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境遇性
境遇性
【我們聊到境遇性同性戀,她突然輕聲笑了。
“如果境遇性也算的話,我曾經很喜歡一個女生。喜歡到懷疑自己是彎的,但是又對別的女生提不起興趣,喜歡到想和她結婚……你知道我的,我很恐懼婚姻,但是一想到是和她,那似乎又很美妙……但現今說起來,都是一場空了。”
我側過臉看着她,沒說話。
她又笑:“也不是曾經喜歡。應該說,那個境遇是曾經的。”
然後我們又聊了一些有的沒的,總能扯回到這裏,她于是給我講起她大學四年裏發生的故事。
就從舒月的角度來講講這個故事吧。
在她所剩無幾的少女心事裏,留下的第一人稱。】
我沒想到自己真的來了這座城市。
上小學時候,我們學校很流行古樹許願。就是在小木塊寫上願望,然後埋到學校後面那棵據說快要成精了的古樹底下。
“我想去H市。”
那時候的我許下這樣一個願望。
年少無知的夢想,居然真的實現了。但是十七歲的我,早已有了新的夢想啊。許願樹太不人性化了,竟然沒有跟蹤用戶需求,及時做出更改。
H市倒是沒有想象中那麽冷。
我拒絕了父母陪同,一個人北上,在快到站時沖去廁所換了條帶點絨的褲子,還加了個厚外套。
但是一出站,熱浪撲來,我甚至懷疑我是南下了。周圍人都穿得很少,我像個遠道而來,皮膚不夠白五官不夠立體的俄羅斯人。不知道是不是我穿得太奇怪,所以攔了幾輛的士都沒停。我脫了外套,但不能在大道上脫褲子,所以還是很熱,頭發根直冒汗。
終于一輛出租車停了,車裏已經坐了一個女生,師傅問我去哪,我說H大,然後就讓我上車了。我向來不喜歡坐副駕駛,于是放完行李,坐上了後座。
“H大開學晚,別的學校倆禮拜前都接完了。”司機把廣播講故事切換成歌曲,問:“小妹是南方的?”
我不确定他問的我們誰,所以等了一會兒才開口答道:“是,W城的。”
“哎喲好地方嘞,山好水好。”司機說着笑起來。
我也跟着笑,W城就一小地方,沒想到這麽遠的地方也有人知道。
我笑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挺傻的,于是收了笑,餘光瞟到旁邊女生一直歪着頭看窗外。
一個學校的,同學?
到了校門口,付錢,司機說沒十塊的,找了二十塊,讓我們自己下了車再去拆開。
錢在我手上,我摸了摸口袋,也沒有十塊錢零錢。于是我問她:“同學,你叫什麽名字,哪個院的?我到時候……”
“林成碧。”她說完翻了翻手機記錄,才說,“是金融學院。”
“我也是!”我有些激動,多有質量的巧合啊。
她笑了一下,說:“那一起過去吧。”
我們到了新生報到處,她填表,我等在一邊,不自覺地端詳起她的側臉來,漂亮的臉型,眼尾修長,睫毛濃密,鼻梁特別挺,寫字的時候抿緊了唇。
她填完表直起身了,我還沒反應過來,呆呆地望着她。
“舒月。”她叫我名字,我感覺這聲音像是穿越了幾百萬年,把我拉回現實。我笑了笑,接過筆開始填寫我的個人信息。
這一場巧合有質量有保障,我和她居然分在了一個寝室。
“先去寝室嗎?”我問她。
“先去領軍訓服。”
“哦對。”
我們在領衣服的地方又碰見一個寝室的,萬方,她和父母一起來的,特別熱情,要請我們吃午飯。
大一住的八人寝,兩個房間一個廳,四個人一間。我、林成碧、端木堯玉和陳毓爾住在進門左手邊的一間,另一間四個人是萬方、秦珏、姜姍和溫茗茗,她們四個都是本地人。
除了我和林成碧,大家都有父母或者一方陪同。端木堯玉的父母還請了假,準備在這玩一星期。午飯的時候,因為邀請了我和林成碧,所以萬方父母十分熱情地點了一桌子的菜,好在林成碧和我吃得都不少,才沒浪費太多。
吃完飯萬方跟着父母去酒店休息了,我和林成碧回寝室。
寝室果然一個人也沒有,兩間房都空着。
我躺在床上,看林成碧往室友爬,問她:“下午要開大會?”
“好像是。我看看……三點半,先睡一覺吧。”
“不困。放了兩個月的假,已經喪失了午休能力。”
“那聊會兒。”
“聊……算了,閉目養神吧。”我說完就閉上了眼睛,聽見她在那邊低聲笑。
我是被雪糕冰醒的。林成碧說我沒一會兒就睡着了,還打了小呼,三點的時候端木和陳毓爾回來,帶了一兜子方糕和拖肥,她喊了我好多遍我也沒反應,就拿一袋拖肥放我臉上了。
“我在夢裏被追殺呢。”我坐起來,撕開那包拖肥吃。
陳毓爾聽見了,驚訝地問:“被追殺還不醒?!”
“夢裏比較強,有異能力,還有主角光環,所以不願醒。”我解釋,順手對着站在對面的林成碧開槍。
林成碧卻一點不配合,只瞟了我一眼,繼續跟端木聊天。
陳毓爾很給面子,在一邊星星眼狀:“異能力?好酷啊!”
