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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2
那時她還傻傻地想, 若是柳淵知曉了屋裏兩人,該有多麽難過,她瞪着眼睛,緊張得袖角快被手指掐爛了。
分明有事的是柳淵, 可她也快難受死了, 蕭瑟地立在那裏, 打算若柳淵過來,她無論如何都要攔着,好在柳淵也未久待,提步往前去了。
她注視着那遠去的人影, 一夜的震驚、慌張、絕望都如那吹過的風, 眨眼就消散了, 唯獨因柳淵而在的難過綿綿不息,蔓延在四肢百骸,無人知曉地蠶食着血液。
到頭來, 原來柳淵是知曉的。
此刻,姜纓只恨消不掉往年殘存體內的餘痕, 轉念又一想,不打緊的, 只要柳淵不知留在屋中為的是他,自己便還有些顏面。
而且聽柳淵的話味,他以為是溫舒清的過失,姜纓笑起來, 為溫舒清辯解, “那夜事出突然, 舒清亦無法可施,都過去許久了, 也不必再提了。”
柳淵求之不得,“阿纓說得極對,今夜不提那事,朕來此是想問問阿纓何時在書架上見的那婚書?”
姜纓不欲多說,搪塞道,“記不清了。”
柳淵一瞬憶起,阿纓只進過他的書房兩次,一次兩人為那話本起了争執,他割了阿纓的話本,另一次他折騰了阿纓許久,還拿話傷了阿纓,真是沒有一次讓阿纓歡喜過。
柳淵面有愧色,“阿纓,都是朕不好。”在黑暗中伸出手掌摸索,掌心覆到了姜纓的臉頰上,丁點不敢再動,“若是話本那次,你見到的書架上的那婚書,朕可以解釋,那婚書是不作數的,朕也已把它扔了。”
那一次在書房的争執,姜纓暈在了柳淵懷裏,柳淵命人去喊太醫,抱着姜纓回了寝殿,在姜纓身邊守了甚久,直到皇後派人來召他,他才離開。
皇後知了東宮裏的情況,惱怒姜纓行為出格,在殿中大發雷霆,揚聲要懲戒姜纓。
柳淵卻道,“母後要氣也該氣孤,阿纓一貫懂事知禮,是孤氣急了她,她才如此,活該孤不受她待見,再者阿纓是孤的太子妃,孤自己管,不用母後操心。”
皇後一臉扭曲,“……”
兒啊,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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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誰讓柳淵是宮中的眼珠子呢,極度得宮中偏愛,無論柳淵向帝後兩人索求什麽,帝後兩人都眨眼就給,何況只是懲戒太子妃的權利呢?
皇後撒手不管了,柳淵倒還不滿意了,他還是覺着阿纓是他一個人的太子妃!母後管太寬了!
他一臉陰沉地回了東宮,宮人駭得不敢出聲,都以為他在氣太子妃,又聽他說對太子妃禁足一月,更是篤定地認為他就是在氣太子妃。
可是,宮人們見他窩着高大身軀伏在床邊目不轉睛地守着太子妃,又納悶不已,這到底是氣還是不氣呢?
眼瞧太子妃馬上就醒了,太子竟直起身子,匆匆走了,宮人們無語極了,只好在姜纓醒來後告知太子震怒,罰了太子妃禁足一月。
柳淵離開寝殿就回了書房,見到一地狼藉,懊悔地命人過來收拾,宮人收拾中将落在地的婚書呈上來,他掃來一眼,并未多想,“扔了吧。”那封婚書就這樣被處理掉了。
姜纓不知這些,此時此刻聽了柳淵的解釋,也并無歡喜,只有納悶,既然書架上的婚書已扔了,那當初柳淵在兵部火堆裏扒的是什麽?難不成真是她和柳淵的婚書?
