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19

第20章 19

這是在趕人。

溫在衡以為趕的是他, 體貼極了,“姜姑娘,我家中還有事,不若我先回家……”

“溫大人莫急。”姜纓有話問他, 見面的機會不多, 自不能放他走, 轉頭繼續去看白芙。

白芙死活不幹了,不該走的想走,該走的倒是紋絲不動,擺明了怎麽都趕不走的, 她裝瞎地看天。

柳淵适時道, “阿纓, 朕還不知寺廟素齋味道如何。”

姜纓氣餒,也不理他,示意溫在衡跟着她去後院, “溫大人,我有些許疑惑想請教你。”

姜纓與溫在衡走在一起, 因兩人要說話,距離離得不遠, 柳淵落了兩步,沉靜的眸子一錯不錯地盯過來,白芙落在最後,一路不語。

溫在衡問道, “不知姜姑娘有何疑惑?”

“溫大人, 幾年前我離京後曾去陽城看了舒清, 舒清過得極好,這幾年倒是一眼未見了, 不知她這幾年如何?”姜纓與溫舒清往年交情深,始終記挂着溫舒清。

溫在衡笑道,“我妹妹極好,姜姑娘放心,對了,過一陣子我妹妹和安王就要回京了。”

“那太好了!”

姜纓大喜,側過來的面容滿是笑意,本看向溫在衡的視線突地被隔絕,她極快地斂起笑容,不滿地看着柳淵一瞬橫在了兩人中間,閉緊嘴巴偏過頭去了。

柳淵見她沒了笑,心中酸意難忍,冷冷觑了一眼溫在衡。溫在衡有苦難言,趕緊落下幾步,與白芙走一起了。

白芙低低提醒他,“姑娘在對陛下修閉口禪,小心些!”溫在衡了悟,十分想逃,與白芙對視一眼,兩人轉瞬回身跑了!

姜纓還不知呢,一心只往後院齋堂去,看來她是真的想吃素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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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淵倒是警覺,回眸一望,身後幹幹淨淨,當真合了他的心意,他才不會提醒姜纓。

齋堂到了,姜纓回頭喊,“白芙……”

哪裏還有人影呢!

姜纓臉色一冷,柳淵笑道,“阿纓,那兩人有急事走了,我們吃吧!”

姜纓當沒聽見,進了齋堂,堂裏有些香客,還有一些僧人,她自去盛了些齋飯,不顧柳淵如何,徑自坐下用了起來。

沒過一會兒,對面陰影蓋下來,她擡眸一瞥,見柳淵一手托着齋碗,另一手五指捏着箸子,施施然坐了下來,又低下頭去,埋首用飯。

晌午的日光照過來,為她籠上一層熾熱的柔光,光潔的額頭慢慢沁出了細密汗水,她似是不知,只低着頭。

柳淵無心用飯,深深的目光停在那額頭上,心髒處傳來密密麻麻的疼痛,接着蔓延到四肢,撕扯着全身神經。

痛意來得突然,來得洶湧。

柳淵難以忍受地阖上了眸子。

“皇兄,她不能是為了做你的親衛才進的校場麽?”長公主的聲音在腦中響起。

哪裏不能,只是他從未奢望過此種情況。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姜纓的汗水。

昔年校場上,盛夏日光曝曬的練武臺上,他也曾立于暗處,靜靜地看着那個青衣少女,看她不顧日照,不顧辛苦,一槍一槍地揮出去,他那時想,這個姑娘不知道熱麽?

到了今日,他還是會想,朕的阿纓,不知道熱麽?

柳淵緩緩睜開眼,掩去眸中翻滾的情緒,從袖中抽出那繡着海棠花的帕子,指腹抵着帕子按在了姜纓的額頭上,輕輕地拭去汗水,“出汗了,吃慢些。”

姜纓被驚,愣愣地擡頭,兩頰鼓鼓的,柳淵動作一頓,神色怔然,心驚地想,這個模樣的阿纓是不是太可愛了?

姜纓快速咽下食物,擡袖就揮開了柳淵的手,帕子被拍得飄落在桌上,姜纓只瞧見一朵海棠,無動于衷地看着柳淵迅疾地抓了帕子回來,小心翻看哪裏沾了灰塵。

姜纓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原來适才柳淵在用這個帕子給她擦汗,偏偏用這個帕子,她的神色一寸一寸地冷下去,接着啪一聲放下箸子,起身疾步出了齋堂。

柳淵親眼見這一幕,如入冰窖,大掌攥緊了帕子又松開,這個帕子如何會惹得阿纓再添怒氣?

