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逢

第1章 重逢

“呼——吸——呼——吸——”

随着醫生的指令,談桐正艱難地進行着深呼吸。

她緊閉雙眼,表情痛苦,臉上扣着霧化面罩。藥液随着她的呼吸進入喉管,但在喉嚨的劇痛面前卻顯得杯水車薪。

她用力壓制着咳嗽的沖動,大口地呼吸着,試圖用這種辦法讓藥物更快起效。

她的時間并不充裕。

如今她正身處京華大學的禮堂後臺。

一小時後,她就要在京華大學百年校慶的舞臺上獻唱。然而,就在一小時前,她失聲了。

失聲既是突發,也是早有征兆。

近半個月來,連續工作帶來的疲憊讓她患上感冒,也引發了咳嗽,這點輕微的症狀卻沒有引起她足夠的重視。

然而就在剛剛,一條突如其來的熱搜卻如同火星點燃引線,引爆了身體壓抑許久的病情。

#談桐背後金主身份被扒#

這條話題悄無聲息地空降熱搜,如同平靜的水面炸起驚雷,瞬間引發了全網的關注,突如其來的巨大流量甚至擠爆了微博的服務器。

一個女明星被包養的緋聞并不該有如此大的讨論度,但特殊之處在于兩名當事人的身份。

談桐是當紅的女演員,半年前,她靠着在一部小成本網劇《帝王恩》中的精湛演技一夜爆紅。

喜歡她的人或是被她的外貌和演技折服,或是被她的性格和态度吸引。厭惡她的人則認定了她是資本的新寵兒,是被硬捧出來的“紫微星”。

眼看熱度即将淡去,她出演女二的古裝劇又空降熱播,男一女一皆是頂流,狗血的劇情和各方利益的博弈裹挾着她,讓她再次來到了腥風血雨的中心。

緋聞的另一方,段柏章,則是最知名的企業家和科學家。

在技術方面,他帶領團隊突破技術封鎖,研發出了強算力優性能的GPU芯片并達成量産出貨,蜚聲國內外科學界。同時,在商業方面,他創立的芯片公司剛剛完成科創板上市,當前市值近五百億。

一個是争議纏身的女演員,一個是令國人驕傲的科學家。兩個看似毫不相關的人,卻被兩張模糊的照片和一段“知情人士”的爆料聯系到了一切。

一張是兩人親昵依偎的身影,另一張是段柏章陪着談桐在門診看診的側臉。

這兩張照片,足夠營銷號編造出一段富豪包養女明星,女明星意外懷孕被迫打胎的花邊新聞。

熱搜是助理周周先看到的,她沒控制好情緒,驚叫出聲。

“怎麽了?”談桐拿過她的手機點進去一看,卻覺得腦中傳來轟然一聲巨響。

她顫抖起來,先是指尖輕微的抖動,再漸漸傳至全身,讓她不自覺地打起寒顫。

她盯着散發着刺眼白光的屏幕,牙齒死死咬在一起,咯咯作響。

“姐,你怎麽了?你能聽見我說話嗎?”周周被她的樣子吓到了,用力推了推她。

她越來越大的聲音将談桐從魇住的狀态中解救出來,手中的手機突然變得滾燙,灼傷了她的掌心。她哆嗦了一下,将手機扔回周周懷裏。

周周摸着她的後背安撫她:“姐,沒事,那些說話難聽的都是別人家的水軍。咱們之前也經歷過,澄清了就好了。”

“沒事……我沒事。”談桐胡亂地點頭,喃喃自語,好像是在說服自己。

那些污言穢語和惡意揣度在這半年中她早已習慣,唯一能引起她震動的只有那三個字——

段柏章。

她相戀五年的初戀,在分手後的第五年,他們卻在熱搜上以這種方式“重逢”。

談桐想讓周周去打聽,開口卻突然發現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嘶啞的聲音。

京華大學是國內最頂尖的高校,校慶邀請了各界名流校友,整場晚會只邀請了二位藝人演出,談桐是其中之一。

就在這樣重要的時間,她失聲了。

更讓她慌張的是,作為傑出校友、名譽教授,段柏章一定會在臺下觀看校慶演出。

她要在最狼狽的狀态,和最耀眼的他重逢。

談桐恨不得原地消失。

*

待最後一點乳白色的氣體也完全吸入,醫生幫談桐摘下面罩,又給了她量了體溫,讓她嘗試着發聲。

談桐艱難地發出聲音,聲音沙啞,但總歸是能說出話來了。

“比剛才好些了。”她說。

醫生點了點頭:“您的燒還沒退,而且喉嚨炎症比較嚴重,還是需要去醫院治療。”

