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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1

姜纓随白霄趕到學堂,還未進屋,薛首輔與程次輔如枯枝再春,煥發希望,“妹妹,快別讓小皇子喊為兄舅舅了!”

“莫急,那就依兄長的,我喊我的,不再讓滿滿喊便是。”

姜纓雙眼一擡,正見柳淵從屋裏走出,眉眼平和,并無父子相見的驚喜欲狂,心尖如被細針微刺,這孩子當初也是意外而來,柳淵不太中意也算情有可原。

倒是姜滿滿,瞧着過分喜歡柳淵,坐在柳淵臂彎裏,也不認生,抱着柳淵的脖子蹭來蹭去,小腦袋胡亂頂着柳淵下巴,柳淵任由着他了。

姜纓又喜起來,孩子終究需要爹爹,她這個決定是沒錯的,即便她與柳淵再無緣分,能一同陪着孩子長大,也是幸事。

“陛下,我來抱吧。”

姜纓朝柳淵伸手,柳淵垂眸望下來,也不言語,将姜滿滿的腦袋從下巴處剝出來,姜滿滿撲騰着搖頭,“我要爹爹!”

姜纓訝然,不過頭次見,就這麽黏着了,真是天生的血緣親情,她對此樂見其成,微微一笑,“滿滿喜歡陛下。”

柳淵聲線溫淡,“朕與滿滿是父子,依姜姑娘昨日所言,朕今日可帶滿滿進宮,姜姑娘回吧。”

柳淵闊步離開,姜滿滿幸福地迷糊着,餘晖落至兩人離去的身影上,那身影越來越遠,刺得姜纓腦子一陣發麻,不由揚聲一聲,“陛下!”

姜纓疾步跟上,攔在柳淵身前,張口欲言,腦子還懵着,竟不知說些什麽,柳淵等不來聲音,“姜姑娘?”

“我……”

她要說什麽?說舍不得離開滿滿一天?說見不得父子一同離去的身影?決定是她下的,柳淵能同意已是萬幸,她還在不滿足什麽?

姜纓惱起自己來,聽柳淵沉了語氣,“姜姑娘要食言?”她連連搖頭,“陛下誤會了,我并無此意,我……”

“姜姑娘有話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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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纓抿緊雙唇,“不知陛下可否明日再帶滿滿進宮?”

“早一日,晚一日,并無區別。”柳淵低垂視線上揚,不知落到了何處,臂彎縮緊勒住了姜滿滿,姜滿滿疼得唔了一聲,他似毫無察覺,一語道破,“姜姑娘不舍得了,要把孩子要回去?”

“并非不舍,只是滿滿是我的孩子,自幼跟着我……”

“姜纓,滿滿只是你的孩子麽?他還是朕的太子!”

從進了學堂,柳淵便是一副從容平和的模樣,此刻終究耐不住了,微怒的聲音撕破了假象,渾身頓生的氣勢吓壞了姜滿滿,姜滿滿開始掙紮,“你兇娘親,你不是好爹爹!”

“老實一點!”柳淵将他摁到胸前,提步就走,他不會給姜纓後悔的機會,因為但凡姜纓開口說不願意,他就只能再次放手。

柳淵咬咬牙,吩咐薛首輔,“召衆卿去奉天殿!”

奉天殿是天子群臣上朝的地方,薛首輔等人心下震驚,面上不敢耽擱,速速去了。

姜滿滿開始哭,“放開我,我要找娘親!”

柳淵不顧他的哭聲,目光掃過一臉擔憂的姜纓,緩了口氣,“姜姑娘不放心可跟上。來人,帶姜姑娘上車。”

姜滿滿哭了一路,姜纓坐在後面的馬車裏,自是看不到,他憤怒地對着柳淵拳打腳踢,可無論如何捶打,柳淵都無聲無息。

姜滿滿只覺男人的胸膛如銅牆鐵壁般冷硬,男人的氣息也是無情的,他哭啞了聲音,哭紅了眼睛,“你不是好爹爹,不要你了!”

