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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白賒月睡不着, 他怎麽可能睡得着。

姜寧輕輕順着他的背脊:“睡不着的話,可以跟我講講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嗎?”

本來有些事已經爛在肚子裏,如果找不到家人, 他會一直以白賒月的身份生活下去。

“我們以前居住在南沙的一個小島上, 捕魚為生,那邊只有一個老師,從上一年級開始,每年都會有同學随父母到內陸城市生活。”

“我的老師跟我父母說, 如果他們有能力,希望能為我提供更好的學習環境。我父母也希望我能有知識, 決定帶我去內陸生活。”

“他們與那艘船的其中一個水手認識, 我們沒有買票就上了那艘船,當船在海上航行一天一夜後, 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暴雨,海水湍急,海平面視線模糊,導致船身與礁石相撞,船艙進水。”

“那是人間煉獄,為了活命, 有人被生生踩死、有人丢下至親、有人為了一件救生衣大打出手……人性最經不起考驗。”

“父母抱着我,父親把我們三個拴在一起,我與他們等待救援, 但是風浪太大, 我們被狂風暴雨分散。”

“不知道過了過久, 感覺到有人在按壓我的胸腔, 我吐出幾口水, 接着醒來,着急問我父母的去向。”

“那個男人什麽都沒說,抱着他手中的男孩放聲哭泣,他嘶吼的聲音響徹整個海平面。”

白賒月眼眶紅紅的,講述這些的時候每個字都很沉重,似乎胸腔都在疼。

“海平面靜得可怕,只剩下船體的幾片殘骸,我們周圍只有寥寥幾具屍體,我原以為死的人不多,也以為我的父母還在人間,但那個男人說,他們都被海水沖走了,他自己的兒子也死了,他的手下拼盡全力才将他和他女兒救下,順便救下的還有我。”

“他抱着他兒子的屍體發呆整整一夜,他很絕望,以至于他女兒發起高燒昏迷不醒,他直接兩眼一番撅了過去。”

“在救生艇到達之前,我一直照顧着他們。到了救生艇上,我着急詢問我父母的下落,但我的養父沒讓我開口,他幫我問他們,我聽到他們說海水溫度低,海水又急,沒有生還可能。”

“我後來想想,我父親沒讓我問,大概從一開始就想讓我代替他的兒子。”

“我确實成為了他的兒子,他兒子從小在美國長大,我需要學習美式英語,學習西方用餐禮儀,他兒子鋼琴很有天賦,我必須在短短半年內達到他兒子的水平,馬術、高爾夫球、射箭……他兒子會的,我必須會。我需要沒日沒夜地學習他所掌握的知識……而做這些只是為了沒人能懷疑我的身份。”

說到這兒,白賒月無奈地笑了一下,“我記得有一次我累暈了,一邊吊着營養液,他在一旁陪我練習美式英語。”

姜寧問:“可是他這麽做……難道沒人見過他之前的兒子嗎?”

“那些叔伯只在照片裏見過,他們一直生活在美國,所以很好糊弄過去。”

“我父親救過我的命,他又重新給我一個身份,他養育我教導我,他對我的恩情我無以為報,所以我抗下所有的壓力,最終變成白賒月,我聽他的話娶他女兒,打理家中産業,這麽些年,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也算對得起他的救命之恩。”

白賒月說完,從姜寧懷抱中掙脫出來,而姜寧枕在上方,早已把枕頭打濕一片。

“我都沒哭,你哭什麽。”

姜寧吸着鼻涕,整理情緒,說:“覺得你辛苦,覺得你失去自我,心疼哭的。”

“但從某種角度看,他把我培養成一個有膽有謀、能夠獨當一面的人。”

“他對我嚴厲了點,但同時也給了我一份父愛,我很感激他。”

“你也跟我說說,這麽些年,你與我親生父母之間的交集,我想多了解他們一點。”

因為盛飛以前對他們二老有意見,所以姜寧對他們了解得不算太多。

“盛伯父和盛伯母這些年一直沒放棄找你,各種福利院、尋子群體,都有他們的身影,他們堅信他們能活下來,那麽你也能活下來,他們一直認為你只是失去記憶,或者生活在另一個地方,你可能認為他們死于那場海難所以才不去找他們,現在看來,應該是後者。”

“不是,”白賒月說,“我找他們了,在我有能力的時候就雇傭私家偵探找他們了,好幾次,就在我以為快要找到的時候……”白賒月嘆氣,“海難之後,身上什麽都沒有,連爸媽的頭像都是找別人畫出來的,所以每一次核對信息,最後都以失敗告終。”

“那艘船上的幸存者四散在各地,因為當時被海水沖走很多,所以登記在冊,包括登記上船的人員信息,都只有寥寥數個,我請的偵探這些年幾乎幫我找遍了那些幸存者,我是沒想到,最後竟然是你幫我找到的父母。”

姜寧:“大概是天意吧,同一個城市,你的父親在電視上看到過你,甚至對面對看着你,都沒認出來你,你們錯過相認的又何止一次機會。”