姜纓覺着不可思議,腦中閃出一節晦暗的回憶。
當初因溫二姑娘的事,她與柳淵鬧得不痛快,又恐柳淵仍在埋怨她擅自應了皇後,躲了柳淵幾日,好在柳淵也忙,未有空閑時間顧她。
等柳淵再來時,她見柳淵神色如常,心知這是已消氣了,心裏一松,為柳淵奉茶。
柳淵難得知道自己長了一張嘴,可以多說話的,“孤前幾日忙,沒顧上太子妃。”又罕見地勾了勾唇角,與平時的沉默模樣很不一樣,如被壓制的神采一瞬釋放了。
姜纓瞧呆了,下意識道,“殿下一笑極好看,平時該多笑笑的。”她也知曉,柳淵在她面前,從不如在朝堂那樣恣意張揚,興許是她的緣故,她總讓柳淵陷入沉默。
果然,柳淵一聽就神色不自然起來,也不笑了,面色微沉,“無須在意這等小事。”
姜纓笑着嗯了一聲,心裏有些茫然,妻子想要夫君一個笑容,是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麽?那夫妻之間什麽是大事呢?
柳淵薄唇一抿,遲疑道,“母後今日見孤,提了件事……”
“何事?殿下直言便是。”
柳淵道, “孩子,孤和太子妃還未有孩子。”
姜纓這才驚覺她與柳淵已成親一年有餘了,她仍未有懷孕跡象,但細細一想,也屬正常。
兩人做夫妻以來,只有寥寥幾次,且全由她主動,她若不動,柳淵自是端肅得很,仿佛稍微提一下就污了他的耳朵,毀了他的清白,若非見識過他在床上的瘋狂,姜纓都要以為他有什麽問題了。
今日破天荒竟聽他主動提了,好吧,他提的是孩子,可若想有孩子,不就需要這個麽?只是,姜纓不似從前了,她再不要主動了,她心說,且看柳淵如何吧。
被柳淵的目光逼迫,姜纓将問題抛了回去,“孩子确然是件大事,母後想要皇孫也屬正常,不知殿下如何想的?”
柳淵收回目光,垂眸靜了半響,“太子妃如何想?”
問題抛來抛去,何時是個頭?
姜纓決定終結它,無論如何,她還是想和柳淵在一起,說她沒骨氣也好,不長記性也好,她還是想要柳淵,若能有個孩子更是極好,她羞恥地低語,“我想和殿下有個孩子。”
“什麽?”柳淵沒聽清,“聲音大一些。”
姜纓不管不顧,揚聲說,“我想要個孩子!”
“好!”
“嗯?殿下同意了?”姜纓懷疑自己聽錯了,驚訝地看着柳淵極為嚴肅的面容,聽柳淵道,“可以有個孩子,但太子妃要對孩子負責,一輩子都不能離開……孩子!”
姜纓也極為嚴肅,“殿下放心,我絕不會抛棄孩子的!”
柳淵瞧着不太開心,“太子妃是否少說了什麽?”
姜纓疑惑,除了不能抛棄孩子,還需要說什麽麽?她看柳淵又要皺眉,忙道,“殿下,我可以發誓的!我姜纓……”
誓言還沒說完,就聽柳淵有些無力道,“不用,孤信太子妃。”
姜纓開心了,目的達成,用眼神示意柳淵,接下來呢?
柳淵望過來,紋絲不動。
兩人面面相觑,姜纓心說,總不至于還要我主動吧,難不成她不主動,就做不成了?不,她已決定不主動了,倘若柳淵不動,她亦不動。
等了好久,柳淵竟還未動,她從自信滿滿到忐忑不安,再從忐忑不安到失望不已,柳淵既然答應了要孩子,坐着不動是怎麽回事?
忽地,柳淵起身了,慢慢俯身過來,姜纓的心一下子跳了起來,撲通撲通的,她極快地阖上了眸子,柳淵的氣息越近,她就越緊張,慢慢地身子都要發顫了,耳邊忽聽柳淵道,“太子妃頭發亂了。”
接着柳淵理了理她的亂發,又坐回去了。
姜纓緩緩睜眼,“……”
如果可以,她想扇柳淵,但是不可以,她只能難堪地笑笑,“謝殿下。”
姜纓起身,趕人的意思很明顯,“夜深了,殿下早點休息吧。”
“孩子的事……”
姜纓驚訝,“孩子的事不已說好了?”
