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黃昏雪20
第22章 黃昏雪20
肖策有點奇怪, 事情還沒解決呢,李遲怎麽就把吳星杭那小子放走了。
李遲有私心。
作為一個攝影師,最大的職業理想就是拍出美好鏡頭。
李遲語氣不無驕傲:“說真的,我們家小孩兒身材可好, 絕對比那小子有美感, 我還正愁着吳星杭身上那幾塊排骨要怎麽拍呢。”
肖策将信将疑:“真的?”
“我帶大的人, 我當然知道。”李遲又瞥一眼那邊角落,發現那兒的人壓根沒動彈,他啧了一聲——“過來啊周維揚,給導演看看你腹肌。”
周維揚壓着眼,語氣冷冷:“你做夢呢, 我怎麽可能給那貨當替身?”
還是裸.替。
這事兒萬一傳出去,周家少爺的身價要跌停了。
李遲:“瞧你這話說的, 不禮貌了啊。”
他話音剛落, 周維揚的耳側傳來女孩子略帶抱歉的一聲低喃, 他緊壓的眉眼松了松,聽見她問:“是不是我牽連你了啊。”
事情是這樣的。
今天周日, 周維揚略有興致, 本來打算去上個晚自習,結果半路收到棠昭發的消息, 她就發了幾個字:好無聊, 想喝牛奶。
她其實沒有那麽無聊, 也沒有那麽想喝牛奶。
只是有點想他。
想他就想點點他的頭像,說一些廢話。
沒想到周維揚行動力超強, 真帶着牛奶來見她了。
前後不到一刻鐘。
在這個節骨眼上, 事情緊接着就這麽尴尬地發生了。
棠昭說,“對不起啊, 我沒想到你會當真……”
周維揚還抱着手臂,一臉冷傲,一時半會兒沒說話。
他沒理會李遲,過了會兒,扭頭看向棠昭,問她:“要是我不拍,你打算怎麽辦?”
棠昭說:“我怎麽打算沒有用啊,還是要看導演怎麽決定,你不拍,吳星杭也不拍,他們可能會找別的替身吧。”
“你還要跟別人拍?”
他語氣偏冷,有點質問的意思。
她不明白,這有什麽值得驚訝,甚至生氣的嗎?
“那沒辦法呀,總不能不演吧。”
外面雪意變濃,天光漸漸開始暗了。再拖下去,今天沒法兒開工。
周維揚最後遲疑了半分鐘,半分鐘裏,做出了決定。
他把外套脫了。
拉鏈利落地滑下,發出一聲脆響。
所有人看過來,唯獨棠昭沒有擡頭。她的手指點在劇本的字跡上,軟軟的指腹被粗粝紙面真的磨出一道灼熱。
熱意攀爬,蔓延到了耳根。
周維揚起了身:“褲子也要脫?”
有人忙說:“別別,褲子不用,別耍流氓啊。”
零星的幾個工作人員都笑了,不茍言笑的肖策也笑了下。
周維揚:“……”
誰耍誰流氓啊,服了!
棠昭坐着低頭,餘光裏,外套被丢到沙發上,緊接着是裏面的校服,最後,是一件衛衣。
他一邊脫一邊說:“演員表別寫我名字。”
肖策丢過來一份劇本,讓他抓緊時間琢磨一下。
周維揚原封不動甩回去:“不看了,您直接說怎麽演吧。”
肖策過來給他們講戲的時候,房間裏所剩無幾的幾個工作人員對着少年美好而新鮮的肉.體交頭接耳:“說真的,這少爺身材真不錯啊。”
李遲一笑說:“練好幾年了,夠不夠格?”
“就是太白了,細皮嫩肉,也不像修車的啊。”
“沒事兒,反正大特寫,拍出來都是黃的。”
“啊?黃的……”
李遲愣了下,沖那年輕女孩兒啧了一聲:“我說黃色,暖黃!色調!能別那麽下流?!”
“哈哈哈笑死我了。”
……
要拍的兩場戲。一場事前,一場事後。
李遲怕肖策礙于面子不敢訓周維揚,于是親自上場看監視器。
第一場戲,他從浴室走出來,到床沿,輕輕摸一下她的臉。棠昭坐在那兒,她看不見,只能聽着他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走位的時候,攝像問:“李老師,拍到褲子可以嗎?”