助理周周有些為難地開口:“醫生,您也知道今天活動規模大,觀衆和媒體都很多,您看能不能待會先去校醫室打點滴,等人都散了再去醫院。”

這個方法是最穩妥的,醫生答應幫忙安排後,周周千恩萬謝地送醫生離開,休息室裏頓時只剩下談桐一人。

她仰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努力放松胸腔和聲道,像牙牙學語的孩童那樣一點點嘗試發聲,練習着晚上要唱的曲目。

正在破音邊緣試探時,化妝間的門被推開。

談桐以為是周周回來,便沒有睜眼,說道:“麻煩幫我倒點溫水,謝謝。”

沒有預料中的應答,也沒有腳步聲。談桐以為她沒聽清,便清了清嗓,微微提高聲音:“我想喝溫水,幫我接點好嗎?”

“談……談老師?!”一道震驚卻惶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談桐頓時睜開眼,坐直身體,恢複滿身防備的樣子。

門口是一位年輕男生,脖子挂着工作證,一臉的學生氣,應該是校學生會的工作人員。

他手足無措,忙不疊忙慌亂道歉:“談老師不好意思,我以為這個化妝間是空的,實在對不住。”

談桐友善一笑:“沒關——”

而當她看清男生身後跟着的人時,未出口的後半句話硬生生卡在喉嚨裏,字字都變成惱人的毛刺,紮進喉嚨腫脹的血肉裏,紮得她嗓子發癢。

剛剛想到的那個人正從陰影中漸漸走出來。

他冷硬的五官在後臺昏暗的白熾燈下顯得尤為深刻,高挺的眉骨投下的陰影罩住了他晦暗的眼神。

談桐看不清他的眼睛,卻無比确定,他的視線盡頭是她。

她先是下意識移開視線,但逞強的毛病又逼迫她直視向段柏章的眼睛。

他的神色依舊嚴肅冷淡,只是五年後的如今,青澀的書生氣在他身上已蕩然無存。

她快要認不出他了。

最先湧上來的感覺是懊惱,分明都是久別重逢,為什麽他卻如此坦然,她卻有種坐立難安的無措。

談桐的好勝心再次占了上風,她挺直脊背,直勾勾地看了回去。

年輕男生有種清澈的愚蠢,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們之間的暗流湧動,還在局促地解釋:“老師讓我帶段教授來後臺休息,我想着這個化妝間比較小,真的不知道您在用……”

一句話同時得罪了兩個人。

談桐輕咳了兩聲,笑着替他解圍:“不小,貴校的化妝間很好。”

男生哪曾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看過談桐的臉,标致的骨相被流暢的皮相包裹着,配合近乎完美的精致五官,這張可以頂得住任何角度和任何攝影機拍攝的臉,在銀幕上尚且驚豔,放到現實中幾乎是驚天動地的存在。

随着她微微笑起來,明媚的暖意驅散了她身上的冷清感,男生的臉紅了起來,一路紅到耳根。

“那那那……不打擾您了,您先休息。”他回過神,慌亂地退了出去,關上門。

談桐保持着微笑,看着熟悉的臉漸漸消失在門扉的縫隙間。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靠坐在椅子上,沒了練聲的興致。