“既已說成,我們……”
姜纓再驚訝,“既已說成,我們也該休息了,不是麽?”
“姜纓,你明白孤的意思。”柳淵也起身,逼近姜纓,姜纓笑道,“我自然明白,我們想要個孩子,适才說得極其清楚。”
姜纓總算明白了,柳淵在等她主動貼過去,像以前那樣,可是書房裏拿話傷她的不也是柳淵麽?他怎能這樣看輕她呢?
兩人已離得很近了,倘若柳淵願意,自可再進一步,他為什麽不動呢?姜纓不明白,除了他不願意還有別的可能麽?他既不願意,那他何必在她主動時那麽瘋狂呢?
姜纓腦子亂得很,她想要柳淵,卻又不懂柳淵,她幹巴巴站着,只有一個念頭,倘若柳淵想要她,現下不就任由他所為麽?
可柳淵看起來好生高潔,端正得不得了,不似她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東西,他這個樣子看着是真對她沒有半分欲望,她早就應該知道的。
可知道歸知道,傷心是難免的,除卻傷心還有一絲自暴自棄,柳淵想看她貼過去是吧?她飛快地扔掉了毫不值錢的決心、毫無用處的骨氣,揚頸對上柳淵黑沉的眸子,擡袖解開了衣領,“殿下不去熄燭火?”
解衣的手指被死死按住了,柳淵垂下的視線掠過白皙的脖頸,落在了別處,“姜纓,不想做就別做。進東宮時孤已說過,孤不會勉強你。”
不會勉強,姜纓回味着這四個字,知曉柳淵是真的不會勉強,也真的不會主動,點頭拂開柳淵的手,邊整衣領邊問,“那孩子怎麽辦?”
“孩子不要也罷。”
柳淵說罷就疾步離開了,不過眨眼,房中已沒了他的身影。
孩子不要也罷,姜纓心說,東宮太子妃若連一個孩子也沒有,還能待在太子身邊麽?
姜纓盯着房門,好半響沒動,一股羞憤的氣惱延遲而來,手指抖了抖,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向了房門,緊接着瞪大了眼睛,本該落地的茶杯竟砸到了折返回來的柳淵身上,又從柳淵身上滾落在地,碎成了幾瓣。
柳淵怔在原地,難以置信地望過來,“你砸孤?”
我砸的是門,誰讓你趕上了?姜纓心裏冷笑,也不解釋,“殿下還有事?”
柳淵欲言又止,姜纓再也受不了,她煩透了柳淵這個眼神,柳淵這樣看她,是想要她如何呢?憑什麽他一語不發,自己也要懂他?憑自己想要他麽?
姜纓一瞬間覺着很累,她感覺有什麽東西從體內迅速地流逝着,因為下一刻她竟感到整個人輕快些許,她想對柳淵說,殿下不要再這樣看着我了,然而話還未說出口,柳淵已轉身離開了。
姜纓覺着他莫名其妙,不過也無所謂了,她累了,不想琢磨柳淵的心思了。
之後柳淵又是隔了一陣子沒來,她頭次沒有起想見柳淵的心思,一日,宮人神情擔憂地過來禀報,“太子妃,書房那邊說太子的手燒傷了。”
姜纓的心跳了跳,帶着宮人往書房去,及至書房,房門閉着,親衛道,“太醫在為殿下看傷。”
姜纓并未急着進去,仔細詢問柳淵手燒傷的原因,柳淵在宮中金尊玉貴,宮人們小心侍奉,不敢有一點纰漏,怎麽敢讓柳淵傷到手呢?
