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無名畫冊

無名畫冊

*本章部分內容可能會引起不适。

哈利在情人節那天晚上回到夢裏,穿戴整齊走到隔壁房門前時,腦袋裏還響着舞會裏後街男孩的《I Want It That Way》。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在敲響那扇木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也沒聽見什麽動靜。他以為是自己滿腦子音樂太亂,仔細又聽了聽,卻還是沒人答應。

“德拉科?” 他又扣了兩下門,将耳朵貼到門邊。接着,裏面響起微弱的腳步聲,越走越近,直到遲疑地、緩慢地在近處停下。

“我不是很舒服。” 他聽見德拉科這樣說,聲音隔着門板模模糊糊地傳來。

“要我進來嗎?” 哈利聲音放輕了。

“不用,” 對方的嗓子聽起來的确有些沙啞,“我睡一會兒。”

哈利點點頭,點完又意識到德拉科看不見。

“那……我出去走走?”

裏面的人像是“嗯”了一聲,那之後腳步聲又起 —— 他遠離了房門的位置。

哈利在走廊上轉了個身,眨了兩下眼,雙手插進口袋,走下樓梯。

安格利特旅店的早餐慣例有着火腿和面包,哈利在填飽肚子後倒了一杯熱茶,考慮着是否要給德拉科帶點吃的上去,想想又覺得還是不打擾他休息比較好。他掏出地圖琢磨了一下,默念了幾個已經熟悉的地名,又順着從國王廣場為起點的街道細數。

北邊的軍事要塞大片大片的綠色,尼博得新區他們路過了一次,排排安靜的房子裏住着的都是老人家,不方便上門拜訪。新港已經來回走了四五遍,西區的兩個廣場也已經熟識了……東南邊倒還沒嘗試過。哈利讓手指劃過城市東南岸的“小島教堂”,估算了距離,将杯裏的茶三兩口喝完。

他或許應該等着德拉科一起的。走到熙攘的街道上後,哈利回頭望了望旅店前的那根圓柱。這倒不是說他害怕走丢,或者是不喜歡一個人行動,只是他知道德拉科會因為找不到他而着急,并且如果德拉科生病了,那麽他确實不應該走太遠。他擡頭看了眼剛剛升到正空中的太陽,心裏算着時間 —— 兩個小時,最多兩個小時,他一定就會回來,到時候德拉科說不定都還沒睡醒。

教堂的鐘聲在九點整時當當敲響,哈利正好趕到海邊的小島教堂。

這是一個快要荒廢了的地方,紅色的磚,深灰色的頂,只有鐘塔上的綠色稍顯明亮。哈利走到與教堂相連的碼頭邊,看見岸邊的建築與天空倒映在水波上,一時間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麽的。他聞到腥鹹的味道,挾裹在深秋的涼風裏,停泊的船只搖搖晃晃,仿佛沒有繩索的鉗制便會逃離大陸以向遠洋迸發。有的時候,哈利覺得他會忘了這是一個在睡眠土壤中生長起來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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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東海沒有盡頭,一如這場夢。

他揉揉眼睛,向岸邊一個正在卸貨的男人走去。那人身上的破舊襯衫被汗浸濕了,深一塊淺一塊,外面深灰色的厚馬甲只扣了中間的兩個紐扣。他動作娴熟地将兩條鯖魚從漁船甲板上抛進岸邊的木桶裏,偏頭看見了走近的男孩,在後者得以張口說話之前便眯起了眼。

“又是你。” 他取下肩上的毛巾,把手擦汗。

哈利頓了一下,看着他從甲板上跳下來,才注意到這臉看着的确有點熟悉。

“我……?”

“又是來打聽‘城市之謎’的嗎?”

男人看他一眼,斜靠在一個填滿了木桶邊。

哈利搜索着記憶,很快記起這是上周在新港碰到的三個漁夫中的一個 —— 有着圓滾滾啤酒肚的卡爾,突然情緒失控的老威廉,還有便是他。

“你的朋友呢?” 漁夫漫不經心地問。

“他今天感覺不是太好。” 哈利說。

“又或許他只是煩你了,傻子一樣四處瞎轉,問那些愚蠢的問題。”

“……”

哈利沒有接話。他把兩只手伸進外衣口袋,目光斜向桶裏仍然抖動着尾巴的魚。

“所以,告訴我,小夥子,” 漁夫抄起手看着他,“你為什麽想要找到那顆蘋果?”

