有這閑情?

她搖搖頭,換個問法——

“周維揚,你今天不出門吧?那,反正閑着也是閑着,要不要一起去看個話劇?”

“周維揚,我想看這個,但是沒人陪我去,你……你不想看嗎?嗚嗚,我、我沒有演戲,我就是有點難過。嗯,巡演很難等的。下次撞上月考了,再下次還不知道猴年馬月,你真的不去嗎?嗚嗚……”

“周維揚,陪老子去看話劇,聽見沒有?不然我去爺爺那裏告狀,你就等死吧,哈哈。”

棠昭手插着腰,指着卧室角落高高的衣架子。

幾秒後,氣餒地收了手。

唉——

到底怎麽說啊?

對他有不一樣的感情之後,許多本來可以脫口而出的話都變得難以啓齒了。

棠昭覺得自己很奇怪,她六神無主地捏着兩張票。

一牆之隔,周維揚今天在家過周末,不知道他在幹什麽呢?

她拿出手機,給他發個消息吧。

字還沒敲下去,聽見樓下傳來了一些動靜。

周泊謙今天也在,他回來取東西,在書房翻找好半天。

棠昭去跟他打個招呼,問他找什麽?要不要幫忙。

周泊謙正坐在周延生的書桌前,整理着幾份材料和榮譽證書,他看了眼門口的人,說:“找幾份保研的資料。”

棠昭:“保研?聽起來好厲害啊。”

她過去,站在周泊謙旁邊,俯身在桌前看他的證書:“你要考哪個學校?”

“北大。”

棠昭感慨:“學霸,你把你的腦子借我用用好不好?”

她不由将手搭上周泊謙的肩膀,目光欽佩至極。

周泊謙笑着擡眸看她:“還沒考上呢,不用驚訝這麽早。”

冷不防的,微小的罅隙裏湊過來一個人。

周維揚是硬生生插到兩個人中間的,他都沒推棠昭,他一站過來,帶一股殺氣,胳膊就自然而然地把她扶着周泊謙的手擋開了,淡淡問句——

“聊什麽呢這麽開心?”

他穿件純白色的t恤,一只手撐在桌面,漫不經心地去看攤開在桌上的東西,人長得高大,就跟一堵牆似的一下把棠昭隔在身後了。

她被撞到旁邊。

棠昭遲鈍地擡眼,就看到少年将單薄衣料撐起的肩胛骨。

“……”

好野蠻。

周泊謙回答說:“整理東西。”

棠昭也說:“泊謙哥哥在申請北大研究生。”

周維揚沒驚訝,他上個禮拜就知道這事了。

他轉了個身,背對書桌,靠在桌沿,“申吧,彌補一下遺憾。”

周泊謙淡淡笑着,沒接茬。

周維揚看了一眼棠昭。

她站在旁邊,低着頭玩手機。

過幾秒,周維揚兜裏的手機震了下。

棠昭問他:你要看話劇嗎?戀愛的犀牛,今天六點的場。我有兩張票,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周維揚:就兩張?

棠昭可能有點難為情,稍稍側過身,沒讓他看她的表情:嗯,我只想和你去,你不要說。

周維揚看了眼她在光下粉色的耳梢,答複爽快:去啊,為什麽不去。

他輸入的字剛發出去,周泊謙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對了昭昭,那個電影選角的事——”

兩人同時看他。

見她臉上帶點笑,周泊謙要說的話頓了頓。

棠昭急忙收斂了神情,問他:“怎麽了?”

“聽說你選上的是女二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過錯,這件事爺爺讓我做,我沒有做好,對不起,讓你錯失這個機會。”

他如此鄭重的一聲道歉,讓棠昭慌了神,她趕緊擺擺手說:“沒事的啊,能選上我已經很開心了。不管是什麽角色,都是我的榮幸。我怎麽會怪你?”

周泊謙手抵着眉心,沒有聽見她的話似的,只是突然想到這個事,一時半會兒很是內疚,棠昭的解釋再真摯也無濟于事。

周泊謙摘掉了眼鏡,搖搖頭說:“我可能真的不太會做人吧,也不是什麽重要任務,這麽簡單的事情我都辦不好,肖策當時說不合适,其實也是在斟酌,我但凡多說兩句……”

“事情都過去了,”周維揚卷起一張獎狀,在他額角敲了一下,把周泊謙的話敲了回去,“選角本來就不是一錘定音的事,更不可能取決于你這無關緊要的一環。往大了說,一個片子紅不紅都是看運氣,運氣哪兒由人做主啊?”