“是啊,同一個城市,我的私家偵探卻從沒發現。”白賒月皺了皺眉,像是想到什麽,随後攬姜寧入懷,“先睡一會兒,明天我好好想想要怎麽與他們相認。”

“嗯。”

這幾天最開心的事莫過于幫白賒月找到他的親生父母。

《記憶障礙》在五一勞動節假日檔定檔播出,姜寧前往首都參加首發會,又馬不停蹄地趕回香江,參加《迷霧》的綜藝宣傳。

白賒月從偵探事務所出來,去了趟白家老宅。

他讓寶姐準備些新鮮魚肉,他親自下廚。

白心水放學回來就看到他爸在廚房忙活。

做完晚飯,叫上正在打理花花草草的白老總,一家三代吃了個美美的晚飯。

白賒月到父親書房,發現他父親正在喝酒。

“醫生怎麽說的忘記了?”

父親像是被抓包的小孩,慌亂了一下,乖乖放下酒杯,狡辯道:“我就聞聞,喝不讓喝,聞聞難道還不讓人聞了?”

白賒月拿來一只空杯子,從他杯中倒走三分之二,“這麽點量,應該沒事,你實在饞就喝吧。”

雖然嫌棄酒太少不過瘾,但他爸還是一點點品嘗那為數不多的酒。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發高燒,40度不退,你在病床上守了我三天,可是這種事,寶姐他們做就行,你那個時候很忙,為什麽要守着我?”

他爸擺弄着桌上的古董擺件,随意搭話:“你是我兒子,不守你守誰?”

“芷蕾那件事,我後來才知道我前腳剛去柬埔寨,後腳你就跟來了,但是你沒讓我發現。”

他爸一愣:“你還是知道了?”

“嗯,你以前的親信跟我說的。”

“多嘴。”他爸說,“跟着你是怕你有危險,如果我兩個孩子都有事,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意思?沒讓你發現是想看看你的膽識。”

白賒月抿唇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對我一直很好。”

“不,也有不好的地方,”老爺子放下酒杯,回憶往事,“你比我兒還小一歲,你小時候我對你太嚴厲,剝奪了你的童年、青年,甚至還剝奪了你對婚姻的選擇、你對後代的選擇,我為你安排得太多太多,你會反抗,但最終還是選擇順從我。”

老爺子感慨頗多,“臨老想想,救人是善事,把一個人的一生剝奪了那才是罪惡,我有太多對不起你的地方。”

“你知道的,這些方面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可是爸爸,你是失去過兒子的人,你知道父子分離的痛苦,可你怎麽忍心阻止別人父子相認?”

老爺子神色一斂,意識到事情不妙。

“你……都知道了?”

“在十年前,私家偵探其實就已經找到他們了,是你從中作梗,收買了私家偵探。”

老爺子無地自容,“是,我糾結過要不要告訴你,我知道你遲早會知道真相,但是我又怕……怕你離開我……那個時候芷蕾去世沒幾個月,如果你離開,我就真的一個孩子都沒有了……”

“我承認我有私心,我自己不舍,我也怕白心水沒有父親,我還怕偌大的産業分崩離析,年紀越大,這種害怕就越甚,以至于一次又一次地隐瞞你。”

當白賒月懷疑私家偵探有貓膩後,他便找上他,可能出于心裏的愧疚,私家偵探和盤托出。

白賒月有過憤怒,也怨他父親,但過往的事已成事實改變不了,他選擇心平氣和地處理這個問題。

“你該相信我的,即使我找到親生父母,我也不會丢下你,不會丢下白心水,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

“我為數不多後悔的幾件事中,關于你的就有好幾件,”老爺子感慨萬千,“你恨我嗎?”

問完,老爺子首先笑了,“阻止父母親人相聚,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惡毒的事,我不指望你會原諒我。”

白賒月眼中一直都很柔和,面對家人,他一貫包容。

“我跟你坦白要找親生父母的時候,你卻冠冕堂皇跟我說那番話,我心裏會有恨,但我原諒你,父子之間哪有隔夜仇,你是我父親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他把老爺子的酒櫃鎖起來,“鑰匙我拿走了,你早點休息。”

看着兒子離去的背影,覺得對這個兒子終究是虧欠的。

人性很複雜,他們不是父子,但他們之間的感情更勝父子。

白賒月很晚才回家,姜寧坐在窗邊背臺詞。

“想好什麽時候與你父母相認嗎?”

白賒月:“沒有。”

“盛伯母明天出院,我去接送他們,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子女應該盡孝,明天我開車。”

“嗯。”

白賒月進浴室洗漱,吹完頭發,躺進被窩。

姜寧翻身把床頭燈熄滅,接着把白賒月的胳膊弄到自己腦袋底下,準備睡覺。

白賒月摟着他,輕輕親吻他的唇。

姜寧一開始以為白賒月只是親一兩下,但到後來都被他弄得沒了睡意。他推了下白賒月,“該睡覺了。”

老婆很反常,白賒月狐疑:“這幾天玩玩具了?”