左思右想,疑惑還是得不到答案,他不免焦躁起來,将帕子收好放入袖中,起了身正欲離開,一個僧人手抱布包趕過來,攔住了去路,“這位施主可是與姜姑娘一起來的?”

柳淵呼了口氣,撫平氣息,“是。”

“叨擾施主了,貧僧将才見姜姑娘在這裏用齋,想起姜姑娘有些東西還在寺廟,算不得貴重東西,只是一些祈福條子。”

據僧人講,姜纓前幾年時時來寺廟上香,捐了相當多的香火銀錢,寺廟僧人們都識得她,見她每次來都在那棵祈福樹上挂許多祈福條,不由也替她上了心,時時幫她看着。

最後一年,她來時也挂了許多條子,這個僧人還與她說了話,見她笑容不似以往明朗,寬慰她許多,最後她笑着和僧人道別。

沒過幾日,下了暴雨,僧人不忍她的祈福條落雨,替她一一摘下,收好放入布包裏,只等天晴了再好好挂上。

沒成想,暴雨如注,雷霆萬鈞,那棵祈福樹被雷劈了大半,住持認為不祥,雷雨過後把樹挖了去,那布包裏的祈福條再沒機會挂上,從此在布包裏待了幾年。今日那僧人得見姜姑娘,本要送還,不想不過一會兒,姜姑娘又不見了。

“勞煩施主交給姜姑娘了。”

僧人離去了,柳淵顧不得去看布包裏東西,疾步出了齋堂,翻遍了後院也沒見到姜纓,他自知耽擱了時間,轉去大殿也沒見到,怕是姜纓已經走了。

把阿纓弄丢了。

柳淵眉間郁氣集結,緩步下了山,親衛們窺其面色,不敢靠近,落了幾步緊緊跟着。

日光毒了起來,柳淵心口處的疼痛牽扯着腦袋發脹,他本欲擡袖揉揉眉心,才發覺手中捏着布包,不免心思一動,這是阿纓的東西,聽僧人意思,是祈福條子……

柳淵駐足,手指扯開布包,果然是許多祈福條子,因時間久了,已陳舊斑駁了,他探指去捏,捏出一張,上面字跡隐約可見:柳淵無恙。

只四個字,震得柳淵面色忽變,張目呼氣,抖動的手指死死捏着條子,驚顫的視線要把條子戳出個窟窿,可縱使戳穿了也是那四個字,柳淵無恙,柳淵無恙……

這一瞬,大喜過望與悔恨交加揪起整個心髒,心髒難以承受地發出尖銳的暴鳴聲,似乎要把柳淵整個人撕扯成幾瓣。

柳淵如登極樂又如入地獄,這樣他尤嫌不夠,抖着大掌将那布包其餘條子抖落在地,他飛快蹲下身來,揀起條子看,一條一條地看……

柳淵無恙……

殿下……

殿下無恙……

不是柳淵就是殿下,再無其他的,這滿地的條子,這滿地的柳淵,這滿地的殿下……

柳淵大掌攥着條子,低首死盯那些字,肩膀打顫起來,親衛們一臉驚悚地奔過來。

路過的香客們面色驚訝,駐足觀望,只覺蹲地上的男子過于英武偉岸了,那般繁雜華美的紋路壓下來,像那張揚華貴的鳳凰落了地……可惜,這男子是不是有病?大庭廣衆之下發什麽癫?

香客們眼睜睜看着這男子迅疾地抓起落地的條子,一條一條地收好放入布包裏,正欲還瞧,被親衛們爆發出的殺伐之氣吓壞了,紛紛四處逃散。

一個親衛忍着膽顫俯身低問,“陛下?”

“找姜纓,找姜纓!”柳淵聲線嘶啞地下了命令,親衛們得令,四散開來,柳淵握緊布包,擡起泛紅的眸子起了身,疾步下了臺階。

來至山腳,親衛們已得了消息,說姜姑娘已下山回家了,柳淵擡袖接過馬鞭,跨馬而上,“駕”得一聲,駿馬揚蹄狂奔,男人繃緊面容,衣袖随風翻飛。

一刻不停地奔至姜府,柳淵捏着布包翻身下馬,府門口白芙望過來,正見柳淵一腳踢開半開的府門,氣勢驚人,面色亦非同一般,誤以為他動了大怒,忙行禮道,“姑娘下山累着了,正在休憩。”

“在哪兒!”

