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酒後不吐真言
酒後不吐真言
一月的功夫,溫白将基本心法已然掌握得大差不差,開始想要學些能真槍實劍斬妖防身的本事。
根據支離破碎的原身記憶,她估摸自其穿來前,原身已被蒼翎收為徒弟至少一年,可會的法術劍式寥寥,還都只領略了些皮毛。
溫白在腦海中苦苦搜尋半晌,愣是沒找着上得了臺面的一招半式,倒是翻掇出零零碎碎些對自家師尊的绮思念想來。
其中甚至夾雜有一段難以啓齒、滿目潮紅的夢境,溫白不由一個激靈,匆匆從原身記憶裏抽手,落了一地雞皮疙瘩。
徒弟自學到瓶頸處,該是師尊出場的戲份了。
溫白兀自坐在院裏石凳上,支頤幹瞪不遠處一顆參天梧桐發呆,五指一點一點敲着臉頰,思忖晚上待蒼翎回來怎麽說也得生磨硬泡,直到傳授給自己一招半式才能放他去歇息。
“啪嗒”一聲清脆。
蘇玉端來巴掌大的骨碟,放在溫白眼皮底下。
骨碟上盛有五顆圓滾滾、紅亮亮的漿果,每顆大小如山楂,散發出酸酸甜甜的汁水香。
溫白鼻尖抽了抽,放下手來,登時起了興致:“這是何物?”
“此乃杜康上仙院裏種的紅靈果,剛差人給帝君送來了些。果子乃上仙所藏佳釀澆灌而生,輔以天地靈氣,百年結枝一次。每逢果熟,上仙都會給各位德高望重的仙尊帝君們殿裏都派些,吃了有助于增長靈力,提升修為。”
後半句話成功引起了溫白注意。
提升修為?
這感情好啊。
她伸出兩根手指,捏上一顆,送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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汁水在口腔迸溢,酸爽可口,果香濃厚。
一入口,溫白便感到一股暖流順喉而下,直抵肺腑,随後蔓延至四肢百骸,一連多日苦讀苦背的疲倦之感一瞬減輕不少。
果真是寶貝。
一顆食罷,溫白意猶未盡,手指探了下去,卻在空中一凝,複又堪堪收回來:“蘇玉,你也叫上蘇玦一塊來吃。”
蘇玉擺了手,笑道:“溫姑娘,我兄弟二人家中世代為奴,皆因仙脈淺弱之故,身體是萬受不得這靈力強勁的果子,姑娘好意蘇玉心領。我見姑娘月餘來日日苦心學業,想來果子對姑娘而言定大有裨益,這才自作主洗了些過來。”
話說至此,溫白了然,沒再勉強。
蘇玉還有雜事要忙,對溫白道了聲招呼,徑自退下去。
五顆小果子,解饞尚且不夠,何況靈力這東西嫌少不嫌多。
只眨眼一瞬,溫白便将一碟漿果變作一碟果核,還極其眷戀且惋惜的嘬了嘬指間落上的汁水。
說來也奇,本在這九重天上,是不會有饑餓之感的。然吃下幾枚果子後,久匿不出的饞蟲似都被勾了出來,反叫她越吃越餓,想再尋些什麽吃食來塞牙縫。
憶及蘇玉方才一番推脫之詞,溫白迅速且敏感地捕捉到其中重點。
憫思殿火房前翠色身影靈巧一閃,一溜煙兒鑽進門裏去。
果如溫白所料,火室內案臺上,置有一方剔透的胖肚琉璃罐,其中盛着滿滿當當的紅盈漿果。
溫白眼冒金星,口流涎水,像只受饞的貓兒,絲毫沒有半點形象可謂。
明明火室除溫白外并無二人,此刻她耳畔間卻響起少女低語,嬌柔百媚,音調婉轉:“快來~吃了我,靈力......就都是你的了~”
那一顆顆渾圓的漿果前,漸現一名周身萦繞霧氣的窈窕女郎,離溫白僅距咫尺,面容卻影影綽綽、白蒙蒙一片,叫人看不真切,只露出一雙含情的招子,勾人心魄。
女郎擡起纖纖玉手,指腹從溫白鬓角一路滑至唇間,酥酥癢癢,勾勒出一個極為暧昧的弧度。
一聲脆響。
滿載着漿果的琉璃罐竟自己打開了蓋,不知怎的,罐子自個兒向旁一晃,歪倒下來,圓溜溜的果子撒了滿案殷紅。
女郎從案上拾掇起一顆,慢悠悠推至溫白唇前,指腹有意無意碰觸到唇珠,冰涼卻柔軟。
溫白讷讷張嘴。
一顆又一顆……
溫白只覺臉與身越來越熱,腦袋裏也暈暈乎乎宛若被塞進一團棉絮,無法思考。
待她回過神來,面前女郎已無影無蹤,案上傾倒一邊的琉璃罐內空無一物。
溫白登時覺着五雷聚頂,轟隆一聲将她劈了個外焦裏嫩。
糟糕,全吃完了。
不過她轉念一想,憫思殿中統共就四個活人,前提還得包括那腳不沾地的仙尊。蘇玉蘇玦吃不了,蒼翎大概也用不上,估摸也不是多大的事。
這果子真滋補非常,溫白雙手摸着滾燙的兩頰,只漸覺面前一切事物的輪廓都板不成直線。
她歪了歪頭,鬓角落出的幾根烏絲粘在唇角:可能它們本就是這幅模樣呢?
