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對不起

對不起

仙祖提醒:時間不多了。

活了兩輩子頭一次扮演救世主角色的溫白內心幾乎擰巴成了一根大麻花。

一想到蒼翎此去吉兇未蔔,心就如刀絞一般。

但若是因自己的挽留而浪費最後一絲僅存的希望,葬送諸多無辜之人的性命,她亦是難受不已。

天界發生如此大的動靜,其他地方也受到波及。

鳳凰谷受天庭庇佑已久,如今鳳王同鳳千裘一并率領一衆精兵從東趕來,前來支援,鳳凰火在蒼穹炸起一片紅光。

與奪目熾紅對比明顯,西面,渃絮卷起鋪天蓋地霜雪而降,将那些正橫沖直撞的怪物周身凍冰渣,寸步難行。

九幽劍從閻冥手中脫出,懸浮于頂,霎時,千道黑閃從天而落,擊落百餘鳳兵。其中一道黑電擦過渃絮手臂,她一身冰藍衣裙染血,卻仍未放棄,凝力再擊。

冰刃至閻冥跟前驟然停下,他不滿蹙眉:“不自量力。”

幽冥之劍化作條巨大黑龍,尾巴一掃,将渃絮擊飛出去,砸在一根段成一半的玉柱上。

沖擊力之大,玉柱被砸出蛛網狀的裂縫,渃絮吐出一口鮮血,還想起身,卻覺得氣海空虛。

方才一擊,黑龍不僅僅将她擊退,更是把她殘存的不多的靈力吸食了去,若此時硬來,只怕會有灰飛煙滅的風險。

但眼見四界将傾,她又如何能安然處之?即便自己力量微薄,可能連近這邪祟之身都無法近得,但總比龜縮等死要好。

第二輪黑電将降,正當她抱着必死決心想傾力一試之際,天空紫光一現,四面落帳,雷點劈在結界之上,未造成一人傷亡。

仙祖以殘存之力,為蒼翎療愈寒傷,使他得以全力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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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輪雷電落萬,巨大黑龍化回劍形。與此同時,慎行出世,兩柄神劍對立嗡鳴,仿佛互相挑釁。

冥閻對蒼翎道:“這世間有何值得你如此舍命相互?其實你同我一樣,自打生來一日從未享受過自由,備受冷眼、質疑、排擠,你不恨嗎?”

他伸手道:“不如同我一起,将這世間攪得天翻地覆,讓這些蝼蟻明白,誰才是真正的強者!讓世間之人再不敢對你我說三道四。”

蒼翎眼底一片冷意:“真可憐。”

閻冥不可執行:“你.....你說什麽?”

蒼翎又重複一遍:“你真可憐。”

閻冥雙目怒睜,紅血絲攀上眼球:“你竟敢.....”

蒼翎打斷:“你鬧出這麽大動靜,原來不過是希望世人承認你罷了,永生活在他人眼光中,豈不可憐?”

閻冥神色一凜,九幽劍柄的骷髅中竄出數千黑影,一只接一只鋪滿整個天空,連絲光亮也滲不進來。

而後,黑影發出凄厲的尖叫,下方衆神因耐不住魔音穿耳,紛紛捂上自己耳朵。

蒼翎眉稍一擡:“怎麽?說不過,改嚎喪了?”

黑影同時向蒼翎襲來。

他分了部分靈力布下結界讓下面的人免于被波及,故而無法用全力對付閻冥,但對付這些小雜碎到仍舊不在話下。

蒼翎指尖捏了個劍訣,慎行分出數十道劍影,在黑暗衆穿梭,不一會便将邪靈消滅了一大半。

九幽重新化作化成龍身,擡起前爪向蒼翎襲來,蒼翎反手将慎行握在掌中,擡手硬是接下這一招,氣浪翻湧,龍爪仍在施力,蒼翎手背被割出了幾道血口。

仙祖聲音響徹耳畔:“孽徒還不知錯!”

閻冥身體一僵:“師尊......怎麽可能.....”

随即他又放聲大笑起來,表情癫狂:“錯?我何錯之有?你從開始便偏心于太微,你以為我看不出來麽?錯得不是我,是這世間先對不起我。”

仙祖嘆道:“閻冥,是你自己抛棄了自己。”

閻冥自願抛下濁力,脫胎換骨,只求新生,然而被抛下的部分卻吸收了世間怨念,在暗處滋長,最終将另一半同化了回去,又成為一人。

但這一人,既不是分化前的閻冥,更不是身為天帝的閻冥,而已經淪落為了邪念的産物

閻冥喊道:“都是你們逼我的。”

天倏無奈搖頭,看來如今說什麽也是枉然,這孽徒已是理智全無,聽不進人話了。

他對蒼翎道:“老朽如今就将剩餘法力皆數傳于你,望你能助四界渡此劫難,平安凱旋。”

黑龍被一股巨力彈開,在天空中翻了幾圈龍身,砸向幾丈外白玉殿宇,砸塌了五座雲樓,也不知是哪個倒黴蛋神仙的私殿。

閻冥眼見自己師尊将最後的仙力傳給了蒼翎,怒道:“從前你偏心,如今卻還是如此,你引以為傲的弟子死了,你就将仙力傳給他的兒子.......反正不會是我.....永遠不會是我!”

