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往事如風
往事如風
仙祖天倏門下曾共有三名弟子:太微、閻冥、閻瑤。
三人生于天地,從誕時便能語能歌,能思能行。
三位幼童誕生前,天倏夜中曾入過一夢,夢中之人托他将三子照看長大,甚至給他看了萬世之後的景象:世間劃分四界,太微率天,閻冥閻瑤兄妹統魔,兩相掣肘,安然無虞。
夢醒,他知自己這是通了上古神谕,要幫這世間定下日後能行之長遠的規則。
在同三位徒弟日日相處下,他逐漸摸清他們的脾氣秉性來。太微不拘小節,重情重義。閻冥天資聰穎,思想跳脫。閻瑤天真浪漫,樂觀灑脫。
三位徒弟之中,他唯獨放心不下閻冥,這孩子腦子靈活,一套招式總能悟出些不一樣的路數來。
恐怕自身本是以清力為修,不自覺得更加偏愛太微那孩子,打心眼裏有些看不慣濁氣之力。小孩子心思細膩,閻冥和閻瑤雖不說,但多少也能感受到。閻瑤天性樂觀,倒也沒對此事過于介懷。
但閻冥卻不一樣,別人越是如此,他便越是想證明自己。原本他生得一竅玲珑心思,想東西總比人快上三分,只是他尚且年幼,且有腔莫名的少年傲氣,不知并非太微愚鈍,而是這三分往往是離經叛道的三分。
最令天倏心驚的一次,他明明教的是套靜心訣,這貨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居然将這套心決頭尾翻轉,逆着順序念了一遭,結果靜心訣非但沒靜心,反倒是使閻冥走火入魔,讓天倏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崽子從閻王爺那裏撈回來。
至此他便只好在冥閻身上放了許多注意力,總是不厭其煩地再三叮囑修煉一道最忌自作聰明,行事不拘。
尚且幼年的閻冥恐怕也被差些送掉小命的那次經歷心有餘悸,連着幾百年也沒做出什麽出格的事、發明出什麽驚駭世俗的東西來。
俗話說的好:熊孩子靜悄悄,十有八九在作妖。
暮春的一天,閻冥問過天倏這樣一個問題:若是他想以清氣為修,應當如何?
秋乏春困,天倏盯着徒弟修煉困意正濃,沒去思考為何閻冥有此一問,只回到:“你從濁氣中誕世,乃至濁之體,為何要逆天而行,自讨苦吃呢?”
閻冥把腳邊的一塊石子踢向遠處:“我......我就是随口問問,心底好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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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天倏只道閻冥還是孩童心性,正是處于對世界滿心好奇的年級,伸手揉了揉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有心逗他,笑着說道:“你若是真想像太微那般,以清氣為修,恐怕得鑽回娘胎再生一次,重塑骨脈才行。”
把生出來的孩子重新塞回娘肚裏去,可不是天方夜譚?!
若天倏當時仔細觀察閻冥的神情,便會發覺着小崽子竟是沒把這句當成玩笑話,眉間緊鎖,活脫脫像個早熟的小大人,竟真是在認真思考起這番無心的随口一說來。
*
眼下天倏仙祖回憶往昔種種,只剩一腔悔恨:或許一切都是他的錯,竟沒照顧到閻冥的感受,才釀成如此大禍。
他對溫白道:他身上之傷倒是不打緊,老朽雖只有一魂,但不是全然無用。若他願意助四界渡此劫難,老朽定當不遺餘力相助,以彌補生前之罪。
溫白對到底是哪門“罪”這件事無心好奇,只反問道:既您能将師尊療愈,為何方才說沒有十成十的把握?
仙祖沒答,卻問蒼翎:老朽且問你,你的母親是何人?
蒼翎:瑤光神女。
仙祖兀自思忖一陣,喃喃:瑤光......閻瑤.....原來如此......那便是了。
他轉而對溫白道:老朽之所以說沒有十成十的把握,只因他身上雖有至清之力,但還有一半至濁之力。即便有老朽相助,但眼下畢竟老朽已是強弩之末,也不定能與閻冥相抗。
溫白:若是天界諸仙合力呢?
仙祖:原力面前,皆如蝼蟻。方才那些黑影異化之狀你也看見了,恐怕只會有害無利。
蒼翎:若此番劫難無法破解,會如何?
仙祖道:你血脈中有一半至清之力護體,應當是無恙。但四界将亂,無數生靈會遭受滅頂之災。
這選擇題怎麽這麽熟悉呢?
說得再明白些不就是問他是否願意犧牲自我而拯救蒼生麽?
溫白內心油然而生一種不妙之感:她一點都不為自己的自私而丢臉,願意犧牲是選擇,不願意犧牲也是選擇。若她來說,沒什麽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
仙祖問的是蒼翎,溫白正等待他的回答。
蒼翎卻又将她往胸口摟緊了些:我陪你。
仙祖說蒼翎憑血脈能獨善其身,她亦相信他一定會舍命将自己護好。
但除了她之外,憑他一個,又能再護下多少人?那些一直愛她、幫她、信她、守她的人呢?