親衛道,“是秦尚書房裏起了火……”
親衛解釋得仔細,姜纓聽到柳淵從火勢中翻找兵書,覺着奇怪,柳淵沒有必要為一堆兵書做到這種程度。
親衛當時離柳淵近,聽得柳淵口中低語,“婚書……”就明白了,他與姜纓低語,“殿下找的是他與太子妃的婚書。”
姜纓聽清了,分明是大好的天,大好的日光,她如墜入冰窖,一下子從頭涼到了腳,柳淵從火堆裏扒的哪裏是她與柳淵的婚書呢?
姜纓強撐着維持身形,立在窗邊,聽房裏太醫道,“似是太子妃來了。”柳淵的聲音極為沉悶,“讓太子妃回去。”
姜纓落荒而逃,心頭雜念叢生,一會兒覺着柳淵定還在誤會自己拿茶杯砸他,所以才不見自己,一會兒又覺着柳淵定為那婚書傷神,哪裏還有時間搭理自己?
後來,紛紛雜雜的念頭都彙成了一道聲音,算了吧,算了吧,一個肯為別的姑娘扒火堆的柳淵,守着有什麽意思呢?
姜纓徹底清醒了,在心裏對自己說,那就算了。
原以為做了這個決定,她應該會很輕松,結果從第二日起,她就覺着身體不太舒服,有些乏力,也不想出去了,一連幾日都在東宮裏待着。
期間柳淵來過,姜纓撐起精神,故作無事,與他說幾句話,眼睛瞥到那被包紮的手掌,也能做到心平氣和了,就是顯得過于冷淡了,倒是柳淵,也不知為的什麽,匆匆來,匆匆走,似乎只為來瞧她一眼。
一日,宣王來東宮,十幾歲的少年,正是跳脫張揚的時候,他給姜纓帶來了一些解悶的玩意,見姜纓神色疲倦,關心道,“皇嫂怎麽了?”
姜纓笑道,“我很好。”
“可皇嫂瞧着不太好,都怪皇兄太忙了,都顧不到皇嫂。”宣王埋怨起柳淵,聽得姜纓笑起來,宣王又道,“皇嫂這樣笑才是開心的。”
姜纓一怔,原來她如何,別人是能看出來的,她也無心遮攔了,收起笑意道,“開心如何,不開心又如何?”
“那要看為什麽開心,為什麽不開心了。”
姜纓沉默下來,宣王孩子心性,不曾考慮太多,見狀就好奇道,“難不成皇嫂和皇兄在一起不開心?”
姜纓突然道,“不開心。”
話落了一會兒,卻見宣王往廊下拐角處瞥了瞥,嘀咕一聲,“适才是不是皇兄過去了?”
他耳朵還是靈的,一邊操心着別處,一邊還能聽清姜纓的話,他張口就道,“那和離不就得了?”
十幾歲的少年,懂得可真多,姜纓面上失笑,心頭卻被和離二字纏滿了,宣王離開後,她久坐未動,忽地聽見腳步聲,卻是幾個太醫來了。
宮人道,“太醫院來為太子妃請平安脈。”
姜纓不解,“似乎比之前提前了幾日。”
宮人也不知原因,無法答話,姜纓也不思慮這般小事了,見那王太醫診完,面上透出一股子喜意,正欲開口,她登時恍然大悟,極快道,“王太醫!”
王太醫一驚,到了嘴邊的話就被吓了回去,她對王太醫搖搖頭,“無須多言,我的身體我知曉。”她着重道,“太子殿下也知曉,稍後會再召王太醫的。”王太醫閉緊嘴巴,随其他太醫一道出去了。
姜纓懷孕了,應是在書房那次,這是她沒料到的情況,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她躺在床上,一閉眼就是和離二字,即便不是和離,也會控制不住地去想柳淵扒火堆的模樣,必定不是面對她時沉默皺眉欲言又止的樣子。
姜纓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白日裏精神更不好了,柳淵過來時,她的面色并不好,神思還恍惚了一下,心想,他怎麽不去扒火堆啦?