柳淵無動于衷,姜滿滿氣得一口咬上他的下巴,柳淵這才死死地将他塞入懷裏,低低哄一聲,“乖一點。”

姜滿滿不理,繼續哭。

奉天殿闊大恢宏,殿裏官衣連綿,柳淵抱着姜滿滿闊步進來,自中間道往臺階而去。

兩側群臣伏地,揚聲齊呼陛下萬歲,驚得姜滿滿探出小腦袋一望,叩叩峮幺污貳爾齊伍耳巴一還有肉文車文補番文哦只見黑壓壓的一群,不由吓了一跳,複又掙紮,“放我下來!”

“衆卿起身。”

到了龍椅前,柳淵将吱哇亂叫的姜滿滿一把摁進龍椅裏,旋身回望群臣,見群臣端立垂眸,微微一笑,“衆卿擡眼!”

群臣聽令擡眼,但見五歲孩童被一只長臂橫在龍椅裏,柳淵立于龍椅側,心中驚濤駭浪,這………從未見過此等景象,陛下腦子不清楚了?

他們不知曉,柳淵很好,好到了一個極點!

六年來,柳淵從未像此刻這般暢快過,他不知自己忍耐了多久,他已數不清忍耐的日子,他急需一個發洩點,他找到了這個發洩點,就是他的兒子!

心中喧騰的情緒如破閘的洪水,翻過喉嚨,湧到嘴邊,他要快意地說出來,只是,一個剎那,肆意的目光發覺了姜纓已到殿門邊,洪水立時分崩瓦解,四散逃開,只餘一股細流殘存于口,整個人像離了水的魚,掙紮幾下,偃旗息鼓,沉寂下來。

“娘親!”姜滿滿哭喊。

柳淵面無表情,一把将其摁回去,不顧姜纓是何反應,淩厲黑眸掃過群臣,一字一頓道,“這是太子,朕的太子,你們的太子,跪他!”

頃刻間群臣伏地,齊呼聲陣陣,柳淵耳朵聽着,面上悍然,心裏卻道,對,就該這樣,這是朕和姜纓的孩子,他就該受着這樣的禮,他不受這個禮,難不成要讓姜纓受皇後之禮麽?這輩子怕是再無可能了。

群臣還伏于腳下,姜滿滿還在哭,“我不要做什麽太子!”

柳淵雙目不看,充耳不聞,視線飄飄浮浮,遲疑着往殿門外落去,見姜纓面色大驚,并無惱怒,心頭一松,竟猛地大笑出聲,驚得群臣渾身發抖,陛下發什麽癫?

唯有姜滿滿,都沒勁兒哭了,還锲而不舍,“我不要做太子,我要找娘親!”

“不做也要做,由不得你,待禮部籌備齊全就行冊封大典。”柳淵望向群臣,禮部當即應下,他道,“姜姑娘雖與朕和離多年,現今我們同有一個太子,這是不争的事實,昨日姜姑娘與朕已訂下約定,我們兩人會一同撫育太子長大。”

群臣揣度聖意。

薛首輔老當益壯,“陛下英明,姜姑娘柔嘉表範,性秉溫莊,貞靜持躬行,度娴禮法……”

姜纓聽得一清二楚,“……”

這說的誰?

薛首輔揚聲總結,“姜姑娘與陛下齊心……”

群臣恍然大悟,心裏再次調整了對姜纓的定位,這是太子殿下的娘親,日後是不是皇後娘娘且不說,現今就得敬着。

姜纓至此還沒搭上一句話呢,姜滿滿倒是茫然地搭了一句,“和離是什麽?”

群臣被驚了幾回,第一次樂了,擱心裏啪啪鼓掌,好太子!