鯖魚的嘴唇一張一合,徒勞捕獲着無法呼吸的氧氣。哈利收回視線,思索了片刻如何回答。

“說來話長……但它很重要。不是對我,而是對……其他人。”

“它一定對你來說也是重要的,不然你不會做這些事。” 漁夫毫不客氣地指出。

這話……這話并不假。

過去一段日子裏,哈利偶爾會思考這個問題。最初答應夢神踏上旅途時,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新鮮和令人驚奇的,即使沒有目标,他也會想到處看看,而一開始金蘋果的事聽起來并不困難 —— 坐船到聖沙鎮去,找到它,再坐船到東邊的島嶼去将它種下。可幾個月過去了,他們輾轉多地,将相同的話說給無數人聽,卻不進反退,在原點處逐漸耗盡了力氣。更重要的是,其他的事也變了......例如,他開始發自內心地喜歡這個世界,而德拉科……

一想到他,某種波濤洶湧的情緒便會湧進哈利的胸口,讓那裏變得鼓脹和飽滿。他也許真的在害怕,在焦慮,畏懼着夢神所說的那個可能未來 —— 當所有的童話消失殆盡……

漁夫觀察着哈利的神色,等待着。海風将木桶裏的魚腥更加強烈地吹進鼻子,哈利緩緩點了下頭,說:“我猜是的……它對我來說也重要。”

又或者是很重要。

對于這個已知的答複,漁夫并沒有繼續追問。他拒絕了哈利的幫忙,獨自将地上的木桶抱進一旁停靠的馬車,幹活的同時繼續講了起來。

“你知道為什麽人們不談論它嗎?那個老威廉,如果你記得他的話,他說我們太迷信……但他錯了,” 他搬完兩個桶,擡手擦去鬓角流下來的汗,“他覺得,如果我們肆無忌憚地談論那些事,恐懼便會減少,它的源頭也會失去力量。事實是,小夥子,糟糕的事總會發生,無論你喜不喜歡或願不願意面對 —— 但總是提起它們?那只會徒增悲傷。”

一條魚掉在了地上,漁夫彎腰将它撿起來,又看向神色困惑的男孩。

“我想到現在,你已經多少聽過一些相關的傳聞了?” 他問。

哈利點了點頭。

“關于一個男孩,還有樹……就這麽多。”

“是……” 漁夫用力握了一把手裏滑溜溜的魚,讓它幾近再次滑落,“我們從不提起那個男孩,那些事……至少不在這裏。”

“我想……一些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哈利猶豫地問道,生怕一不留神便讓這個見了兩面後好不容易願意開口的人再次閉嘴離去。

“奇怪的事?” 漁夫直直盯着哈利,仿佛他的問話才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如果只是那樣,我們都會很高興談論它 —— 那是鐵板釘釘的犯罪,那才是事實。”

“犯罪?” 哈利愈加不明白了。

漁夫皺起眉來。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的,對嗎?” 他重新将哈利打量了一遍,“你幾歲了?”

哈利剛準備回答,又見提問的人擺擺手打斷了他,大概是已經猜出來了答案。

“你生活在一個很好的時代,孩子,” 漁夫輕嘆一口氣,“當你仍然可以和你的朋友四處亂晃,問關于過去的問題……曾經有段時間,人們憑空消失都不會有人驚訝,沉默和關起門來的孤獨日子再平常不過……”

他低下頭去看着手裏的魚,它已經完全不動了。哈利并不覺得自己聽懂了這番話,除了裏面似乎有些關鍵信息,一些關于這座城市 —— 這個世界裏他需要知道的信息。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能不能——”

“不,不要。” 漁夫将手裏的魚扔進馬車。他像是忽然記起了自己在做什麽,從自言自語的疏離狀态中抽身出來,神情變得僵硬,“我依然不贊同老威廉的态度,管住嘴巴總是好的 —— 以及,我需要去把馬牽來。”

話音落下,他朝教堂的方向大步離開,那裏依稀藏着一個破舊的馬鵬。

不遠處,幾個工人正修補着船只的零件,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哈利站在原地,不确定該如何處理剛才聽到的話。他扭頭望了望海面上泛着銀光的波紋,駐足片刻,沿岸繼續行去。