這個念頭甫一出來,驚得她容色全失,大白日的,明晃晃的太陽照着,那些夜裏才有的折磨她的荒唐念頭為何要冒出來?白日裏也不放過她麽?
她趕緊對柳淵笑了笑,“殿下的手好了麽?”
柳淵靠過來,似乎要抱她,她覺着好奇怪,柳淵哪裏會這麽主動?她忙後退幾步,回房去了。
柳淵追過來,沒有要抱她的意思了,老老實實地離她幾步遠,“你面色不好,孤給你召太醫,好不好?”
“不好!”
姜纓一下子清醒了。
她靠着窗戶,日光照過來,那麽炙熱,猛地将那些折磨她的雜亂念頭全燒死了,她的神思無比清明,她的目光無比清亮,她就這樣下了決定,對柳淵笑道,“殿下,我們和離吧!”
“你病了,腦子不清楚,孤去召太醫。”
柳淵置若罔聞,旋身要走,被姜纓拔高的聲音攔住,“殿下,我此刻頭腦清楚,不耽誤我們和離。”
柳淵慢慢地轉過身,他今日好生平和,也不氣惱,小心地緩步過來,離她近了些,低低言語,“你那日說想要孩子,我們已有孩子了,不要胡說了。”
原來是因孩子才柔和許多,姜纓明白過來了,應是王太醫在她告知柳淵之前就禀報柳淵了。
柳淵的視線落在她的腹部,“姜纓,你發過誓的,一輩子都不會離開孩子,所以我們不會和離。”
“殿下誤會了,我們和離後,我會帶孩子出宮。”姜纓說完,不敢去看柳淵的表情,生恐他發起怒來,她也知曉這樣對柳淵不公平,可是她再也無法說服自己留下來。
良久,她聽到柳淵的聲音,竟無怒意,只有苦澀,“這也是孤的孩子,能不能不要……”
他在因為孩子難受,姜纓意識到這點,覺着自己對柳淵真的情意淡了,若擱以往,她哪裏舍得柳淵這般難過?
姜纓阖眸,狠心道,“殿下許諾過我,不會勉強我,如今我要和離,我信殿下不會攔我。”
柳淵卻問,“姜纓,你要說實話,你在宮中當真不開心?”
姜纓輕輕道,“嗯。”
良久,她聽到腳步聲響起,離她越來越近,直到柳淵俯身抱住她,她才一驚,想要掙紮,聽到柳淵低語,“孤抱一抱孩子,也不行麽?”
柳淵今日實在過分柔和了。
姜纓不動了,任由他靜靜地圈着自己,轉念一想,因自己的原因,也許柳淵除了這個擁抱,也無機會給予孩子什麽了,一時有些愧疚,可她注定是要走的。
柳淵慢慢地松開了她,“孤會恪守許諾。”
柳淵真的恪守了許諾,姜纓不知他如何與帝後兩人商議的,最終帝後兩人亦同意了和離之事。
出宮那日,她本想一人安靜地走,柳淵竟願意送她,兩人走過長長的宮道,及至宮門前,姜纓笑道,“殿下回吧。”
柳淵道,“嗯,孤送姜姑娘。”
姜纓失笑,柳淵平和得不似兩人做過夫妻,她便也不再遲疑,“殿下,珍重。”率先轉過身,踏步往前走。
巍峨的宮門被她遠遠甩開了,還有一道立着的久久不動的人影也被她甩開了。
她走得決絕,從未回頭去望。
即便到了今時今日,她再想起當初的決定,亦不後悔,只是對于婚書一事殘存疑惑,她在黑暗中問柳淵,“陛下與我真有婚書麽?”