殿裏靜悄悄的,姜纓尴尬地想跑,柳淵很是從容,摸了摸他的腦袋,“和離便是兩人分開生活,正如朕與你娘親,不會住在一起。”

姜滿滿覺着頭上的大掌很溫暖,他吸了吸鼻子,點點腦袋,表示自己知曉了,“我知道娘親和小白姨霄叔叔生活在一起,那爹爹和誰生活在一起?”

柳淵笑了,孩子就是孩子,不久前還踢他打他,還說不要他了,這會兒就關心他和誰生活,他道,“朕一個人。有了你,就是兩個人了。”

姜滿滿驚訝,一個人,爹爹一定很孤獨吧?

柳淵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麽,抱他的動作輕了許多,見他也不鬧了,抱緊了就下臺階,及至殿門前,對着姜纓微一點頭,“朕命人送姜姑娘回去。”

姜纓見他并無多言之意,心中不知作何感想,畢竟立滿滿為太子一事,他從未在自己跟前提過,打得自己是措手不及,如今事已成定局,她還能說什麽?

柳淵甚至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抱着姜滿滿就要走,姜滿滿撲騰一下,要下去,“娘親!”

“還要找娘親麽?”柳淵輕言。

姜滿滿不動了。

姜纓見狀,知曉大局已定,暫且如此吧,她笑着對姜滿滿道,“滿滿聽話,今日住在宮裏,去吧!”

柳淵被宮人簇擁着走得極快,姜滿滿窩在懷裏,“爹爹不兇娘親,不兇我,我就不哭不鬧,好不好?”

“好。”柳淵道。

“爹爹,娘親看着不開心。”

柳淵阖眸,将他摟得更緊,低着下巴蹭了蹭毛茸茸的小腦袋,“喊朕父皇。”

姜滿滿哦了一聲,他想說他願意跟着爹爹,是因為爹爹好像也不開心。

兩人身影甫一消失,群裏百官呼啦啦湧出來,一一與姜纓打招呼,姜纓微笑應對,一個年輕臣子奔過來,“姑姑,我送你回去?”

另一臣子說,“叔,我送姑姑!”

“喊什麽叔,都一個姑了,你喊我哥都成!”

“……”

姜纓,以一己之力搞亂了全朝堂的輩分,她也無覺着哪裏不對,摒棄了心頭那失落,還是沒讓宮人送自己,坐上了薛家的馬車。

馬車裏,薛首輔和薛仲何對視一眼,薛首輔咳了一聲,“滿滿已五歲了,聰明着呢,今夜定能睡得好好的。”

“兄長不必安慰我,滿滿自個兒都睡過幾次,我倒不擔心他離了我睡不好。”姜纓直言,“我只是未料到陛下會立滿滿為太子,我回京也有一陣了,知曉陛下尚未立後,倘若以後立了,滿滿又該當如何?”

薛首輔及薛仲何,“……”

那你自己當皇後啊!

憋了半響,也沒敢說出來,薛首輔含蓄地提點,“妹妹,你有無想過陛下為何不立後?”

姜纓一笑,“兄長不必再試探我了,我知你們的意思,實則那天我在王府也提了,你們試探錯了,能讓陛下不立後的并非是我。”

薛氏父子心頭大驚。

當晚,薛首輔與衆人齊聚薛府,個個急得團團轉。

襄王爺大叫,“孩子都做太子了,娘親怎麽就不能當皇後呢!”

“做不做需得陛下先開這個口!陛下不開口,姜姑娘如何知曉呢!”

“聽聽陛下那話,姜姑娘,朕命人送你回去,哇哦,兩人不像生個孩子,倒像生了個禮貌用語!”

其餘人笑他,“什麽爛笑話拿出來亂講!”

薛首輔遲疑,“莫非我們真想錯了,陛下心中另有他人?”

長公主一手支着腦袋,不由得煩躁起來,“其餘先不論,阿纓為何會覺着皇兄心中有他人?會不會當年發生了什麽事,唯她知曉,我們卻不知?”