……

十一點的鐘聲敲響之前,哈利按計劃回到了旅店。後續的打探并沒有帶來更多有用的線索,卻在與修船工人和水手的三兩句話中為衣服染上了似有若無的魚腥味。他在進門時抓了抓自己被風吹亂的頭發,剛要上樓去看看那個身體抱恙的家夥,就在一樓餐吧最裏面的牆角裏瞥見了那抹熟悉的發色。

哈利怔了一怔,在看清那張木桌邊的人确實是德拉科之後,詫異地走了過去。

德拉科看上去确實不太好。他像一條暴雨中被淋濕了的金毛狗一樣耷拉着腦袋和肩膀,眼睛紅紅的,面前的桌子上擺着咬掉兩口的烤面包,還有三個帶把手的炭燒瓷杯。多半是聽見了接近的腳步聲,“金毛狗”過分機警地擡起頭,在餐吧昏暗的燭光中認清了哈利。再然後,騰地一下,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德拉科?你在這裏做什麽?你不是——”

防不勝防地,哈利被抱住了。德拉科将他撲得往後退了半步,手臂緊緊圈上來,肩膀止不住地顫栗。

“嘿……是我……” 滿臉錯愕的哈利拍了拍德拉科的背,騰出眼睛瞥了一眼旁邊桌子上的幾位客人 —— 他們正以古怪的眼神打量着兩個男孩,似乎都在猜測這是怎麽一回事。

以防他們當場被趕出旅店,哈利尴尬地對鄰桌笑了笑,動作極輕地推開了德拉科。後者像是很不情願,或是單純沒有什麽力氣站穩,又過了一小會兒,才勉強将人松開。

“怎麽回事……” 哈利仔細地端詳面前男孩的臉,還沒怎麽看清他的神色,就在自己身上的海味之餘,聞到一股有點發甜又熏鼻的味道。

哈利吸吸鼻子,低頭看向桌上那三個空杯子,睜大了眼睛。

“你喝酒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德拉科臉上淡淡的……還有那麽點可愛的紅暈,“這麽早?”

德拉科搖了搖頭,嘀咕道:“只是牛奶。”

牛奶?

哈利把眼睛瞪得更大了。

旁邊桌子上的那夥人忽然發出一陣大笑。

“那是會讓他昏了頭的!” 其中一個男人笑着說,“這個年頭啊!城裏奶牛吃的可都是酒糟!”

哈利對此半信半疑,在看了看德拉科恍惚又異常專注地注視着他的眼神之後,“信”的成分又增多了一點。他目送着鄰桌的人結賬離開,拿起桌上的一個杯子,湊近聞了聞,又抿了一口裏面最後剩下的幾滴牛奶。

還真有股酒味……

“你去哪裏了?” 德拉科擡起手來觸碰哈利的臉,嗓音又輕又啞像是随時都能哭出來一樣。哈利望着他這幅可憐兮兮的模樣,心裏一軟,卻不敢引起更多人注意,只得把德拉科的手拉下來,握在外衣遮住的地方。這一握才發現,他的手很涼。

“小島教堂,不是很遠,” 哈利用空出的手貼了貼德拉科的額頭,“你好一些了嗎?”

“我沒病……” 德拉科喃喃道,“你怎麽……我去找你了……外面……街上……哪裏都找不到……”

“你 —— 什麽?” 哈利定睛看了一眼,這才注意到德拉科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襯衫,甚至連領結都沒有打,“你的外套呢?”

“我沒帶……”

“所以你在這個天氣穿成這樣,喝了帶酒精的牛奶還出去亂跑?” 哈利震驚地望着那雙看上去呆呆的灰色眼眸,震驚過後又是愧疚,“你是先喝的牛奶還是後喝的?”

德拉科仍然低垂着頭,沒有多說話。哈利嘆了一口氣,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對方肩上,又将德拉科的另一只手也握住,“我很抱歉……我沒想到你這麽在意……”

“你應該知道的,” 德拉科忽然說,這讓哈利稍稍愣了一下,“我在意你……在很久之前就是這樣了……記得嗎?”