柳淵低語,“有的。”
姜纓驚得不知作何反應了,柳淵從未提過,柳淵悶聲道,“阿纓從未提過,朕以為阿纓不在意,只好自己收起來。”
姜纓啞口無言,轉念一想,确然是自己當年沒提過,“罷了,既已過去了就算了,不過陛下收婚書的習慣真不好,兩封婚書都放在書架上是不靠譜的。”
柳淵急道,“溫舒清那封不算朕的婚書,連朕的名字都無,是母後追到書房,硬塞給朕的,朕随手扔書架上了,後來也扔了的。”
“阿纓與朕的那封,是朕腦子糊塗放上去的。”
說來那日純屬巧合,兩人的婚書原本被柳淵鎖在書桌暗格裏,柳淵愛時不時拿出來瞧瞧,瞧夠了再鎖回去。
那日正瞧時薛首輔來了,見他正立在書架前瞧婚書,行過了禮,見他瞧了又瞧,不免疑惑,“殿下,這婚書可有問題?”
柳淵咳了一聲,“并無。”
薛首輔笑道,“殿下,婚書可要仔細收着,莫丢了。”
“怎麽個收法?”柳淵緊張起來。
薛首輔心裏納悶,一封婚書而已,殿下何必這般在乎,也不曾見他對太子妃有多在意,嘴上道,“應鎖在最安全的地方。”
“孤鎖在暗格裏。”
薛首輔點頭,“行的,各人有各人的收法,臣有個朋友,他倒反其道而行之,放得随意,想看随時抽出來看,不過臣以為倒也沒必要天天拿出來吧。”
“有必要的。”柳淵神色端肅,想了想,把婚書塞在書架上又抽出來,點點頭,“确實方便許多,薛卿那朋友倒也不錯。”
薛首輔,“……小心別丢了。”
倘若薛首輔知道後來的事,他定會奮力阻止,“小心別燒了!”
可惜,他不知曉,他看着柳淵把婚書塞在一堆兵書旁,還滿意地點點頭,心說,原來太子殿下也有腦子犯抽的時候。
等他說完了事,出了東宮,恰好秦尚書來了,進了書房伏地行禮,柳淵正與皇帝派來的官員交待事情,目光掃來一眼,知曉為的何事,吩咐道,“秦卿把那些兵書抱走,莫動其他東西。”
柳淵是吩咐得仔細,奈何秦尚書過度歡喜,像攏財寶一樣攏太多了,把婚書也攏進去了,他見柳淵太忙,抱着書匆匆行禮告退,柳淵這邊,議事不成,起身與那官員去見皇帝,生生折騰了許久。
及至下午,他回東宮,到了書房,思及婚書,到書架那一翻,如何都翻不到,面色沉了下來,徑自帶親衛奔去兵部,甫一進兵部,尚書屋裏火光已起,急得他奔進屋裏,徒手就去扒火堆,可惜為時已晚,婚書早燒幹淨了。
秦尚書不知緣故,只當他氣兵書燒了,伏地請罪,他已無心追究這些,滿腦子都是他與阿纓的婚書沒了,等到回了東宮,太醫為他看傷,他聽聞門外阿纓的聲音,又是懊悔又是心虛,都不敢見阿纓,只好先讓阿纓回去了。
當日,他命禮部又送來一封新的,本想給阿纓看看,又思及阿纓從不提這些,依舊鎖進了暗格裏。
柳淵說這些的時候,極度想去拎薛首輔與秦尚書,姜纓聽罷解釋,一時也未言語,畢竟一個是她兄長,一個是她姐夫,她總不能說去拎吧,那多不好。
柳淵見她沒什麽反應,心裏忐忑,“阿纓,都怪朕腦子糊塗,不然婚書也不會被燒了,也怪朕當時去兵部晚了,沒能從火堆裏扒出來。”
他不提還好,他一提,姜纓有種啼笑皆非的荒謬感,她曾因柳淵徒手扒火堆備受折磨,結果柳淵告訴她扒的本就是她的婚書,說句造化弄人也不為過了。
不過,也僅僅如此了,姜纓心裏有種不妙的預感,她試圖阻止柳淵接下來的話,柳淵卻快一步道,“阿纓,昔年朕糊塗,不知阿纓心意,如今朕已明曉……”
“陛下,昔年的事過去了就過去了,我們不必再回頭。”
“過不去,阿纓,你還不明白麽?這些年來,朕都心悅于你,是朕膽怯,從不敢明言,讓你吃了許多苦楚。”柳淵俯身過來緊緊抱住姜纓。
這次無有任何意外,姜纓确确實實聽到了,可她第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偏偏柳淵的聲音十分清晰,叫她欺騙不了自己。
她幾乎轉不到腦子了,唯有一個念頭,倘若多年前的自己聽到這些,定會喜極而泣的,可這話說給如今的自己聽,無異于五雷轟頂,何其荒誕。
柳淵抱着她,像是抱着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她卻奮力掙紮開,冷聲質問,“陛下可是弄錯了?”