這樣做未免自私。
但讓蒼翎舍身而成全大世,于情,她不舍;于理,這對蒼翎何嘗不是一種不公。
誰也沒有權利站在道德制高點讓他人去犧牲。
天界精兵強将面對閻冥的九幽劍毫無招架之力,幾個回合下來便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到處殘垣斷壁,烏煙瘴氣,哀叫連天。
其餘三位帝君見狀,紛紛上前支援。
南胤還未飄近,腳底下的蓮座便着火燃成了一片灰燼。
他淩空踏雲而行,閻冥持九幽一劍橫掃,劍氣掀起好幾丈高。
南胤向後一翻,眼見腳就要觸地。
正在觀戰的衆仙見狀,紛紛倒吸一口冷氣:真是活久了什麽都能見着!南帝終于仙足落地了!
眼見南胤鞋底和地面僅一寸之隔,卻從遠處飄來了根巴掌大的紅羽,接下了南胤這雙矜規貴的仙足。
只聽見天界傳來伏羲的咆哮:誰?哪個不長眼的趁亂将我铠甲上的“鳳帝羽”偷了去?那可是鳳王贈的寶物!趁老娘沒抓到你,還不快速速還來!
衆仙紛紛噤聲:感情坐騎還能用“借”的啊?!
溫白:仙祖,既然你說上面這個和旁邊這個是同一人,照理來說應當都是至濁之體才是,為何旁邊這位竟會祥光披身?
還有那聞名四界的怒、喜、悲三佛,金光熠熠,這可不是區區障眼法便可做到的。
蒼翎沉聲:你可記得在亡河底看見的骸骨?
溫白沉吟半晌:好像是有這麽一件事,但又有些記不起來了......咦,真奇怪。
回憶良久,只記得水底裏一片模糊,再想竟是仿佛過了很久般想不起來了,硬是去想,只覺太陽穴針紮似的疼痛。
蒼翎擡起一只手覆上溫白的額頭,她只覺一陣暖流用過,疼痛被逐漸撫平:“沒事,想不起就別想了.....它對你施了術,若是強行回想,只會損傷心神。”
“你沉入亡河那次,便是它複生之時。其實很久之前,四界曾流傳一種說法,魔若想要成仙,也并絕無可能,只需剝骨、舍念,重新開始。”
仙祖:正是如此,因此我初在九霄雲殿見閻冥着九天龍袍時,疑慮頗多,還曾暫時脫離姑娘識海一探究竟,卻發現果真如此。現在在你們身邊站着的閻冥,果真已經是清靈之體。而那天上手握九幽劍的,正是被剝離出來的原始濁力。
溫白這才明白,原來仙祖當初所言并不是指蒼翎。而蒼翎的魔脈并不是遺傳于父親,而是承自母親。
溫白:如若這般,這是成功了?
仙祖搖頭:強行逆天改命絕對不會有善果,閻冥糊塗啊。
當年,仙祖殒世後,閻冥提出與太微互換身份。
太微從來都覺着清濁而力身來平等,并沒有誰高誰一截的道理,于他至清至體而言,雖以濁力為修初覺費力,但由天入地,并無絕對阻礙,只需慢慢适應便好。
由地入天,卻并不是這麽回事。
這也是為何閻冥觊觎天帝之位。
師尊的偏愛,命運的不恭,仿佛自己生來注定不如人。
他卻不服。
在日子中漸長的,不只有個頭,還有偏執。
當初他提此請求時,也是做了會被太微拒絕的準備。他曾想,若是太微不願,他要強行一試,就算做不到至尊之位,也絕不茍于萬丈九幽。
太微甚至閻冥為人,擔心若自己不答應,這家夥會劍走偏鋒,到時候指不定折騰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來,他覺着在哪都一樣,都是為世間生靈而活,并無不同,因此答應了閻冥的請求。
但自古以來,剝骨念者聞所未聞,這方法聽上去便兇險萬分,能不能成功更是未知。
整整十個日夜的劇痛,閻冥依靠一腔執念竟真忍耐了過來,但原始之濁力量過于強大,無法徹底消滅,只能将骨念分開封印,骨沉亡河,念封黑海。怎料一着不慎,竟出現了漏網之魚,這才讓濁力有了重新現世的機會。
溫白明白前因後果後恍然大悟,原來月宮中的黑霧,還有魔界中身體失控的那次,都是這東西在找自己的骨頭。
溫白:若我早些發現,是不是也不至于.....
仙祖:姑娘莫過于自責,不是你,也會是別人。老朽說了,這條路從開始便注定不得善終。他用歪門邪道之術強行把濁力從體內分離,無論骨念,都有吸引邪祟的特質,區區封印怎能永久封印住原始之力?時間早晚罷了。
眼見三位帝君落在下風,不明真相的吃瓜群衆還不斷請求天帝親力破困,以護佑衆生。
忽然,天帝五官扭曲起來,表情猙獰,似極為痛苦。
只見天上,閻冥笑道:“你将我棄如敝履,囚了我千萬年,如今,你也該認清現實了。沒有我,你什麽都不是!”
閻冥指尖一勾,九霄雲殿內立着的身軀竟分出重影,逐漸模糊成一片虛影,而後,金色祥光被濁力同化,坐在天庭龍座上千萬年的人,在衆目睽睽之下竟然化作金網中扭曲不安的怪物
,被吸收進了閻冥體內。
這下別說衆文神了,連征戰沙場、見識過刀光血影的武神此刻嘴巴均長得足能塞下兩個雞蛋。方才還在叫嚣誰敢在眼皮子底下偷東西的暴脾氣伏羲亦停了下來,怔愣的望向天空。
真是不得了了。
這天是要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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