哈利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德拉科這話說得很清晰,語速不快不慢,音調不高不低,讓他弄不清這是借着醉意脫口而出的胡話,還是沒頭沒腦突發奇想的一段剖白。他們之間很少有這樣的時刻 —— 言語述說感情的時刻。上次自己那句“我愛你”還有之前的“喜歡”感覺起來就是完完全全的、情景下的意外。

但此時德拉科就這樣安靜地凝視着他,用平淡但絕不冷淡或無所謂的語氣說着本身聽起來沒什麽,細想卻是驚心動魄的話 —— 很久之前?那是什麽時候?他是在說那個有着醜小鴨和野玫瑰叢的池塘邊的那些着急嗎?還是在滿是晨露清香的枞樹林間,連踩斷一根碎枝都會牽引起的一連串的心跳?

這段話說出來的時機是如此得莫名奇妙,以至于讓哈利啞然無聲了許久,才遲遲點了下頭。

再然後,他注重到德拉科的眼裏閃過了一絲失落。但那很快,快得像流星一樣。

“我很抱歉……” 哈利又說了一遍,這次的聲音更輕了。他意識到德拉科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反客為主地把他的手握了起來,握在胸口,“……我是說,如果你真的這麽在意的話……以後我們不管去哪裏,都一起去。”

德拉科眨了眨眼睛。這似乎不是他預料中的答案,但也讓他足夠寬慰地微微彎起了唇角 —— 哈利喜歡看他這樣微笑,明明很淡,卻是真誠而溫柔,且只屬于他的。

“不管去哪裏……” 德拉科低聲重複。

他們在午飯之後再次出了門,這時候,德拉科已經完全從那三杯摻酒的牛奶中清醒過來了。他本來醉得就不深,完全能記明白自己說的所有話,但當哈利再想弄清楚他言下之意的時候,他卻選擇了閉口不言 —— 也難怪,情詩獨白感覺起來和他們一點也不搭,即使哈利仍然很感謝那頭喝高了的奶牛,讓他難得見到了德拉科這樣的一面。

“犯罪?他是這麽說的?”

秋葉掃過街尾時,身邊的人這樣問道。

“他并沒有說太多,” 哈利回想着那位漁夫的話,總覺得之前在哪裏聽過類似的說法,“但沒錯,聽起來像是曾經有什麽不好的事在這座城市裏發生了,還和那個把金蘋果藏起來的男孩有關。”

德拉科注視着腳下一塊塊的石板,雙手插進外衣口袋,回顧着剛才哈利轉述的內容:“人們憑空消失……憑空消失?”

“他是這麽說的。” 哈利點了點頭。

思索之中,兩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這是國王廣場向南一條曲型的街道,再往西連至克裏斯蒂安堡皇宮。此時行人無幾,一個洗衣婦抱着比她腰圍還要寬上兩倍的木盆搖搖晃晃向街尾走去,污水拍打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哈利認識這個地方 —— 雖然和早上是不一樣的路,但顯然小島教堂就在前方。而就在他們右側,那些厚實的牆壁與牆壁之間,是他們從前踏足過的、地縫裏塞滿爛肉和酒糟的網狀小巷。

“你記不記得那天晚上?在臨月灣那間旅館裏,” 德拉科說,“那些旅客、那個拿了我們錢的老頭 —— 他們也在談論有關消失的事。”

哈利擰起眉毛,認真回想,沒多久便從腦海中翻出桌上壘起的金幣、兌了水的家釀和一個女人憤怒的臉龐。“那不是什麽鬼火 —— 也不是地獄馬,” 那女人這樣吼道,“那是徹徹底底的謀殺!”

他很驚訝他竟然能記得這件事,畢竟那時他全身心想的只有身邊這個男孩子。

“那位小姐還離開了桌子?” 哈利回憶道。

“憤怒地。” 德拉科這麽補充。

犯罪,謀殺,失蹤……金蘋果,一個男孩,還有不能提起的事……

“你覺得他們說的都是一件事?” 哈利問。

德拉科緩緩點了下頭。

“非常有可能。想想當時那些人的神情吧,簡直和那個老鞋匠、那個水手——”

“哇——!”

就在這時,一個尖銳的哭聲鑽進了哈利的耳朵。他條件反射地停住腳步,将頭扭向右邊昏暗的小巷。身旁的德拉科卻像是沒有聽到一樣,繼續說着話:“神神叨叨,像是見了幽靈一樣——”

“等等!” 哈利一把按住德拉科的手臂,雙眼緊盯哭聲傳來的方向。

那是一個小孩,又或是更小,是個嬰兒。

德拉科被哈利拉停下來,不解地朝他眨了眨眼睛,也朝巷道裏望。

“那是一個小孩在哭。” 他用一種闡述事實的語氣說道,多少還夾帶着質疑的意味。

哈利明白他的意思。小孩總是在哭,随時随地都能聽到,這沒什麽稀奇的。但就在現在,在巷道口聽着裏面傳來連帶喊叫的哭聲,哈利突然感到格外心慌。

那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逐漸變得撕心裂肺起來。

“去看看。” 哈利将手伸進口袋,握緊裏面藏着的魔杖,向巷道裏跑去。

“什麽 —— 我不會再進這個地方!!!”