柳淵萬沒料到她是這個反應,吶吶道,“這種事怎會弄錯?”他極快地反應過來,“阿纓是不信朕?”
姜纓确實不信他,心頭仍盤旋着一股荒謬感,只覺柳淵性子大變,莫不是病了?
姜纓遲疑,“陛下不若回宮看看太醫?”
“朕沒病!”柳淵聲音發顫,“阿纓,朕知曉往年朕做得不好,但你信朕,朕确然是心悅你的!”
對于姜纓來說,這已不是信不信的問題了,她覺着眼前的柳淵甚是棘手,難以對付,自從他知曉自己往年愛慕他後,他的性子就有些發狂,再和他待下去,也不知會發生什麽事,當務之急是先把他送走。
“陛下,此事重大,不若日後再提,眼下太晚了,不若陛下回宮休息。”
柳淵自是聽出了這話的意思,他張了張口,到底沒說出話來,“那阿纓好生休息,明日朕再來。”聽不到姜纓回答,他道,“阿纓?”
姜纓無奈道,“好。”
柳淵這才安心離開,他是走了,姜纓睡不着了,踏着月色奔回姜府,把酣睡的白芙扯醒,“白芙!”
白芙迷迷糊糊道,“何事?”
“陛下說他心悅我。”
白芙一下子清醒了,姜纓道,“你也不信吧,看你眼睛瞪的,驚着了吧?”
白芙大叫,“我是被你驚的!不是被陛下!陛下心悅你,不是明擺着的事麽?”
“你什麽意思?”姜纓瞬間冷臉,“你藏着秘密,不給我說?”
“這算什麽秘密!長公主薛大人他們都知道啊,全朝堂都知道啊!”
姜纓震驚,“那他們怎麽不和我說?”
“……”
白芙有氣無力道,“陛下不說,沒人敢和你提,只能拐彎抹角地試探你,你不也和他們對過仗麽?他們都想你回宮!”
“這我是知道的,可我以為他們會錯意了。”
“沒會錯意,陛下千真萬确地心悅你,長公主說陛下暗中癡戀你多年,你現在知曉了,求求你快回宮吧!”
姜纓依舊有種不真實感,她冷笑一聲,“便是陛下真的心悅我,我就要回去?我看陛下腦子有病,還病得不輕!”
她轉身要走,被白芙扯住了衣袖,一回頭,只見白芙翻身下床,伏地一跪,“姜姑娘,我……”
“起來!”