卷起的獎狀又被他丢回桌面。

“一條路走不通就換一條,不同路不同收獲,沒必要鑽牛角尖吧?”

周維揚說着,折身看看他表情,默了默又問:“是不是爺爺說你什麽了?”

周泊謙搖頭:“他說我兩句我說不定還舒坦些。”

周維揚打趣他:“心理素質不行啊周泊謙,這點事別想那麽嚴重。”

而後拍拍他的肩膀:“振作起來,祖國的外交事業還指着你添磚加瓦呢。”

周泊謙笑了,往椅背後仰:“你少拿我開心。”

周維揚沒搭理他了,他拎了件外套,出門的時候給棠昭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走啊。

棠昭快步跟上。

周泊謙好奇問一聲:“你倆幹嘛去?”

周維揚頭也沒回:“約會。”

周泊謙愣了下:“真的?”

“傻子,”周維揚奚落一句,看他身側的棠昭,“跟他說什麽他信什麽。”

棠昭眼睛彎彎,擡起一雙明亮的杏眼,看着周維揚,緩緩地說:“你怎麽誰都騙啊?”

沒什麽特別的一句話,讓周泊謙聽出了一點撒嬌的語氣。

但也不重,因為棠昭說話總是溫溫柔柔的,時常讓人産生她是不是在撒嬌的錯覺。

然而仔細判斷就會發現,她紋絲不動地站在邊界線上,心中始終有一杆對人對事的秤。

對無感的人,不論笑一笑也好,語氣輕柔也好,再怎麽樣,她都會守住那根線,不會流露絲毫暧昧的蛛絲馬跡。

兩人對視,互遞笑容,周泊謙只能從後面看見他們的側臉。

從檐下走到光下,美好而微妙的磁場,插不進第三個人。

他清楚地看到,她越過了周維揚的邊界。

都說三角是最穩固的結構,可是周泊謙看到一種危險,莫名覺得它在構建之初,就有坍塌的趨勢。

周維揚出門的時候不喜歡關門,這一點和周泊謙很不一樣。

四合院老舊,改良裝修過幾次,最原始的蠻子門還保留着,朱砂的色,在日暮的光下顯得莊嚴。

門很沉,被風吹動,也只是輕微的晃一晃。

周泊謙看着門就這麽晃來晃去。

再輕微,也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不管到哪裏,周泊謙是一定要把門關好的,有條件的話還要上鎖。

界限、分寸、規整、到位,井井有條……這些都是和他的生活習性有關的關鍵詞。

當然,他不覺得這種不同是誰有錯在先,只是差異而已。

他看着那扇門,許久沒有動。

像什麽呢?一段故事結局的長鏡頭,即将由黑幕覆蓋,即将燈光大亮,宣告劇終。

如果是真的,周泊謙不太能夠忍受這樣的結局。

“這倆人最近好像總黏一塊兒。”

惠姨過來給他遞洗淨的水果,她也看着外面那扇門。

周泊謙凝固了好一會兒的神色緩緩綻開一個笑:“可能同齡人比較有話聊。”

他有點強迫症,還是決定去把門關上。

剛到門口,見周維揚折返回來。

他站在門檻外面,掰住了門板,沒讓他關,周泊謙被他吓一跳:“不是約會?”

周維揚也沒進來,就站門口問他:“我們去看話劇,你去嗎?”

“在哪兒?”

周維揚拿出票看了眼:“鼓樓西。”

周泊謙看見了兩張票在他手裏,“沒我的票吧。”

周維揚不以為然:“弄張票還不簡單?”

周泊謙搖頭,笑說:“算了,興趣也不大,就別耽誤時間了。”

“真不去?”

“我去給你倆當電燈泡?”

周維揚愣了下,也笑了:“行。”

而後他指了下門:“家裏不有人麽,開着也沒關系。”

周泊謙風波不動的眼中閃過一絲激蕩的波紋,他對上周維揚那雙坦蕩自由的眼,很清很透,有棱有角得像塊石頭,掩壓不住的鋒芒,好似時刻會将人劃傷。

周維揚對他說:“別太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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