柳淵步履不停,大步上前,白芙以為出了大事,小跑跟上,“她房間裏,陛下,滿滿回來了。”

她試圖用滿滿轉移注意力,柳淵置若罔聞,咬緊牙關,闊步前行,衣擺翻出的風勢快要把白芙扇出去了。

及至姜纓門前,門口侍女低眉道,“姑娘睡着了。”

柳淵擡起的腳快要抵在門上,白芙害怕地閉上眼睛,下一瞬沒聽到踢門聲,詫異地看着柳淵旋身離開,“滿滿在何處?”

“書房。”白芙大喊。

柳淵悶頭往書房去,路過書房窗外,聽到滿滿的腳步聲,心胸激蕩翻湧的情緒仍不平息,他進了書房,揮開其他人,關緊了房門。

“父皇!”

滿滿撲過來,柳淵後背抵在門上,長臂撈起滿滿,狠狠塞入懷中,如同抱住了姜纓,他阖上眸子,順着房門滑落在地。

滿滿坐在他懷裏,抱住他的脖子,親昵地蹭他的脖頸,“父皇怎麽了?”

柳淵如即将渴死的人得到了水的撫慰,下巴蹭着滿滿的腦袋,一張口聲音嘶啞難聽,“父皇叫什麽名字?”

“柳淵。”

“認識柳淵兩個字麽?”

“認識。”

柳淵睜開眸子,翻開布包,将條子抖落懷中,揀起一張塞到滿滿手裏,“讀,一個字一個字地讀。”

滿滿聽話地哦了一聲,稚嫩的聲音響起,“柳淵無恙……”

“柳淵無恙……”

“殿下……”

聽得柳淵渾身顫動,将滿滿摟得更緊,滿滿疑惑地看着他紅着眼眶,心想,父皇在難過還是高興?他沒有問出來,口中還在讀條子,讀了好多……

他很聽話,不嫌累地讀完了所有條子,接着輕輕道,“父皇無恙……”

良久,柳淵才張口笑了笑,那笑聲不像笑聲,難聽死了,“滿滿知道什麽意思?”

滿滿很認真地點頭,“知道,是父皇平安的意思。”

過去很久了,柳淵還将腦袋埋在滿滿的肩膀處,不發一言,滿滿今天疑惑太多了,他心想,父皇是累得睡着了麽?

姜纓一覺醒來,已是日落西山,一睜開眼就見白芙一臉擔憂地望着自己,心下疑惑,“我得了重病?”

“呸!就不能盼自己好點!”白芙柳眉一豎。

“那你何故一幅我要死了的表情?”

“陛下下午好像動了大怒,來找你了,見你睡了也沒進來。”白芙見姜纓面色如常,聽聞柳淵動怒也無別的表示,忍不住道,“你與陛下到底要如何?”

姜纓道,“我不如何,也不知他要如何。”

從昨天起,柳淵的态度就很奇怪,無緣無故地喊她阿纓罷了,還非要跟着她,難不成有了火氣也要發在她身上!

姜纓道,“後來呢?”

“後來陛下找滿滿去了,現今還在和滿滿在一起。”

姜纓點點頭,“餓了,可能用晚飯了?”

“自然能,你何時用都可以。”白芙轉身去後廚了。

及至晚飯點,姜纓坐在桌前,見柳淵抱着滿滿過來,神色如常地起了身,讓滿滿自己坐下用飯,也不管柳淵如何了,低首用飯。

姜纓中午用的那頓素齋并沒有多少,還吃到一半走了,下午又睡了一覺,此時當真餓得不行,一邊用飯,一邊看着滿滿,生恐他挑食。

“阿纓,你且自己吃,朕看着滿滿。”

柳淵笑了一聲,眉眼舒展開來,真真神采飛揚,可惜姜纓一眼都沒瞧,埋頭用飯。

及至用完了飯,天幕已黑了下來,姜纓陪着滿滿在書房描字帖,一錯眼,見書桌紙上寫滿了柳淵,扭七扭八,一瞧就是滿滿的字。

姜纓沒有多想,“下午練字了?”