他聽見德拉科在身後大喊,卻沒有停下腳步。

巷子裏很昏暗,地上濕濕粘粘地灘着兩邊居民樓裏倒出來的污水和油漬,還有屠夫扔下的生肉碎屑。哈利忍着撲鼻而來的腥臭氣息和煙草味,在奔跑幾十米後找到了哭聲的源頭。

再然後,他剎住腳步,臉色霎時變得蒼白。

“你覺得你在做什麽 —— 我告訴過你了!這個地方——”

德拉科跟在他身後氣喘籲籲地追來,卻在看清哈利跟前的場景時驚叫出了聲——

遍布水漬的地面上,一個衣衫破舊的女人垂頭坐倒在了牆邊。她上半身的衣裳大開着,露出白裏透紫的肩膀和胸脯;而就在她的懷裏,一個小小的嬰兒正拼勁全力哭叫着。

他的臉緊貼着媽媽的□□,那裏的皮膚已經被嚼爛了。

哈利大腦空白地站在那裏,後背乃至于全身都升起一股涼意。

她死了。

他想她肯定是死了。

恐懼和悲傷鑽過頃刻間發麻的四肢,在終于觸及心髒時使他渾身狠狠一抖。

他僵硬地轉過頭,看向走到自己身邊的同伴。

德拉科看上去比他還要糟糕多了。他的皮膚顏色本來就白,此時更是毫無血色。他直勾勾注視着那個女人,幾秒後又像忍不住反胃一樣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閉上眼将臉轉朝一邊。哈利清楚看見他的手掌和手臂在發抖。

這裏的氣味很難聞,除了先前的腥味以外還夾雜着新鮮糞便的臭氣。哈利想要做幾個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又被熏得直犯惡心。女人懷裏的嬰兒在發覺有人到來後哭得愈發大聲,像是餓急了的求救,又像是剛來到這個世界上不久後便被迫學會的哀鳴。

必須做點什麽。剩餘的理智這樣告訴哈利 —— 必須做點什麽。

他逼迫自己将視線移開,轉向兩邊磚牆裏嵌着的小窗和幾扇木門,距離最近的一扇裏似乎還有交談和聲音。德拉科仍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哈利于是抿緊嘴唇,走上前去扣響了門。

“咚咚咚”三下之後,屋裏傳來幾個女人大笑的聲音。緊接着,木門被拉開,一張濃妝豔抹的臉登時湊到哈利面前,将他生生吓退了幾步。

“什麽事?” 探出頭來的婦人吊起嗓子問。

哈利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只知吾着伸手指向地上的那團人影。

“什麽 —— 哦,她!” 婦人鼻音濃重地哼了一聲,“她現在不是我的事了!誰讓她把那個孩子生下來的!!”

“但是,夫人,她——”

“你是來花錢的還是不是?”

婦人用一雙異常突出的眼珠子盯着他,身上散發出一股劣質的酒味。男孩僵硬地搖搖頭,下一秒,木門“啪”一聲關閉。

也許是這個被聲響唬到,那孩子的哭聲弱了下來,哈利回頭望着他臉上的鼻涕和淚水,心下一橫,又敲響了左邊的另一扇門。這次裏面甚至無人應答,只有旁邊的窄窗微微打開,又在哈利看過去時猛地合上了。

冷風吹皺低窪處積起的污水。

黑發男孩站在門前臺階上,眼神放空了幾秒。接着,他轉向德拉科所在的方向,焦急道:“去主街上找一些人來……什麽人都可以。”

然而他的同伴此時像是徹底失去了反應能力,呆呆看着地上一大一小卻同樣沒有生機的兩個人,也不回應。無可奈何地,哈利不再看他,頭腦嗡亂的同時又敲響了幾步外的一扇門,手上力度不由變重了。

這次開門的是一個光着上半身的男人,剛拉開門,他便先大吼了起來——

“別敲了!小子!那是個女表子!那東西估計也和她一樣肮髒!就讓她這樣吧 —— 別敲了!!”