“你說什麽呢!!我是那種人嗎!”姜寧激動歸激動,解釋道,“我知道這些天你的心思在你親生父母哪兒,你沒心情,我怎麽好讓你做那些。”

“誰說我沒心情?”

貼身衣物散落,白賒月那低沉悅耳的聲音擦過耳際,“親生父母的事情重要,老婆的事情同樣重要。”

大手摁在姜寧腰間,另一手摁在姜寧後腦,将他整個人貼向自己。

安靜的房間中只聽到啧啧水聲。

次日來到醫院,盛母在兩天前已經退燒,如今精氣神看起來都不錯。

姜寧進入病房前,盛母正和護士說說笑笑。

看到姜寧進來後更是笑開了花。

“我聽說是你和你朋友一起送我來的醫院,麻煩你了,現在還要你來接。”

看到姜寧身後跟着的白賒月,盛母愣了一下,上下打量:“這位是……”

“我男朋友。”

“辛苦你們了,你男朋友比盛飛還高啊。”她嘴上這麽說着,眼睛卻一直在打量。

盛母一直打量白賒月,盛父理解盛母的想法,懷疑的思緒何嘗不曾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但最終還是被現實說服,他對盛母小聲說:“他有父親的,長得像而已。”

但盛母不為所動,車上,她開始試探性地問:“白先生今年幾歲了?”

“三十六。”

二老對視一眼,是他們大兒子的年紀。

“那你的父母是親……不對,還健在嗎?”

“父親健在。”

盛母:“哦……”

盛父拍拍她的手,算是安慰。

到了盛家,盛家二老要求倆人留下來吃中飯,并讓保姆去買菜。

盛母一直盯着白賒月看,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說:“白先生讓我想起一個人。”

白賒月也說:“您也讓我想起一個人。”

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張折疊的紙,紙張有些泛黃,折痕處還有幾個磨損出來的小破洞,上面的色彩淡化許多。

“這是我大概十一二歲畫的。”

紙上,有海、有小平房、還有兩個捕魚人。

畫面布局很熟悉,盛母叫來盛父:“老頭子,你快來看這畫。”

盛父看了很激動,盯着白賒月又是好一番打量。

長得像,又會畫以前他們大兒子會畫的畫,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

“你是……你是……”

白賒月将二老扶在沙發上。

“在網上,我的資料顯示,我叫白賒月,三十七歲,但我今年實際年齡三十六歲,我的生日是7月26號,我原名沈栾,我的父親叫沈庭,母親叫潘小芬,我們以前居住在南沙的一個小島上,父母捕魚,我上學畫畫。”

“我的成績還不錯,父母想讓我獲得更好的學習環境,登上去內地的船,但是遇到海難,我們分開了……”

不用再說下去,白賒月就是他們的大兒子沒錯。

親人相聚的場面總能輕而易舉賺取眼淚,姜寧到外頭透氣。

保姆正買菜回來,他伸手要來保姆手中的菜,自作主張放她半天假期。

“這樣不好吧?”

姜寧心說讓她進去看見那場面才不好。

“沒事的,今天這頓飯你不用擔心,明天我不在,盛伯母身體又虛,就要勞煩你多費心思了。”

“也行,可不許扣我工資喲。”

姜寧笑:“這家的兒子是大明星,這麽點錢沒必要。”

保姆想想也是,便離開了。

半小時後,姜寧回到客廳,盛母還抱着白賒月不撒手,盛父抹着眼淚,接過姜寧手中的菜:“伯父去做飯。”

姜寧不讓:“你們很久沒見面,肯定有很多話要說,我來做飯,您多跟他說說話。”

“進門是客,我怎麽能讓客人做飯呢。”

姜寧拗不過,只得讓盛伯父去做飯,他跟上去打下手。

白賒月講了好多這些年發生的事,也如實說出養父阻止他尋找親生父母這件事,“如果不阻止,我們可以早十年相遇,您恨他嗎?”

盛母遲疑了一下:“會恨。”

但她又說,“他救了你的命,還把你培養得這麽優秀,我原諒他,下次帶我去見見他,我還得親自跟他說聲謝謝。”

養育之恩無以為報,她不會讓兒子夾在中間難做。

有生之年能見到大兒子,還知道兒子這麽能幹,這是上天對她最大的眷顧。

飯桌上,她不知道白賒月的喜好,讓他自己夾菜,但她知道姜寧的口味,給姜寧夾了很多的菜。

“多吃點。”

姜寧看向白賒月,向他求助。

白賒月接收到信號,勸盛母:“媽,你讓他自己夾菜。”

“喲,還沒過門呢,這就向着媳婦了?”

姜寧狂咳不止。

“我以前開玩笑說,做你男朋友一定要比盛飛優秀,能比盛飛優秀的,也就我大兒子了,沒想到一語成谶。”

盛母笑着順姜寧的背脊,“兜兜轉轉,你還是我半個兒子,這就是緣分啊,讓我們成為一家人的緣分。”

姜寧羞赧笑開。

幾人也都跟着笑,開心的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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