男生說的沒錯,這是京華的校園劇場裏最小的一間化妝間,甚至連最近的一次翻修也漏掉了它。

木制化妝桌上塗着劣質的黑色漆面,上面有經年累月遺留的磨損和劃痕。談桐伸出手,輕輕蓋在最深的一道劃痕上面。

這道痕跡十年前就存在了。

*

十年前,是談桐追求的段柏章。

那時兩人都因外貌和專業能力在各自的領域赫赫有名,因此即便談桐沒有刻意張揚,但再小的動作也會人盡皆知。

追求持續了幾個月,就在談桐快要放棄時,京華大學的學生會看熱鬧不嫌事大,邀請談桐作為校園歌手決賽的嘉賓,和上屆獲得冠軍的大四學長合唱。

兩人合唱了兩首歌,一首搖滾,一首情歌。

在副歌部分,他們按照計劃的動作走位、對視、牽手,臺下起哄的歡呼聲卻比他們預想的熱烈得多。

結束演出後,談桐回到小化妝間。剛撕下假睫毛,門就被敲響,走進來的竟然是段柏章。

同樣的位置,同樣的角度。段柏章就像今天這樣站在門口,頭發稍短,更顯得青澀。

得到允許後他走了進來,卻什麽也沒有說,只是抓住談桐的手腕壓在桌上。

他的力量掌握得恰到好處,談桐并未感到絲毫疼痛,卻完全動彈不得。

接着,他抽出一張消毒濕巾開始擦拭她的手指,從指甲邊緣,到指骨的關節,再到指縫,不放過任何一寸皮膚。

酒精冰涼,手掌卻滾燙,燙得她想要退縮。

但段柏章的力氣比她大得多,他慢條斯理地擦拭着,直到細白的皮膚被擦得泛紅。起初的不适漸漸消退,冰涼的濕巾被段柏章的體溫捂熱,觸感開始變得有些奇怪。

直到談桐覺得自己的手快要融化在他的掌心,段柏章終于大發慈悲地放開了她,将用過的濕巾扔進垃圾桶,看向她的眼睛。

談桐的眼睛又黑又亮,這樣的眼睛最适合表情達意,是特寫鏡頭最偏愛的樣子。

而段柏章的眼睛卻是偏淺的琥珀色,談桐分明就在他對面,卻感受不到他視線的聚焦。

她不安地動了動身體,更加用力地看着他。

“你想和我在一起。”段柏章甚至沒有用疑問句。

談桐下意識就點了點頭。

“好,”他像是答應什麽學術問題一樣,神情嚴肅,“我們現在開始戀愛,等你畢業後我們訂婚,結婚時間可以由你來定。”

“啊?”談桐愣在原地,她只是想追個男神談戀愛,怎麽他一下子就想到結婚了。

段柏章尊重了她的猶豫,他問道:“你的想法是什麽?”

“這又不是考試,幹嘛這麽嚴肅……”看着他微沉的眸色,談桐的聲音小了下去。

怕段柏章反悔,她連忙又道:“我就是覺得,要不先談戀愛試試呢?我們都是第一次談戀愛,也沒什麽經驗。”

“可以。”這次段柏章依舊沒有猶豫。

在談桐的眼中他向來如此,在作出決定前,他會進行缜密周全的思考,而一旦下定決心,便不會再猶豫不決。

決定和她在一起是這樣,決定一個人出國是這樣,決定答應她提出的分手時依然是這樣。

只聽他說:“請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你永遠都不能離開我。”

段柏章的語氣并非生硬的要求或霸道的命令,相反,他只是平靜地說出一句話,仿佛最日常不過的問候。

但談桐卻像是被引誘着,不由自主地點下了頭。

——只是她終究沒有做到答應他的事。

十年後的今天,分手後再相逢,他們卻已是陌路。

她用指尖撫摸着那道刻痕,刻痕的邊緣早已圓潤,沒有當年掌心覆蓋時的那種粗糙,但回憶的邊角卻依舊鋒利磨人。

休息室的門再次被推開,這次談桐留了心,先回頭看去,竟是段柏章獨自出現在她的身後。

他手裏端着兩個套在一起的紙杯,杯中是半滿的水。他把紙杯放到談桐面前,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等等!”談桐急着叫住他,但嗓子卻在這時不争氣,發出了嘶啞的破音聲。

“我不用。”她把水往遠處推了推,手指觸碰的杯壁是帶着一點溫度的,杯中應該是正合适入口的溫水。

段柏章駐足轉身,用平靜的語氣說着:“你的嗓子認為你用。”

要是往常,談桐早就用一連串的話怼了回去。但或許是高燒讓思維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她竟呆愣起來,不知該說些什麽。

她被難耐的焦躁包裹,只有手指無意識地摳弄着桌上最深的那道劃痕。

這點小動作沒能逃過段柏章的眼睛,他輕嘆了一口氣,語氣有幾分無可奈何:“還需要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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