滿滿不吭聲,坐在圈椅上的柳淵替他答了,“寫了一會兒,朕教了他朕的名字,阿纓別生氣,回頭朕教他你的名字。”

姜纓沒心思和他閑扯,尤其是柳淵今天下午又換了一幅模樣,生恐別人不知道他會笑似的,唇角總勾着,唯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這點沒變。

“娘親,寫完了。”

滿滿指了指字帖,“我能和小白姨玩麽?”

“去吧。”姜纓道。

門外的白芙守株待兔已久,風一般撲進來,抱起滿滿就跑了,房裏清靜了,姜纓見沒什麽,起身要出屋。

“阿纓,你一日不和朕說話,朕就來姜府一日。”

姜纓置若罔聞,出了書房,又不知去往何處,索性出了姜府,去往酒肆,身後腳步聲穩穩當當,她知曉柳柳淵跟上來,也沒阻攔,總歸不搭他的話就是了。

沒想到秦夫人也在酒肆,姜纓這才笑了,命夥計上酒,“姐姐,許多日不見了。”

秦夫人也高興,酒一上來,連飲幾杯,姜纓陪着,兩人就這樣喝了起來。

柳淵在門口喚來随從,“去請秦大人。”

沒過一會兒,秦尚書匆匆而來,依然抱怨秦夫人喝酒,秦夫人理虧,也不吭聲,飲了最後一杯和秦尚書走了。

夫妻倆走遠了,秦夫人回頭見姜纓坐着,柳淵站着,心頭感嘆,“哎,這兩人,總得找機會說清婚書的事。”秦尚書道,“日後尋好機會再提。”

姜纓失了酒友,無端落寞起來。

柳淵見狀在她對面坐下,為自己斟了一杯,擡起酒杯飲了下去,姜纓神色古怪地瞥來一眼,他道,“阿纓,朕往年不喜你飲酒,你為了朕果真不飲了。”

姜纓雙眼瞪大,心說,誰是為你了!

本欲反駁,又覺這是柳淵的圈套,硬是憋住了,打定主意,無論柳淵說什麽過分的話,她都要無動于衷。

柳淵又道,“阿纓,其實朕當年在校場上見過你飲酒。”

那時候在校場,衆人離不開酒,姜纓也喜歡飲,有一次趁下了演武臺,拿出酒囊喝了幾口,身後傳來柳淵的聲音,“不想姜姑娘竟也喜飲酒。”

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姜纓喉嚨一顫,被酒水嗆得連咳幾聲,但又不想狼狽的模樣被柳淵瞧見,強撐着不回頭,只當不知是柳淵,喊他,“薛仲何,你管得真寬。”

她死死地撐住沒回頭,後面果然沒了聲音,等安靜下來,回身一望,空空如也。

她本就鮮少有和柳淵說話的機會,這罕見的一次,還被她死要面子的錯過了,她後悔得一夜未睡,腦中不停地回想着柳淵的話,柳淵是喜歡她飲酒呢還是不喜歡呢?

過了一會兒,又覺自己想多了,自己在校場這麽長時間了,柳淵也就記住了她的姓氏,怕是順手記的,也沒什麽特別的意思,自己不該多想。

一夜未休息好,第二日仍早早起床,也不覺着累,神采奕奕地去了校場,薛仲何像只可憐的兔子迎上來,“姜纓,下手輕點。”

姜纓覺着他可憐,本身不是練武的身體,被自己爹坑壞了,于是就點點頭,哪知還沒開始,她見薛仲何被人喊走了,正疑惑着,又見柳淵緩步過來,手提長劍,勁裝威武,“姜姑娘,薛仲何有急事走了,不妨今日孤和你打。”

姜纓被巨大的驚喜砸得腦子暈乎起來,愣愣地點頭,等提起長槍,一瞬神思聚攏,機會難得,她要使出所有力氣,好讓太子殿下記住她。

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姜纓開始了與柳淵對打,也在那一天偶然聽到柳淵的親衛說柳淵不喜飲酒,也是在那一天,她心說,酒也沒什麽好的,便不喝了吧。

及至進了東宮,亦是滴酒不沾,唯有一次,長公主來了東宮,垂頭喪氣地拉着她喝酒,她不得已飲了幾杯,長公主卻是喝醉了,非要召見楊文州,她無奈命人去了楊府。

中途,她出去了一趟,再回來長公主的腳邊跪着楊文州,長公主醉眼朦胧,“楊大人聰慧,不似宮裏有人糊塗,明知眼前人非自己想要的,還是要了……”

姜纓立着,心涼如冰。

直到楊文州回頭,驚訝地一跪,“參見殿下。”她才發覺,不知何時柳淵已回來了。

柳淵沉着面色,命楊文州送長公主回府,又示意宮人收拾房裏的狼藉,最後才看向姜纓,目光微涼,似乎沒一絲情感,“太子妃亦喝了?”