雖腦袋裏渾渾噩噩像漿糊,但她還沒忘記要抓蒼翎的差,眼瞅室外日頭尚高,想來距蒼翎歸來還有些時辰,眼下沉甸甸的困倦襲來,便七拐八彎走着貓步,打算先回房內小憩一會。
行至“床”頭,溫白早已意識朦胧,她兩只腳胡亂互踩下鞋尖,卻發現這鞋仿佛成心同她作對般,如何也蹬不掉,她氣急敗壞用力一扯,連鞋帶襪往“床”邊一擲,赤雙玉足欲上“床”沿。
然而這“床”也不老實,擅自擡高好幾寸,一擡屁股竟夠不着了!
溫白又困又氣,鉚足勁兒雙手一撐,硬是手腳并用爬了上去,完畢後,還拿腔拿調的昂了昂下巴:“叫你不老實,還不得乖乖被我睡?”
她賭氣且得意地拍幾遭“床”板,這才心安理得躺下身去。
剛躺下,多事的溫白這回又覺“床”變得僵硬又冰冷,硌得骨頭隐隐生疼。
她不滿得将嘴噘高三寸,含含糊糊嘟囔抱怨幾聲,随手扯過一旁“被褥”,墊在身下,翻了幾翻,尋好個舒服些的姿勢,這才沉沉睡去。
夜幕傾穹。
蒼翎白披玉冠,滿載月華而歸。
待他卸下一身瑣碎,順着雕花回廊踱至靜室門前,卻發現數月來原本應燃燈亮堂的靜室此刻卻黑黢一片。
他站至門口,寬袖一揮,支在靜室四角的鳳燈連同案上琉璃盞一并燃起火光,照亮整個靜室。
只見瓊玉案臺上,正四仰八叉躺着個溫白。
溫白滿臉潮紅,頭上本就紮得松松斜斜的發髻早因她睡不安分,扭來扭去之間徹底散亂,如瀑傾斜般鋪滿案幾,幾縷鬓發微卷,緊貼于白皙的面龐,胸口衣襟微張,雪白的裏衣露了個邊。翠色裙鋸底下光着雙玉足,正踏在一本“靜心訣”上。
原本插在溫白發髻上的一根素色發簪孤零零跌落在地,映出一片盈盈躍動的燈火。
同樣被毫不留情打翻落地的,還有幾根紫貂毫筆、一方硯臺、幾張宣紙,以及溫白先前一時興起,呼籲蘇玉和蘇玦一同在案上添置的花瓶。
硯臺中尚未完全幹透的墨汁潑灑出來,将純白無雜的漢白玉地面染上幾片墨梅,其中幾點墨落在從瓶口脫出的一束紫鳶上,使絢麗幽然的鮮花沾了墨香。
她身下墊着的“被褥”,是蒼翎看至一半的禮法書卷和世間百岳山川圖,原本平整的書頁早在她身下經反複碾磨後,層層疊疊皺作一團。
蒼翎被面前荒誕不經的景象所震,半晌都未曾回過神來。
他悄然上前幾步,還未近身,便已聞見那股醇厚濃重的酒香。
“……”
他思緒漸明,聯想至今日碰見杜康上仙時,同他說過遣人送了些紅靈果來,就知是何緣故了。
許是燈火光亮晃了眼,溫白頗為不耐酣睡被攪擾,只想叫這讨人厭火光熄滅,半睜開睡眼惺忪的眸子朝離自己最近的一簇火光抓去。
蒼翎心中驀然一緊,瞬至案前,搶在這眼下不知天高地厚、是非利害的丫頭燙傷皮肉前,把案頭的琉璃盞輕巧拎起,另一只手則将她探至空中的爪子結實一按。
沒得逞的溫白醒了三分,極其疑惑的擡頭想瞧瞧來人,炙熱紅潤的唇卻冷不防吻上了一截皓腕。
蒼翎整個身子一顫,觸電般速速将手收回去。正被他高舉着的琉璃盞內,燭火随之劇烈一晃,焰尾淩空劃出一道澄澄火光。
溫白擡起那只失去桎梏的手揉了揉眼,看清來人後,笑成一朵綻放的春桃,甜甜喊了聲:“師尊。”
蒼翎這會的感受簡直能用“心亂如麻”四個大字來形容了。
才被某人突如其來的“偷襲”得了逞,又被這麽癡癡得喊上一句,那一聲“師尊”乍聽平平無奇,鑽入蒼翎耳中,卻不知怎得染上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直直戳落到心坎裏。
他怔愣看着溫白。
溫白眼裏泅滿水霧,炙熱火光映在裏面也被漾作模糊的一團,眼梢因方才揉搓染上淺淺一層薄粉,嬌嫩唇瓣微張,透出陣陣沁人心脾的酒香。
她視線黏膩且暧昧,輕飄飄粘在蒼翎身上。
蒼翎喉結滾動,只覺口幹舌燥起來。
“師尊?”