白芙麻溜兒起來了,嘆了口氣,“我和白霄對不住你了,我們瞞了你一件事,其實我和白霄是陛下親衛,這幾年都是奉陛下之命保護你和滿滿。”
“原先陛下的意思是暗中保護,我們把你的行蹤傳給陛下,陛下說你身邊應該有個說話的,所以我和白霄就裝作在陽城和偶遇,取得你的信任,以此保護你。”
姜纓聽得呆了,吶吶道,“我一直以為你和白霄是舒清安排過來的。”
白芙不由道,“是陛下,是陛下啊。”
白芙嘆氣,“這幾年,一路行來,你和滿滿如何,我和白霄都通過書信告知陛下,陛下也是一清二楚,他知曉你不受苦楚就滿足了。”
“每半年,我和白霄都會讓畫師偷偷為你和滿滿作畫,你胖了瘦了,陛下一清二楚,陛下自也清楚滿滿如何,後來陛下說半年時間太長了,改成一月一次,可把我和白霄累壞了。”
“你和滿滿每年的生辰禮物,哪裏是我和白霄送的,都是為陛下轉交……”
白芙說得很慢,姜纓聽着聽着,忽地不讓她說了,“滿滿畢竟是陛下的孩子,陛下時常惦記也是應該的。”
白芙像看傻子一樣看着她,“骨肉血親,誰不惦記?可是,陛下是為誰舍了骨肉血親?當年陛下親自送你們母子出宮,于他來說,是剜心之痛。”
姜纓愣愣坐着。
翌日,柳淵說來,卻不曾來,姜纓正是因他頭昏腦脹的時候,他不來算是好事,姜纓由此松了口氣,白芙過來道,“聽聞今日陽城安王殿下和安陽妃要到京了。”
“這麽快。”姜纓驚訝。
“趕路趕出來的吧。”
卻不知,安王及安王妃已到了,此時正在勤政殿跪着,還有一旁的宣王,他也跪着。他早跑去陽城了,自打他知曉姜纓回來了,就明白陽城那邊遲早得回來一趟,于是先去陽城給安陽夫婦透個底。
眼下,他們三人跪着,互相對視一眼,心裏都罵,陛下這麽大的體格,不曾想心眼小得可憐,幾年前的舊事,見一次面他要翻一次,是什麽光彩的事情麽?三人實在受不了了。
安王把以前認錯的句子從心裏翻出來,照本宣科地道,“陛下,那夜是臣弟糊塗,不知是姜姑娘,臣弟不該靠近姜姑娘……”
他認完錯,就該安王妃溫舒清了,溫舒清垂着頭,面無表情道,“是臣婦自己糊塗,不該把姜姑娘牽扯進來……”
沒錯,她已經被柳淵剝奪了喊阿纓的資格。
溫舒清在心裏把柳淵罵了八百遍。
柳淵不用在心裏罵她,他現在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揭開溫舒清的傷疤,他立在三人面前,眸子裏要噴出火來,朝着溫舒清冷笑,“當年你只顧自己,你愛慕皇弟是吧?你自去愛慕,把阿纓扯進來做什麽?你倒是出去了,讓阿纓留在屋裏?”
大殿裏也無其他人,殿裏又都是自家人,他翻舊賬翻得可快了,安王已經習慣了,老神在在,溫舒清是實在忍不了,第一次仰起頭反駁,“陛下,臣婦何曾只顧自己留姜姑娘在屋?是姜姑娘推了我出來。”
“那不正說明阿纓在意你?你反而只顧自己。”柳淵越發憤怒。
溫舒清笑了一聲,她快到京時,已得知京中所有消息,還得多虧長公主告知她,知曉阿纓昔年愛慕柳淵,又思及昔年她與阿纓的相處,很快理清來龍去脈。
阿纓對自己是有情分的,這定是不假,當時推自己出去,也确然為自己好,但當時,她興許還抱着另一份心思,她以為自己會是柳淵的太子妃,幫自己亦是幫柳淵。
溫舒清道,“陛下,姜姑娘當時留下來,僅僅是為了臣婦麽?當時衆人都以為臣婦會是太子妃,姜姑娘也不例外。”
柳淵焉能不理解其中含義?
整個人都猶如定住了,三人見他猛地回過神來,身形踉跄地出了殿門,終于松了口氣,至于柳淵去了哪裏,顯而易見。
宣王有些不放心,“皇兄是否過于激動了?”
“正常,陛下此刻就如一頭餓狼,被餓了幾年了,突然甩給他一塊肥美的大肉,還只能看不能吃,他不發瘋已極好了!”安王道。
溫舒清冷笑,“你怎知他不會發瘋,我瞧他已憋得發狂了,又貿然跑去找姜姑娘,有好果子吃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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