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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3
“趙郎中,八年前的春天,你随陛下進殿換衣,我……唔唔……”
姜纓未盡之語,突地被迫全數吞回了喉嚨裏,纖長的脖頸被拉扯着揚起,顫巍巍的目光撞進一雙黑如深淵的眸子。
柳淵陰沉着臉,自座椅上俯身,一掌蒙住姜纓的口,另一掌拉手腕,因憤怒贲張的背部肌群幾欲撐破外衣,他如一頭巨獅往逶地的姜纓身上壓去,冷然聲線撕斷了姜纓嗚咽之聲, “那是你的東西嗎,你就亂認?”
愈來愈近的身軀壓得姜纓呼吸急促,胸腔顫動,幾欲窒息之下眼角逼出一行清淚,雙唇迫切地要發出聲音,但稍微一張,就在柳淵掌心翕動起來,慢慢舔出黏濕的液體。
“你!”
柳淵大驚,整個人詭異地迅疾撤回身子,雙掌順勢一甩,姜纓轉瞬匍匐在地,張口發出一陣劇烈咳嗽,邊咳邊揚頸,竭力拔高聲線,“我随長公主也進了殿……”
清淚淌了一臉,紅唇泛着水光,一張一合地翕動,柳淵神色古怪地盯着,也不知曉有無聽到話,悄悄地握緊了黏濕的掌心。
姜纓只當他怒得一言不發,腦中勾出一截回憶,還要再提,長公主擔心地撲過來抱住她,驚叫一聲,“阿纓,你渾身好燙!”
柳淵暗沉的眸心一顫,掌心登時拂了過來,被長公主氣惱地一擋,“皇兄,我想起來了,興許是阿纓記錯了,當年那樣的帕子只三方,我與阿纓各有一方,最後一方在……”
“住口!”
姜纓聽得一聲暴喝,只覺眼前越發模糊,大片陰影打下來,帶着威壓攏住她,她難以承受地阖上了眼。
姜纓也想起來了,最後一方帕子的歸屬,倘若趙郎中濕衣中的帕子并非她與長公主的,那麽只有一種可能。
怪不得柳淵那麽生氣。
姜纓躺在床上,意識昏昏沉沉,一會兒想起在京外的六年,那般輕松,那般自在,可也不夠開心,一會兒想起八年前的那個春夜,再沒有那麽開心的春夜了。
那時候很熱鬧,宮裏在春夜開宴,她本去不得的,是長公主喜歡她,親近她,硬是帶着她去了,她坐在角落裏,視線越過珠翠滿頭的貴女,就那麽遠遠地望着高座之上的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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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太遠了,瞧不清柳淵的眉目,她也不怕,也不會失落,她早在心裏将柳淵整個人都描摹了千千萬萬遍,她在心裏瞧得清就好。
何況,在校場上,她能接觸到柳淵,柳淵會持長劍步步逼近她,近到能看清他眸子裏一閃而過的笑意,只是今夜瞧不清而已,不算什麽的。
可是,那樣美好的春夜,搖曳的燭火,醇酒的香氣,遠方高座上消失了的太子,都一一放大了姜纓的妄念,尤其是長公主過來笑道,“阿纓,皇兄跑了,我們捉他回來,如何?”
“好。”
姜纓當時想,除了校場,我就在宮中近距離瞧一眼,一眼就好,她随着長公主進了無人的偏殿,長公主四下搜索,并無一人,只案幾上落着濕衣。
忽聞殿外傳來一道清亮聲音,“原來是這邊,我竟走錯了路!”驚得長公主扯起她往案幾上倒去,便再小心也洩出了一絲聲響。
直到殿外再無動靜,她才看着長公主紅透的臉頰道,“公主莫驚,聽聲音是今年的進士,似乎叫楊文州。”
長公主輕輕地嗯了一聲,“是他,今年進士裏屬他聲音最亮。皇兄不在這裏,我們走吧!”
當時姜纓想不明白,長公主沒找到人為何還這般歡喜雀躍,邊牽着自己的手,邊跳着步子出了殿門,她就笑了一聲,“公主今日像個小姑娘。”
長公主羞得要打她,兩人鬧着走了幾步,前方冷不丁撲過一道陰影,姜纓毫無察覺,一瞬撲了上去,淡雅香氣萦繞于鼻,緊接着一雙長臂虛虛環了過來,聲含笑意,“姜姑娘小心。”
姜纓如墜雲霧,一瞬軟了腿腳,倒是長公主反應極快,喊着皇兄,一把将姜纓扯了回來,笑道,“皇兄再亂跑,小心父皇罰你!”
月影憧憧,夜風拂清了姜纓怔住的神思,她渴望和柳淵答上一句,哪怕是一句謝謝殿下呢,可未來得及張口,就如一陣風似的,被長公主帶着,從柳淵身邊飄過了。
廊下燭火的光影流過翻飛的青色裙擺,長公主步子急切,姜纓被帶得踉踉跄跄,忍不住貪戀地回頭望去,只有一抹立着的高大身影。
身影越來越遠,好似那天邊的月亮,重新變得遙不可及。
姜纓在那夜失眠,她無數次地回想,那是一個幸運的春夜,她雖未能近距離瞧一眼,可竟得到了柳淵一句話,以及那談不上是擁抱的擁抱。
她太過歡喜,以至于過了幾日才發覺,長公主送她的帕子不見了,不知落在了何處,她過意不去地告知長公主,長公主驚嘆,“阿纓,你不知曉,本公主的也丢了,舒清的也丢了,正好,三方帕子全丢,真是好緣分!”