溫白又喊了一句,語氣帶疑,眉間微蹙。
下一刻,月窗忽得吹進陣夜風,将靜室四角的鳳燈滅了兩盞。
溫白不禁打了個寒顫。
酒氣蒸騰一并帶走身上餘溫,被風一吹,整個身子冷嗖嗖直發涼。
握于手中的琉璃燈內,燭火再次劇烈一晃。
這回,燈盞直接從蒼翎瞬間脫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碎成一抔星辰,混着從窗外灑進的月華一道,在地上形成捧醉人的銀河。剛才奮力掙紮的火苗直接“呲”一聲,徹底偃旗息鼓。
醉的只剩三分理智的溫白恬不知恥箍上蒼翎的腰身,腦袋靠着蹭了蹭,還嫌不夠似的,支起身子繼續向上貼去。最後,整個人挂在蒼翎僵硬的身體上,變成只懶趴趴的樹袋熊。
“師尊,我冷。”
她在蒼翎頸窩間蹭了蹭,貪婪攝取溫暖,待身體不再感到寒冷後,溫白兩只爪子的力度才稍稍放輕了些。
半晌過後,蒼翎才感到身體逐漸恢複知覺,血液重新湧入四肢。
他既想脫身又不忍弄疼身上的人兒,足足廢了好大氣力,才将死皮賴臉的“樹袋熊”從身上扒拉下來。
緊接着,蒼翎後退幾步,與失了神智的溫白心有餘悸地保持段不遠不近的距離,腳底傳來琉璃碎裂的聲響。
他在半明半暗的室內艱難找回呼吸,啞然道:“杜康尚且一次食不過八枚,你這是吃了多少,竟然醉成這番模樣?”
溫白笑着,伸出一根指頭。
“一顆?”
溫白搖頭。
“……一碟?”
溫白搖頭,癡癡笑:“一罐。”
蒼翎:……
溫白冥冥中還欲辯解:“師尊,有個仙女姐姐……喂我……所以……嗝……就……”
蒼翎挑眉:“仙女?”
“嗯,有大概……這麽高......這麽瘦......”溫白伸出手比劃。
“哦?長什麽模樣?”
“模樣?”溫白仔細思索一陣,卻如何也記不起了,遂又盯着蒼翎仔細瞧了會:“記不清了……或許……像師尊這樣?”
蒼翎眸光陡然幽深:“你看見的,多半是紅靈。”
溫白疑道:“紅靈?”
“這果之所以被喚作紅靈果,皆因每顆果子裏蘊有紅靈,也可說是果靈。好飲之人多是解酒消愁、或以酒抒情。杜康種這漿果,除開有溢滋補靈力外,亦可滿人心欲,使人忘憂。”蒼翎盯着溫白,意味深長道。
溫白醉得迷糊,沒腦子摸清蒼翎話中的意思,講話頭調轉了個方向:“師尊曾吃過沒有?”
“有。”
“那師尊看見的紅靈是什麽樣子?”
“不曾見過。”
溫白覺得蒼翎前言搭不着後語,卻也懶得琢磨揣測,她支起身子環顧四周,終于發現自己是睡在了靜室內,掙紮坐起來:“師尊,我好困,想回去睡了。”
她一雙赤足幾欲沾地,眼瞅就要踩在琉璃碎片上,卻被蒼嶺整個攔腰抱起,尾音帶疑,語氣卻不容拒絕:“你曉得回去的路麽?”
溫白含糊不清哼唧一聲,不知說了些什麽。
蒼翎懷中冷冽的檀香很快将她心潮撫平,她将頭一歪,昏昏沉沉再次睡死過去。
蒼翎橫抱着溫白,筋骨畢現的手掌虛虛摟在她腰間,一雙幹淨的雲紋短靴踏過散落一地的琉璃碎片,将它們碾成零星殘雪。
他袍角無聲晃動,将滿室狼藉和清冷月光毫無眷戀地撇在身後,沿着幽深百轉的回廊,走向樹翳後的無邊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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