“當年姜姑娘也就與公主和……”

“陽城王妃?”

衆人又提了這人來,長公主眸光一閃,“當年我們三人确然在一起的多,容本公主細細想想。”

衆人殷切地望過來,長公主嘆口氣,“罷了,本公主就再去見見阿纓,你們……”

“放心,明天我們就把趙郎中堵家裏,敢糾纏公主,我們先糾纏他!”

長公主放心了。

夜色已深了,宮裏寝殿燈火通明,姜滿滿自出生起還未見過這麽華美的宮殿,到了睡覺的點,還在好奇地在殿裏跑來跑去,見柳淵披着闊大紅衣踏步過來,身量巍巍,面容俊美,便是張揚的紅色也臣服在他身上,一時看呆了。

直到被柳淵一把拎到上肩頭,他才大喊起來,“爹爹穿紅衣更好看!”柳淵笑聲沉沉,與他一起上了寝床。

姜滿滿翻身壓在柳淵身上,在他身上滾來滾去,手也不停,一下扯開了柳淵的衣領,露出了肩膀的疤痕。

姜滿滿呀了一聲,湊上去了,也不笑了,“爹爹怎麽了?”

“無礙。”柳淵抱他入懷,空蕩了很久很久的懷抱終于塞滿了,他聽見孩子的聲音,“我給爹爹吹吹,這樣爹爹就不疼了!”

許多年的傷口,已長進皮肉裏,與他渾然一體,姜滿滿輕輕地吹了好一會兒,他笑了一聲,“滿滿這麽小就會疼人,跟誰學的?”

姜滿滿蹭蹭他的下巴,“娘親。”

許久未聽得柳淵的聲音,姜滿滿動來動去,疑惑地喊,“爹爹?”

柳淵阖眸,一掌将他摁老實了,“喊朕父皇。”

“父皇……”

姜滿滿入睡極快,睡了半個時辰了,姜纓還在姜府對月興嘆,無一絲睡意,惹得白芙驚訝,“你定不是在擔心滿滿,那你在擔憂……”

“我自己!”姜纓發出寂寥的聲音,“我略感孤獨。”

白芙遲疑,“……要不要吃點藥?”

姜纓挑眉,白芙忙道,“自然是治失眠的藥,我見你一連幾日都這個樣子,便去藥鋪抓了點,在火上煎着呢。”

姜纓欣慰,“你是懂照顧我的,那就喝點吧。”

一碗藥喝下去,翌日姜纓直接睡到了下午,生生錯過了兩頓飯,她氣惱地一指白芙,“這是蒙汗藥吧!”

白芙心虛地笑笑,姜纓一看她手裏還拿着藥碗,怒目一瞪,“還要喝?”

“不是,我見你還不醒,又去煎了碗別的。”白芙遞過去,姜纓接過,低頭瞧了瞧,“合着昨晚那碗治晚睡,這碗治晚醒,是吧?”

“不虧是太子他娘親!聰明!”

白芙讪讪一笑,正欲倒了那藥,忽聞腳步聲陣陣,兩人疑惑地望門外一瞧,只見長公主大驚失色,“阿纓,青天白日你躺床上,面色慘淡,還端着藥碗,這是怎麽了?”

姜纓嘆氣,“公主這麽一說,我不病都不合适了,說來,近日确然有些不舒服,公主做什麽?”

長公主自她手裏拿過那藥碗,“我來喂你,對了,你還記得麽?有年本公主病了,你來看本公主,喂了我碗,還拿帕子給我擦嘴,那帕子……”

哦,帕子,怎麽就把這事給忘了!

兩人對視一眼,各有各的慌張,姜纓啊了一聲,“公主好記性,我記得楊文州……”

門外傳來管家的聲音,“趙大人……”

長公主大驚,“阿纓,你見他做甚?”心裏卻道,其他人好生無用,連個趙郎中都纏不住!

姜纓着實冤枉,“我何時要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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