他說着說着,瞳空中最後一絲光亮消失殆盡,黑黢黢的,如同萬丈深淵,再驚不起半點漣漪。

霎時,四面八方的邪靈從各地聚集而來,接連鑽入他的身體,金烏變作血色赤陽,湛藍的海水被照耀得如同世間煉獄。

閻冥的五官逐漸模糊,随着身體承受的邪靈越來越多,他臉皮開始皲裂,如牆皮般寸寸脫落。鼻子仿佛融化的蠟燭,慢慢塌下去,最後剩下一個小小的尖兒,現在看上去,已經沒有人樣了。

待仙祖将最後一絲靈力灌入蒼翎神海中,他的聲音已微弱得幾不可聞:“剩下的,就交給你了,蒼翎神君。”

嫉妒灼燒得閻冥痛苦不已,他傾盡濁力,持九幽劍淩空一斬,劍下卻突然出現一位胡須花白的期頤老者,面容愁苦:“放下執念吧。”

閻冥手中動作已凝,卻終究是遲了,黑焰所掠之處,一切化為灰燼,那為老者的最後一縷殘魂,為蒼翎擋下這一擊,化作熠熠星華,飄散天地。

溫白在下面看見這幕,內心不免傷感。

好歹也是在她神海中住了這麽久,朝夕相處過的人......魂,也是有感情在的。

閻冥晦暗的雙眼掙紮出一絲悲怆,他兀自低語:“不是我的錯.....都是你......你為何要替他擋下這一擊.....我原本沒想殺你.....是你咎由自取的,對......我沒有錯,錯都得是你們!”

閻冥舉起九幽,邪靈呼嘯着繞在劍身上,原本漆黑的劍身攀上暗紋。

方才仙祖為蒼翎擋下的一擊是閻冥發揮了八成功力,眼下功力尚未完全恢複,本不宜再用大招,然而他眼下已然徹底做火入魔,不管不顧,手臂不堪重負,血管爆裂,他卻似毫無痛覺。

看見一片血霧,溫白腦海中忽然回想起同蒼翎在陰翳山頂看見的铠甲樹夢境。

太微曾從血雨中将铠甲樹幼苗保下,當時他對幼苗自語:“若有變數,需得有你在。”

如今想來,莫非他口中“變數”是今日之景?

太微同閻冥自幼一齊長大,若說了解,兩個年齡相仿的孩子之間肯定比師徒之間能說的話要多的多,免不了相互訴說些心事。

照理來,太微應當很了解閻冥的性格,是不是早就擔心會有今日禍患?

那他那句需要铠甲樹是何意?莫非那植物還能克閻冥的原始濁力不成.....

不管了,眼下這狀況明顯不利,有用沒用都得先試一試再說。

但那铠甲樹藤似乎是被作為增固結界的材料用掉了,這可如何是好?

溫白伸長脖子左右張望,終于找到個記憶中的聲音,墊着腳小心翼翼繞過碎石和傷患諾騰過去,拍了拍那人肩膀。

在眼下這兇險萬分的狀況下,人人都如同驚弓之鳥,神經緊繃,一點就炸,那位仙者肩頭冷不防被人一拍,登時一蹦三尺高,如臨大敵般舉着根攪拌幹鍋用的鐵棍,吓得聲音都劈了個叉:“誰......誰......誰在老朽身後裝神弄鬼?!”

溫白嘿嘿一笑:“靈寶仙尊,你好呀。”

靈寶仙尊:?

片刻後,黑海結界處。

靈寶仙尊轉身欲走:“不可能,老朽勸姑娘別異想天開了,這融進結界裏的東西哪裏有還原回來的道理?”

溫白幽幽開口:“我記着仙尊曾得一法寶,可将原料從混物中剝離出來。”

靈寶天尊聞言站住:“能成功的前提是那原料本身得是件寶物才行,可溫姑娘你剛才說得是铠甲樹藤吧?老朽知道,那東西難獲不假,可還遠遠不達寶物的品質......不對,老朽有歸原玉石這件事連天帝都不知,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溫白笑道:“呵呵,仙尊,這點細節不是重點。總之您拿來試一試就行,成與不成都是後話。”

靈寶天尊卻不買賬,邊走邊道:“眼下都要大禍臨頭了......溫姑娘,雖不知你要那铠甲樹藤蔓有何用,但老朽可沒那閑工夫陪你耗着!”