姜纓生恐他生氣,低低道,“喝了一點。”

“一點?”柳淵俯身過來,側頭貼近那脖頸,深深地嗅了嗅,聲音一沉,“這樣濃的香氣,太子妃說一點?”

姜纓感受到跳動不停的心髒,強撐着不動,她有些委屈,“确然只一點,香氣是在房裏沾染的。”

她以為解釋了,柳淵就信了,可是柳淵還貼着她,像是她在騙人,她有些羞憤,猛地側頭,原意是再解釋,奈何兩人貼得近,她的唇碰到了柳淵的耳朵,一瞬如火燎般,燒得她理智盡失,她佯裝腦袋昏沉,軟軟地說,“殿下英明,确然喝了許多……”

她裝起醉态,往柳淵身上撲,感受着柳淵僵硬的軀體,一邊心涼了半截,一邊又不肯放棄,羞恥地咬破了唇角,滴出鮮血來,她也顧不上疼痛,踮起腳雙臂摟住了柳淵的胳膊,“頭好暈,求殿下抱我去……”

話未說完,冰涼的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她眯着迷蒙的眸子,只覺柳淵面色晦暗不明,滴血的紅唇被指腹狠狠撚過,下一瞬就被柳淵攔腰抱起。

燭火滅了,放下的紗幔籠住了闊大的空間,姜纓在黑暗中委屈地泣出一聲又一聲,依舊不得看柳淵一眼,不得柳淵一聲安撫,她只知曉柳淵像瘋了一樣動作,可她還是不舍得罵柳淵一聲,她心想她還是快樂的,那在這樣的夜裏,柳淵快樂麽?

柳淵快樂麽?

這個問題,姜纓已不去想很久了,正如此刻,她不去想柳淵一杯又一杯地飲酒意欲何為,是否非要逼她說出一句話來?

姜纓意興闌珊,起身離了酒肆,柳淵仰面躺在座椅上,側過臉,見她孤身立于燈籠下,捏起酒杯一飲而盡,他扔了酒杯,穩穩當當地起了身,步至門前,立于姜纓身後。

夜色濃郁,路上并無行人,雖已入夏,夜風拂過來還是微涼,柳淵解下外衣,松松地攏在姜纓肩膀上,外衣過大了,如同在擁抱姜纓一樣。

柳淵這一刻羨慕一件外衣,他轉到姜纓身前,聲音好輕,好柔,像在哄人一樣,“阿纓,你如何才肯和朕說句話?”

姜纓搖搖頭,意思很明顯,她也不是斤斤計較之人,那夜柳淵嗆她那一聲,她已不在意了,她只是覺着柳淵态度奇怪,定是發生了什麽事,她怕一張口,有無法預計的事情發生。

姜纓抗拒柳淵的親近,褪下外衣,任由外衣落地,徑自回了姜府,柳淵并未追上去,只命暗處随從護她回家,俯身揀起外衣放到鼻尖,嗅了嗅殘存的氣息。

柳淵回了宮,進了勤政殿,忍着醉意在禦桌前坐下,翻起折子處理政務,直至深夜,猶不見他歇息,李公公蹑手蹑腳地進來,見他仰面躺在圈椅上,命人把批好的折子搬走,禦桌上只餘了許多祈福條子。

李公公不敢多瞧一眼,見柳淵久不出聲,又蹑手蹑腳地出去了,殿門閉了,柳淵睜開眸子,目光落在那祈福條子,手指劃過每一個字。

每劃過一個字,心裏的悔恨疼痛就添一分,他以為他的阿纓不在意他的,他也就順從她的意願,在她初入東宮時,許下承諾,聲稱自己不會勉強,卻不知這句不會勉強宛若挖心一樣刺傷阿纓。

手指挑起一張祈福條子,仰面盯着它垂落空中,他不曾害怕過什麽,這一刻卻膽怯地不敢去想,又忍不住去想,想阿纓是怎樣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跟前,又因自己蠢鈍,心灰意冷地一步一步離開。

前些年,阿纓是抱着怎樣的心情進了校場?抱着怎樣的心情在遠處默默地注視着自己?又抱着怎樣的心情在日光曝曬下練槍,期待着有朝一日成為自己的親衛?

