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宴将軍,殁了

初雪剛過,雪花在幽深的庭院之中積了薄薄一層,連空氣都透着一股冷冽。

“小姐,小姐,好消息,将軍凱旋了!”一個丫鬟腳步匆匆的跑入庭院,隔着老遠便咋咋呼呼的叫嚷了起來,那股鮮活的氣息終是将這一院的冷清打破。

緊閉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門內站着個同樣丫鬟打扮的女子,她兩眼放光,一臉興奮的對那跑來的丫鬟問道:“文清你說的是真的,将軍真的要回來了?!”

名喚文清的丫鬟連忙點頭,臉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真的真的,京城裏都傳遍了,将軍北征破了胡人王庭,将胡人的大汗和幾個王子都抓了來。這可是天大的功勞,你不知道,今日府上那些丫鬟小厮見着我都客氣得不行!好了,不與你說了,我要去告訴小姐這個好消息。”

墨韻聞言喜上眉梢,連忙側過了身子,讓文清進屋。

這是間書房,筆墨齊全布置雅致,上好的銀絲碳在屋角靜靜燃燒,未起煙火卻是帶來了融融暖意。只一門之隔,寒風肆虐的庭院與暖意融融的書房便仿佛被分割開的兩個世界。

文清進屋之後頓覺熱氣撲面而來,渾身的寒意似乎都要被沖散了,讓人直覺重回了人間。不過今日她卻顧不得感慨屋中的暖和,進屋之後便滿臉帶笑的邁步進了裏間,然後一擡眸,便見一個容貌清麗的女子坐在書案後面,正捧着一本書回頭“看”來。

激動喜悅的心情在見到這一幕後似乎都消散了,文清心裏忽而有些心酸,她勉強扯着嘴角笑道:“小姐,您想看書可以讓墨韻讀給您聽啊。”

文清臉上的笑容勉強得有些難看,可那又有什麽關系呢,反正面前的人是看不見的。就好像那被她小心捧在手裏的書本,其實也是看不見的……

溫梓然聽出了文清語氣中的變化,她放下了手中的書本,美麗溫婉的臉上露出一個笑來,溫言細語的安撫道:“好了,知道了,你這丫頭總是愛操心。”說完頓了頓,才又小心的問道:“我剛才聽到你們說……阿兄要回來了?!”

文清聽到這話頓時又高興起來,她幾步上前握住了溫梓然的手,高興的笑道:“是啊,小姐,将軍要回來了。而且将軍此番又立了大功,封疆拜侯都是理所應當,等他回來替您做主,看這馮家人還敢不敢這般慢待您!”

溫梓然也是高興的,一雙無神的黑眸似乎都比平日亮了幾分。不過不像文清,她的眉眼間卻并沒有怨怼,淺淡間盡是平和從容:“莫要這般說,馮家也并未苛待于我。”

文清聞言憤憤不平,還想要說些什麽,卻是被墨韻一把拉住了,又沖她緩緩搖了搖頭。

溫梓然目盲,看不見兩個丫鬟的眉眼官司,可她此刻也實在無心理會這些許小事。她眉眼間還算平靜,但心中自是歡喜無限——這一回宴黎北征去了近兩年,帶着數萬兵馬深入草原腹地,其間幾度失去聯系,這大半年來更是音訊全無,足足讓人憂心了半載。

但好在,他總算是回來了,建功立業都在其次,只要他回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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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行軍緩慢,消息傳回京城半月,北征的晏家軍才終于回到了京城。

那一日正落着雪,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而降,若是不撐傘站在空曠處,不需多久就能白了頭。然而天氣再冷似乎也冷卻不了京中百姓的熱情,他們得了消息後便紛紛走出了家門,一大早就自發來到了城門口迎接,迎接歸來的親人,同時也迎接那傳說中的狼将宴黎。

宴黎此人,其實算是梁國的一個傳奇。

他乃将門宴氏之後,但自出生起便經歷了旁人不能想象的坎坷傳奇——據說宴黎出生時正值胡人寇邊,邊城告破,身懷六甲的宴夫人便在逃亡途中産子。可惜後來被胡人追上屠戮,宴夫人也死在了當場,只有剛出生的宴黎不見蹤影。直到幾年後,宴将軍才意外從狼窩裏将他尋了回來!

宴黎是被野狼撿回去養大的。有人說他生性殘暴,喜食生肉。也有人說他通曉狼語,能驅使狼群。再加上他在戰場上确實勇武無雙,漸漸便有了“狼将”之稱。

因着這般名聲,世人對他多有畏懼,但随着胡人王庭告破,在這份畏懼之外又漸漸添上了敬佩。至今日宴黎凱旋,正是聲名最盛之時,便有無數人湧至城門來迎他。

熙熙攘攘,吵吵鬧鬧,人群摩肩接踵,熱鬧的喧嚣甚至蓋過了冰雪的嚴寒。

終于,有人高喊了一聲:“晏家軍回來了!”

這一聲落下,喧鬧的人群霎時一靜,然後又在瞬間激動起來,就連維持秩序的官兵也攔不住湧動的人群,被衆人一口氣擠到了城門口。

城門外,一支黑色的軍隊正沉默的行走在積滿冰雪的道路上,隊伍沿着蜿蜒的道路被拉得老長,就好似雪白幕布上,一條蜿蜒的黑龍正在緩緩靠近。

“回來了,真的回來了,那打頭騎馬的将軍是不是就是宴将軍啊?”有人激動的高呼,頓時引得群情激奮,城門口更是一片騷動。

這些人中除了來湊熱鬧看宴黎的,還有很多是來迎自己親人的。要知道,晏家軍此去北征便是兩年,還是深入草原兇險重重,也不知折損了多少人馬,那其中又有沒有自己親人?

人人都想擠上前去看個清楚明白,但眼看着大軍已近,城門口值守的官兵到底還是奮力分開了一條寬闊的道路,好歹是将大軍進城的路給清了出來。

不多時,那支黑色的軍隊便踏入了城門,首先進城的是一隊舉着“宴”字大旗的騎兵。他們軍容齊整,面色嚴肅,連帶着腳下的馬兒似乎都踏着同樣的步調,輕易便給人以震懾……

在大軍入城的那一刻,原本喧嚣的城門卻詭異的安靜了下來。寒風卷着雪花呼嘯飛舞,天地間卻是靜谧一片,唯有馬蹄踩踏在石板地上的“噠噠”聲,似乎成為了此間唯一的聲響。

良久,一人喃喃出聲:“這是……怎麽了?”

這一聲低喃并不大,也并沒有多少人聽見,但卻是道盡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這是怎麽了?為什麽凱旋的大軍頭上都戴着白布?是戴孝嗎?那又是誰的孝值得整軍去戴?!

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但似乎并沒有人敢去相信,哪怕有眼尖的人已經看見騎兵後面有一具寬大的黑色棺木,正被幾匹駿馬緩緩的拉進城門。

終于,在人群徹底騷動起來之前,一聲滿含悲戚的嘶吼響徹雲霄:“宴将軍,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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