李遲說:“可以,這沒事兒,本來剛洗完澡麽。”
周維揚語氣涼涼:“我褲子三萬。”
“……”
“……”
李遲甩手:“搖上去搖上去。”
鏡頭拍到他背影的一半,另一半,是女孩子沉默地坐在他身體的陰影之中。棠昭講了兩句臺詞,然後被要求站起來,兩個人站到一個畫面中。
棠昭低着頭,聽導演安排。
她不需要再脫什麽,就穿着剛才那件小巧的吊帶衫,披散着黑發,鏡頭裏外一樣柔弱。
她沒有看周維揚的表情,水平的視線裏只有他運動褲的腰帶,細繩打了個活結,束住了緊實的腰線,腰腹部線條流暢,肌理分明。
她的眼睛就像一個小比例畫框。
畫框裏,少年雙手插兜,跟她距離不足半米。
雖然沒見過吳星杭的肌肉,但是從兩人穿着衣服也不難判斷,周維揚的線條看起來就比吳星杭有力量許多。
确實是很好看,很誘人。也難怪李遲會跟撿了寶似的非把他摁過來演戲。
李遲說:“不行啊,維揚個兒太高了,吳星杭是不是低一點?得給昭昭腳底下墊個東西。”
肖策打斷說:“等等,別墊。”
他揣摩了一下:“我覺得這樣也挺好,不挨肩膀,挨懷裏,反而更靠着心髒位置,她貼在他心口聽他的心跳——不對,不是聽,是數。”
兩人商量着,然後下了命令:“周維揚,把昭昭抱懷裏。”
頓了兩三秒,褲袋裏的一只手拿出來,一把攬過她的腰。
他抱得很虛,沒怎麽用力。
下一秒,肖策喊:“抱實點兒。”
“……”
“沒吃飯麽?手裏的勁兒呢!”
他用兩只手把她圈住,她的臉頰嚴絲合縫地貼到他左胸。
“昭昭,你也回抱。”
棠昭覺得手臂很沉,她用一種算不上抱的動作,稍稍擡起了一些幅度,兩條細腕就松松地挂在他的腰後。
周維揚忽然笑了聲,聲音從她頭頂傳過來,低低的,很暧昧,只說給她聽:“回抱啊,昭昭。”
棠昭的手往上,碰到他肩胛骨的位置,然後慢慢地收緊了兩條手臂。
衆人在笑——
“演個擁抱這麽費勁呢。”
“不能讓少男少女這麽拍啊導演,春心萌動會出事的。”
肖策沒理會,接着跟棠昭說:“數他心跳,然後你的手指就點在他肩胛骨上,等會兒就拍你的手,鏡頭外的人是看不到心動的頻率對吧?所以你要把這種抽象的變成具體的,輕一點,微妙一點,也不要太刻意,能理解嗎?”
棠昭應了一聲。
“能聽到他的心跳嗎?”
她動了動臉頰,在他滾燙的胸膛找到合适的位置。
能,可是。
好快啊……
他的心跳在她耳側,她的心跳在她嗓眼。
她意外地發現,居然同頻了。
抽象的心動落在她指尖,棠昭稍微克制了速度,一下,兩下,三下……
直到導演喊了卡。
微弱的日光從破碎的窗花裏穿透進來,落在少年的肩膀與少女的指尖。
第二場戲是事後,要用到床。
棠昭趴在周維揚的懷裏,仍然要靠指腹感受異性的吸引力。
簡單來說,就是摸他。
鏡頭跟着她的手指在挪動。
她黑色長發掃在他的胸口,每一根細絲就像一根針,紮着人不疼,但抓心撓肝的癢。
一根的殺傷力都夠了,這還幾萬根。
他被重重圍困,陷入身不由己的境地,背上都出了點兒汗。
周維揚摟着她的腰,低眸、克制着呼吸,看着她秀挺的鼻梁和說臺詞的嘴唇。
她說:“清雨,你就是我的眼睛。”
棠昭喊着戲裏的人物名,表情帶笑,由悸動、滿足到愉悅,釋然。
鏡頭只拍着她伏在他身上探索的樣子,動作,臺詞,神情,短短兩分鐘,棠昭表現得非常好,沒有來第二遍。
不太需要演員表現力的戲,兩場過得都挺快的,結束的時候還剩一點稀薄天光,戲中人卻好像熬過了一個世紀。
他們從鏡頭中走散,各自穿好衣服。
桌角的打卡板上,分別寫着date、director、camera。
《閃光的日月》。
“這電影名取得挺好的,”周維揚歪着腦袋,一邊穿好最後一件外套,一邊看了會兒這塊放歪的板子,跟身後的女孩兒說,“襯你的名字,昭昭不就是閃光的意思嗎?”
他回頭看她,見她沒回答,便笑了下,“走了。”
棠昭沒跟他說再見。
她低頭慢條斯理地圍着圍巾,看到被他打開又關上的門縫裏,透進最後一抹彌漫着雪意的夕陽,在她眼底留一道稍縱即逝的美。
短暫卻昭然。
閃光的日月,溫吞的隆冬裏,關于喜歡的線索和證據,都被記錄在了這一場黃昏的雪中,拓印在膠卷,定格塵封,晦昧而隽永。
這是她迄今為止,唯一出不了戲的一場戲。
因為她擁抱的不是清雨,是周維揚。
-
棠昭收工出來的時候,天色昏暗,雪還在靜谧地在落,筒子樓很老舊,大晚上的沒燈,劇組人還在樓上,院落裏一片漆黑,她踩着雪到門口,發現剛剛提前離開的周維揚沒離開,站在高大的鐵門前,他昂首看着飄雪。
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棠昭走過去:“你在等我嗎?”