但我還是覺得尴尬,默默低下頭專心吸食拖肥。
開會的時候,按照身高分成兩列縱隊,我跟陳毓爾正好并排走,特別高興能坐在一起度過這無趣的幾小時。但是進門之後,要求一排排走到座位,于是就很悲慘地錯開了。我特別悲傷地坐好,然後就扭頭去找陳毓爾的位置,抛給她無數個炙熱的眼神,但她一個也沒接收到,全程在和旁邊的男生講話。
“喂。”
我聞聲回過頭來,驚訝地發現林成碧坐在我邊上,正興趣盎然地盯着我看。
“……你不和端木坐一起嗎?”我問她,問完又覺得自己語氣怪怪的,但是話收不回來,只能勉強綻開了一個微笑。
她聳聳肩,笑:“跟你一樣。”
我有些惱火,收了笑,沒再說話,開始端詳臺上領導的外貌。我們院長雖然腦袋發光,但五官絕對是最出衆的那個。
大會一宣布“到此為止”,大家瞬間複活,原本稀拉拉的掌聲變得整齊而響亮,一同歡慶終于結束了。
掌聲一停,我就飛奔出去,一刻也不想和林成碧待在一起。
路上碰見了新生報到處的學姐宋容榕,她竟然還記得我,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吃燒烤。
我擔心要她請客,所以拒絕了,剛好智齒疼,也有個理由。
“我上個暑假剛拔了一顆。”宋容榕笑着又建議,“那去吃青蔬吧,番茄鍋很好吃。”
我沒好再拒絕,跟着她出了校門。
番茄鍋确實很好吃。
我們快吃完的時候,門被推開了,我聽見說話的聲音,是林成碧和姜姍。
她倒是個萬人迷——這樣的想法一出來,我自己也覺得奇怪,但又忍不住。我故意把腦袋側向一邊,學姐跟我說話也沒怎麽回答,只是點頭。但是事與願違,她們發現了我,林成碧跟學姐問了句好,并沒有跟我講話。姜姍打趣我這麽快就深入了組織高層的時候,她就站在一邊,冷着臉,像是出租車上剛見到她那樣。
我才記起來還有十塊錢沒給她。
剛好口袋裏有零錢,我拿出來給她,她沒接,冷着臉擡頭看菜單。
我推到她手邊,說:“還你的。”
她扭頭盯着我看,好半天才說:“沒口袋,回去再給我吧。”
“放姜姍那吧,你們一起。”我說完把錢塞到姜姍手裏,就推門出去了。
走了十幾步,學姐沒跟上來,林成碧倒追上來了。
林成碧跟着我走到夜市,我停下來去買蘋果,她就站在一邊看。等我買完了,她好像還在猶豫要不要說話,于是我們又無言走了一道,走到足球場邊上,她才決定好了,開口道:“學姐她……她是同。”
“我不恐同,而且也許是雙。你如果讨厭同性戀之類的,可以離我遠一點兒。”我的語氣有些兇,我并不是雙,我從來也沒喜歡過女生,早戀對象都是男生。之所以這麽說,大概是因為八月份才剛知道錢苓是同性戀,所以還很敏感。錢苓是我最喜愛的表姐,她最好的朋友因為她的性向和她絕交,而且告訴了認識的一圈子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林成碧聲音又低下去,猶豫片刻才說,“……但她喜歡你。”
這下輪到我沉默了,我理解并接受身邊人的同□□,但是對于發生在自己身上,還是會很排斥。我看了一眼足球場上并排跑步的小情侶,低聲說:“肯定是你弄錯了。”
然後我再沒等林成碧說話,提着蘋果快速跑了。
她肯定沒追,不然我是跑不過她的。
回到寝室我就立刻洗漱完躺床上,拉上了床簾。
“怎麽睡這麽早?”陳毓爾摘下耳機,好奇地問我,因為我今天還和她聊天說我是熬夜冠軍。
我低聲說自己牙疼,吃了藥就想睡覺。
她于是體貼地關掉了大燈,打開了小臺燈,而且聽聲音,應該是替端木堯玉和林成碧都打開了。
我躺在床上,覺得今天的自己十分奇怪——莫名其妙地對林成碧有好感,又莫名其妙地因為她不高興。林成碧也很奇怪,第一天見面,就跟我半出櫃了?
【非要說的話,大概是舒月在回憶起她時,說話太慢了。我從沒見過她如此慢條斯理。
舒月提起林成碧長相的時候,讓我也想起高一那會兒再見舒月,她五官長開了,整個一小美人模樣。她皮膚依舊很白,冷調的白,不笑的時候整個人都顯得冷清清。但不是空泛的寂寞感,而是那種無人理解、不易靠近的孤獨感。她一雙睡鳳眼時常眯着,也不是近視,問她她就說是習慣這麽看;鼻子小巧且挺,尤其是鼻尖很好看;唇形也漂亮,唇紋很深,是整張臉最性感的部位。
我們在路口道別,我說完一遍又一遍的再見,真轉身走了,又扭頭叮囑舒月:“明天繼續啊。”
她笑了,與我說晚安。
我突然有一種也許我見過林成碧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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