時至今日,她方驚覺,她以為她的帕子落在了那夜的偏殿,讓趙郎中誤會了長公主……
對,趙郎中……
姜纓猛地睜開眸子,頭腦一陣脹疼襲來,她難耐地阖眸,忽地又睜開,看着立在床邊的長公主,“公主?”
長公主忙道,“白芙!”
門邊的白芙出去喊了太醫,太醫進來,細細地為姜纓瞧了,只說并無大礙,莫要再憂思過度,莫要再受驚吓,好生養着就是。
太醫說罷就随白芙出去了,房裏還剩了長公主,她貼着床邊要喂姜纓茶水,姜纓撐起身子靠在床頭,伸手一接,一飲而盡,喉嚨舒服許多,“公主不必擔憂,我的身子好着呢。”
這不是假話,她的身體一向極好,從不生病,今日發燒定是睡覺受了涼,加之帕子一事驚了神思而已,以後再不會了。
長公主只有點頭,又嘆口氣,“趙宣已啓程去雲州了。”
姜纓亦點頭,“陛下金口玉言,自不會更改。”倒是她,當真在柳淵面前蠢鈍無比,攬下了不該攬的事,活該受了柳淵這麽大的怒氣。
姜纓笑了笑,“公主,那夜落在偏殿的帕子,并非你我的,此事到此為止了。”
她已知曉那方帕子是誰的了,也知那方帕子有柳淵暗中庇護,何須再提舊事?
長公主欲言又止,見她低眸,面色還有些不好,到底沒再出聲,“你好生歇着,本公主被皇兄禁足一月,待你好了,可要來看本公主。”
姜纓自然應下。
隔壁屋裏,太醫跪着回了話,柳淵皺眉聽着,萬分懊惱适才對姜纓發了脾氣,聽到結束,沉聲吩咐,“日後姜姑娘的身體由太醫院來照料,要仔細着,不必聲張,退下。”
太醫忙地應下,速速出了屋,房門一關,屋裏一片昏暗,柳淵靜靜地攤開掌心,掌心黏濕的液體還有殘存,他不由阖眸,反複思及日光下那口舌在掌心翕動的感覺,半響心如鼓擂,呼吸急促。
柳淵在這一刻情動,急切難耐,他猛地起身步至牆壁,貼耳去聞,自是什麽都聽不見,他複又盯着那掌心粘液,低頭下去聞了一遍又一遍,猶不解渴。
忽地一瞬間,半開的窗戶傳來姜纓的笑聲,“白芙,你小瞧我呀,不過是點小病,何須躺床上?”
柳淵擡起情潮翻湧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窗外,腳步聲近了,一張魂牽夢繞的側臉入了窗,嬌若白玉,柳淵倚着牆壁,咬緊牙關,目送那張側臉慢慢地移走了。
門外,姜纓緩步路過,神色瞧着還好,正往庭院去尋姜滿滿,不想姜滿滿自走廊那頭跑過來,身邊幾個随從小心地護着。
“娘親!”
姜滿滿小跑着撲進姜纓懷裏,姜纓抱好了他,疑惑地看着随從,這些都是柳淵的人,難不成柳淵還沒走?
身後房門嘎吱一聲響了,姜纓回頭一瞧,柳淵神色自若地踏步過來,一把将姜滿滿從懷中捉過去,摟在胸前,淡淡地颔首,“姜姑娘,身體可好些了?”
姜纓心道,有意思,沖她發了這麽大的火,這會兒又像沒事人一樣關心她的身體,還抱她的兒子,當她沒脾氣麽?
姜纓面無表情,“我的身體自不必陛下擔心,我勸陛下不該攬的事不要攬。陛下抱孩子抱太緊了!”
姜滿滿果然啊了一聲,轉瞬拍了柳淵的胳膊,“父皇,勒得疼!”說着就要下來,姜纓靠近伸手去接,柳淵緩和臉色,垂下視線,望見她眼角還泛紅,應是流淚的緣故。
柳淵心神一晃,姜纓踮起腳尖,奪了孩子就要轉身,柳淵反應極快,立時貼上去,高大身軀自姜纓背後籠罩下來,雙手探到了姜纓的身前,渾似在擁抱她們母子。
姜纓一瞬閃開了,柳淵趁機抓到姜滿滿的衣領,長臂一縮,姜滿滿落入了他的懷抱,姜纓氣惱地回頭。
姜滿滿拍手大呼,“好好玩,父皇娘親,再玩一次!”
姜纓充耳不聞往前走,柳淵綴在身後,姜滿滿低語,“娘親生氣了,父皇惹娘親了?”
柳淵提步跟上,沉聲道,“等趙宣靜了心,朕自會讓他回京。”
姜纓猝然一驚,想到自己何嘗不是靜了心再回的京,一時心中甚覺難堪,冷笑出聲,“趙郎中一事是我想岔了,本也與我無關,陛下也說了那不是我的東西,此刻再提還不如閉嘴!”
柳淵閉嘴了。
姜滿滿低聲提示,“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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