溫白只得使出殺手锏,沖靈寶仙尊背影喊道:“是蒼翎帝君托我前來的!”

蒼翎有仙祖最後的神力相助,一邊護佑衆仙,一邊與閻冥對峙,竟也能勉強不落下風。

一紫一黑兩股仙力相撞數次,周圍被沖擊造成的氣浪撞出無數個十多米深的巨坑。

幾十回合下來,兩人似乎都沒落到好,身上挂彩。

閻冥嘲道:“你只是清濁而力生出來的雜種罷了,而我不一樣。濁力以陰翳邪祟為食,只要世間有邪念,我便能永生不滅,你是殺不死我的!”

“師尊!”

溫白從西面飛來。

靈寶仙尊吓得大驚失色:“溫姑娘,你自己要過來便過來,拘着老朽作甚,老朽雖年事已高,可還沒活夠啊!這......這......”

溫白無辜眨眼:“仙尊,誰讓你渾身都是寶物,靠我一人,恐怕難靠近這兩人......別擔心,很快的!”

說罷,溫白鉚足氣力将手中之物朝蒼翎一抛:“接着!”

蒼翎擡手,那東西飄着落到掌心:“铠甲樹藤?”

原本只是形若枯枝之物,此時竟與慎行劍劍氣相互感應,一并散發清光。

“師尊我等你回來!”溫白揮了揮手,拘着靈寶仙尊一并,麻溜得從戰場消失了。

剛一落地,靈寶仙尊膝間一軟,顫抖着一屁股坐在地上:“诶呦,溫姑娘你真是.....老朽這一把老骨頭可比不得你們這些年輕人,是經不起吓的啊.....”

蒼翎見此物,亦回想起女子夢中所見,他将铠甲樹藤蔓靠近慎行劍,那藤蔓如同有生命般,竟是自己攀覆上了劍柄,而後不斷延長包裹住劍身。

閻冥臉上閃過驚異:“穿心.....為何會.....”

*

夜晚,躺在床上,太微道:“今日可太險了,閻冥,你以後萬萬不可随意将口訣篡改讓師尊操心。”

冥閻小聲嘟囔:“他才不會操心我。”

太微:“什麽?”

閻冥翻了個身,面朝着太微:“沒什麽.....太微,有時我真羨慕你,要是我生來是你這般就好了。”

太微眉眼柔和,只覺這個師弟傻得可愛:“你是你,你做自己便好了,羨慕我幹甚?”

閻冥:“師尊從來都更關注你,世人也是,向來都是稱贊你。”

太微從被褥裏伸手出來,揉了揉閻冥的額心:“怎麽會,師尊向來對你我一視同仁。至于世人,你過你的日子,管旁人的目光作甚?在我眼裏,小冥也很棒啊。”

明是一席掏心窩子的話,說出來卻被當做小孩兒哄,冥閻賭氣翻身轉了過去:“你說得輕巧,要有一日我兩可以互換身份,你定是不願意的!”

“怎麽會,若真有那麽一日,我願意。”

“真的?”閻冥轉過一半身子,将信将疑。

“真的。”

畫面一轉。

剝骨舍念之苦痛徹心扉,即如此,已過去整整十日,閻冥也不曾罷手。

太微站在旁邊看得心驚,第一次他真正見識到了閻冥內心的偏執究竟已到何種地步。

術法完成,太微将鮮血淋漓的閻冥扶起:“你這又是何苦?”

閻冥嘴角勉強擠出笑容:“怎麽,是不是後悔了?”

太微搖頭:“我只是擔心你。師尊曾教導我們,執念太深不是好事,易誤入歧途,我怕你......”

閻冥聽見這話,猶如被當頭澆下一盆冷水,眼神迅速冷了下來,他将五指插入左腹。

太微連忙阻止:“你在做什.....”

“這是穿心的種子,可壓抑原始濁力,現我将他交予你。若真有那麽一日,你大可将我挫骨揚灰。”

“你是從哪裏尋來此物?”

“從師尊房內。”

聽言,太微如噎在喉,一時不知作何言語。

*

穿心與慎行融合完成,銀白的劍身上浮現藤蔓曲折的紋路。

蒼翎靜心凝力,揮劍一斬,帶起沖天祥光,驅散了籠罩蒼穹已久的陰霾。

閻冥木然擡頭。

“日後,我便是天帝太微,而你是魔尊閻冥。”

“好。”

“你反悔了嗎?”

“我從未後悔,我只是,擔心你。”

他輕阖上雙眼,竟沒有臨死的不安與驚慌,內心一片平靜安寧。

這就,結束了啊。

這世間太苦了,若是重來一次,我寧願從未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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