她時不時去上香祈福,她在挂條子的時候,想起的柳淵是什麽樣的?大抵上是忙碌的、冷淡的、在床上發了狠的柳淵,總歸不會是癡念她到連一方帕子都吻了無數遍的柳淵。

柳淵思及至此豁然一驚。

翌日上朝,群臣震驚地發現柳淵宛若神祗一樣一舉一動都在煥發風采,下了朝群臣湊一起嘀咕,“陛下怎麽了!先前不還随意得很,今日怎突地散發魅力了!”

薛首輔哎了一聲,“笨!見過孔雀開屏求偶麽!”

姜還是老的辣。

群臣恍然大悟,興高采烈地等着看戲,程次輔道,“不會求的是我妹妹吧!”

“還能有誰,必定是咱們妹妹了。”

于是及至傍晚,一群兄長忙完了政務,匆匆帶着無數物品來至姜府,名其名曰送東西,實則是看好戲,衆人一進門,果見柳淵正與滿滿玩耍。

薛首輔咋舌,“老夫得有六年沒見陛下這麽穿過了!”

“這衣服做得也太妥帖了!”

衆人的視線齊齊落在柳淵身上,但見柳淵還是喜繁複華美的紋路,闊大挺括的外衣,比之往日不同的是顏色不再沉悶,反而張揚起來,偏他又壓得住奢華顏色,便是連面目五官,因迸發出了骨子裏的恣意,也比以前濃墨重彩起來,整個人的精神氣度如被囚禁後激烈地釋放出來了。

薛首輔總結,“陛下這屏開得太大了,閃眼老夫的眼啊!”

“不閃瞎妹妹的就行了!”

不,姜纓還是被閃到了,今日瞧見柳淵的第一眼,整個人像被雷劈了一樣呆在當場,心說,柳淵又在發什麽癫,都快閃成一團璀璨的光了,省省勁好好帶孩子吧!

姜纓氣急敗壞地轉身就走,柳淵瞥見了,也沒阻止,勾了勾唇,姜滿滿大叫,“父皇明日要穿紅色!”

柳淵應下,與滿滿玩了一會兒,一擡眼看見薛首輔等人了,免了他們的禮,聽薛首輔故作嚴肅道,“我們給姜姑娘送些東西來。”他點頭揮手,“送了就退下吧。”

薛首輔等人失望地應下,見了姜纓,送了東西,用眼神示意姜纓:快把我們留下來!

姜纓求之不得,“兄長們留下用飯吧。”

薛首輔還想客氣一聲,其餘人:“行啊!”

柳淵聽到,微微眯起眸子,暗地裏喚來随從,吩咐他們,“讓諸位大人的家人過來領他們走。”

沒過多久,諸位大人的家人來了,見了姜纓一口一個姑姑,一口一個妹妹,喊什麽的都有,又都極其熱情地奉上禮物,只求湊個熱鬧,姜纓很歡喜,“這麽晚了,留下用飯吧。”

柳淵,“……”

白芙認命地去了後廚,生生添了三桌的菜,幾個廚子要累癱了,給白芙出主意,“去酒樓借廚子吧!”白芙命人去了,随從到了酒樓,借了五個廚子過來。

酒樓掌櫃的是個熱心腸,猛一聽借這麽多,還以為要開大席,傾情推薦,“戲班子要麽?”随從一聽,東西不怕多,點點頭,于是領着廚子和戲班子回去了。

戲班子麻利得很,到了庭院就搭臺子,白芙發現後已經晚了,她心說,算了,唱唱也熱鬧,後廚正熱火朝天地做菜。

又有其他官員聽說這裏熱鬧,匆匆提着禮品過來,氣喘籲籲去捶已在的同僚,“沒良心,有這好事竟不叫我!”