周維揚看向她,沖旁邊的車偏了下頭示意:“就一個老宋,還分兩撥送?”
她看他背了書包:“你今天也去晚自習啊?”
晚自習不是學校的硬性要求,想上的話就打個申請。周維揚顯然不是什麽愛學習的人,不過他今天說:“還不許人勤奮了?”
他說着,邁開長腿往車上走。
棠昭把書包放到腿上,手裏握着已經沒溫度的牛奶瓶。
周維揚低眸看一眼,用骨節輕碰一下:“涼了吧,一會兒我給你重買一瓶。”
他拿過去說:“這個給我喝吧。”
棠昭沒拒絕,奶瓶被他取走,手中一空。
她在回想剛才的事,嘈雜的戲臺落幕,曲終人散,夜空靜遠,世界安逸得好像只剩他們兩個。
棠昭誠懇地跟他說:“今天的事,不好意思啊。”
周維揚:“不好意思?我看你摸得挺開心的。”
棠昭:“………………”
她輕輕嗯了一聲,對答如流:“因為手感還蠻好的。”
幾秒之後,她的耳邊傳來一聲輕笑。
也不知道他笑什麽,是被誇了高興,還是在嘲諷她。
棠昭拿了本輔導書在看。
她看書看得心不在焉。
他以為她對他心不在焉。
周維揚不高興,非要看着她,用手端起她的下巴,在棠昭一片錯愕的眼神裏,他問:“你覺得我身材怎麽樣?”
棠昭握着他的手腕,想讓他放手:“不是很多人都誇你了嗎?”
周維揚改為捏住她的下颌,就不放手:“他們又沒抱過我。”
棠昭這回掙脫不開了,嘟嘟哝哝說句:“蠻好的。”
“多好。”
“99分。”
“扣在哪兒?”
“怕你驕傲。”
棠昭說完,抿了抿唇,語氣近乎哀求了:“周維揚,你別撩我。”
捏一下她下巴,就跟掐了她脖子似的,一臉馬上要就義的樣子。
用得着嗎?
他說:“就撩。”
棠昭:“不是,我會流鼻血的,之前就是……”
懶得聽她鬼扯,周維揚放下了手。
棠昭如蒙大赦。
她順了一下呼吸,聽見他說:“我可能會考北航。”
棠昭轉而驚喜一笑:“真的嗎?跟北影是不是挺近的?”
周維揚嗯了聲:“挨着。”
說不出心裏什麽感覺,但是甜甜的,很輕盈,棠昭問他:“你家裏人對你有什麽期待嗎?”
周維揚想了想,“我爺爺想讓我當導演,我媽想讓我管公司,我爸——我爸對我倒沒有什麽期待,他就希望我別闖禍就行。”
她說:“那你怎麽不去當導演,管公司。”
他溫溫一笑:“這不是想跟你一塊兒上大學麽。”
棠昭沒有再接話,她對上他的笑眼,不再是戲弄人的笑,是給出堅定的誓言過後,表示肯定的溫存。
周維揚忽然轉了話題,問她:“你們有吻戲嗎?”
她想了想,認真回答:“可能有吧,可能還有一場。”
沉默幾秒之後,他說:“別拍。”
棠昭愣了下,聲音放輕:“可是又不是我說了算,我不知道他的經紀人會不會讓他借位。也許會吧,”她揣摩着,“但是也不一定。”
周維揚看着她,好一會兒,他擲地有聲地說:“我不介意再當一次替身。”
“……”
這語氣,要多拽有多拽。
一個晚上,棠昭沉在了這句話裏。
怪不得人家都說早戀影響學習呢,她就這麽想東想西的,半節課,一道題都算不出來。
棠昭晃晃腦袋,不行,她還要考大學呢,她要跟他一起上大學。
他們還有很多的時間,她可不能在這個時候拎不清。
這樣想着,棠昭的嘴角緩緩綻開一個笑,神思又回到卷子上,開始仔細做題。
那天晚修下課,一成不變的薩克斯曲突然變成了流行音樂。
前奏的聲音一出來,班裏就炸了鍋。
“哇周傑倫的歌!”
“這什麽歌啊?好好聽。”
“好像叫屋頂。”
歌是這麽唱的:在屋頂唱着你的歌,在屋頂和我愛的人,用星星點綴成最浪漫的夜晚。
在這陣溫柔的旋律裏,棠昭打開手機,接到了靓號給她打來的電話。
他聲音沉沉,語氣難得的,帶點溫柔:“好聽嗎?”
棠昭笑着,嗯了一聲說:“特別好聽。”
周維揚說:“下來吧,我在等你。”
踩着美好的歌聲,棠昭背着書包往樓下狂奔。
棠昭也在等,她在等時間。
她相信,等熬過青澀的、溫吞的冬天,一定會迎來暴烈的、自由的長夏。
到時候,她就可以心無旁骛地喜歡一個人了。
周維揚站在人潮之中,回過頭,看着她朝自己跑過來。
他們一起往前,走向十七歲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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