等姜纓去前院時,當場就被震撼住了,院子裏擺了十來桌,坐滿了朝臣與家眷,戲臺上已經開唱了,咿咿呀呀的。

姜纓閉眼緩了一下,柳淵抱着滿滿過來了,三人默然地立在一旁,柳淵突然道,“這像不像……”

姜纓心說,像,像在給滿滿辦滿月酒。

柳淵接道,“新人成親的喜宴。”

姜纓,“……”

你比我想得還離譜。

然而沒有最離譜,只有更離譜,當姜纓随着柳淵下了臺階,往衆人身邊去時,薛首輔突地鼓起掌來,衆人趕緊接上,一時間掌聲雷動。

姜纓閉眼,“……”

有病吧你們!

柳淵不一樣,他興致極好地勾了勾唇角,抱着滿滿,免了衆人的禮,甚至道,“衆卿不要拘束。”

衆人在此刻福至心靈,很想高喊一聲,恭喜陛下喜得貴子,又怕姜纓不悅,生生憋了回去,趕緊埋頭吃菜。

姜纓在一張空蕩蕩的桌子前坐下,柳淵抱着滿滿也落座,整張桌子只有他們三人,菜倒是不少,擺滿了桌子。

有人往這邊窺一眼,低語,“正好一家三口,甚好!”

“廢話,誰敢坐那桌啊!”

院子裏太熱鬧了,滿滿不老實,被柳淵抱着吃了幾口,就跑去找白芙了,于是桌子上只剩下柳淵與姜纓,柳淵為姜纓布菜,“朕記得阿纓喜歡吃這個。”

姜纓一看,确然是她喜歡吃的,也懶得想柳淵怎麽知曉,捏起箸子吃了起來,柳淵一喜,靜靜等她吃完,又夾了其他的,竟全都是她愛吃的。

姜纓疑惑,聽柳淵輕輕道,“阿纓,你喜歡吃什麽,朕都知曉。”

姜纓心裏奇怪,當年在東宮,兩人是沒少在一起用飯,可柳淵從不這樣,倒是她觀察了柳淵的喜好,為柳淵布菜,不過柳淵似乎不喜,幾次過後就不讓布了,只讓她自己吃飯。

幾乎是姜纓吃一口,柳淵夾一口,可把往這偷瞄的臣子震驚壞了,有人低低道,“這麽個情況,是不是快封後了麽?”

另一人回答,“未必,我瞧姑姑倒像把陛下的嘴給封了。”

姜纓确然有些不樂意柳淵在旁只給她夾菜,自己不用飯,還偶爾說幾句,她放下箸子,意思是自己吃飽了,起身走了,柳淵起身跟上,衆人不敢多看,只能竊竊私語,加上唱戲聲,別提多熱鬧了。

喧嚣的聲音追到了書房,姜纓心情煩悶,她實在想不明白柳淵這陣子何必如此,進了書房,正欲關門,被柳淵一腳擋住了,柳淵一腳頂開房門,大掌又啪一聲阖上房門。

房裏還未燃起燭火,一片黑暗,姜纓不欲與柳淵同處一室,側身躲開柳淵,伸出的手還未碰到房門,就被一把握住了手腕,“阿纓,你再不言語,朕會再進一步。”

姜纓惱怒,竭力掙脫束縛,無奈柳淵不再退步,她無論如何都掙不開,伸腿踢了柳淵一腳,柳淵不躲不閃,“沒用的,除非你開口。”

姜纓氣極,冷笑一聲,另一只手摸索到柳淵的衣領,順着衣領往上摸,摸到了柳淵的臉頰,柳淵呼吸一粗,緊接着啪一聲。

清脆的巴掌聲震得姜纓自己心裏一緊,她感受到握着自己手腕的力度又大了,柳淵很快沉沉一笑,另一手捉住姜纓的手掌往自己臉上碰,“再打,只要你肯和朕說話。”

姜纓是既驚又惱,柳淵發癫的次數是越來越多了,心中不由升起無力感,柳淵又笑了,笑聲恣意妄為,湊近了姜纓低語,“阿纓,你不知曉,朕告訴你,這些年朕一直對你……”

姜纓被壓制得呼吸急促,突地門外傳來一陣噼裏啪啦的巨大的放鞭炮聲音,柳淵聲音自是抵不過,姜纓像是被鞭炮聲震呆了,發出了一個音節,“啊……”

柳淵,“……”

整個人都要被氣瘋了,到底是哪個發癫的在放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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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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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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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