“砰——”

木門又一次關閉在眼前。

哈利垂下雙手,盯着木紋上爬過的黑色小蟲。幾秒後,他突然再次用力地朝門拍了一巴掌。

“她要死了!!” 他大聲喊道,“還有那個孩子——那個孩子——”

“哈利!!” 一直沒有出聲的德拉科像是終于找回了神智,沙啞喊着,向他走來。然而心急如焚的哈利并沒有理會,反而繞到那個女人面前,伸出手去就要彎腰探她的鼻息——

“別!” 德拉科沖上來一把攔住了他,“你不知道她身上有什麽!”

“你在說什——”

“呆在這兒,別動,也別碰她 —— 或者那個孩子,” 德拉科不由分說将哈利拉到了幾步之外,聲音仍然因為緊張和懼怕而收緊着。他鬓角的發絲被冷汗黏在了臉上,整個人看上去很是游離,“我去……我去找人……”

哈利盯着他逐漸回過神來的樣子,剛要說話,就聽見“咯吱”一聲響。他們聞聲轉過身去。

背後十幾米外,一扇小木門從牆上打開,從裏面走出一個年輕人。他身材很瘦,穿着黑色的馬甲和馬褲,脖子上有一條灰領帶。

“發生什麽事了?” 這人顯然聽到了剛才哈利的大吼,走近幾步,在見到地上的影子後,面色低沉了下來,“啊……我明白了。”

他停在女人伸直的腳邊,沉默不語。哈利注意到他下巴上薄薄一層的棕色胡須和比頭發胡子顏色都深一些的眉毛,虹膜裏的綠色很淡。

“你們兩個呆在這兒,我去找人來幫忙。” 年輕人鎮定地囑咐他們,回頭往主街的方向邁開步伐,雙手插進馬褲的褲兜。

兩個男孩在原地望着他離開,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将手靠向彼此。

巷道再次陷入了沉寂。哈利用拇指扣着德拉科的手背,其他四個指頭觸到了後者掌心濕粘的冷汗。他知道自己必然也好不了多少,只能盡可能地不去看腳邊的那一幕。然而空氣中依然充斥着濃烈的臭味,叫人怎麽也無法完全回避。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面對這樣悲傷的場景。西海岸的沉船已經給了他們不可返還的教訓,但翻滾不息的深海總歸靜音了些許生命流逝帶來的苦痛,和現在面前直觀的無力截然不同。

“你還好嗎?” 哈利輕問。

德拉科點點頭,眼睛斜向那個小小的生命。

那孩子大致是哭累了,又或是實在餓得沒有了力氣,只安安靜靜爬回媽媽的□□邊,試圖從那裏吮吸乳汁。但那些傷口裏流出來的只有血水 —— 它們在女人冰冷的體內再也無法流動。

哈利喉頭緊縮,不由自主握緊了德拉科的手,在感受到對方回以同樣甚至是更重的力度時,穩定下來不少。

他們這陰冷的地方站了不知有多久,幾分鐘,十幾分鐘,或是更長。直到七七八八的腳步聲從巷口傳來,接着出現了三個素未謀面的男人。他們圍到那個女人面前,其中一人戴着皮質的黑色手套,彎腰扒開她的眼皮檢查。再然後,他搖了搖頭,向其他兩人招了招手。

哈利無措地看着他們将一床泛黃的白布鋪到地上,嘴裏說着“北邊墓園”“濟貧院”和發音接近于“愛米麗特”之類的話。

“會處理好的,他們總是知道怎麽做。”

一個男聲在背後響起,哈利轉過頭去,看見先前那個系灰領帶的粽發年輕人 —— 他注視着地上已然死去的女人有一會兒,又看了看明顯沒緩過勁來的兩個男孩。“要進來坐坐嗎?” 他問,“我出來前剛燒了水,應該夠泡一壺茶。”

哈利猶豫了一會兒。

這人看上去很友善,着裝也很體面幹淨,只是不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他扭頭想要問問德拉科的意見,卻見後者眼神分散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都看到了什麽。

……或許他們确實需要緩一緩。

哈利對上年輕人平和的目光,點了點頭。

進門之前,他止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三個男人已将屍體扔進了白布,那嬰兒卻還黏在媽媽身上。戴手套那個男人于是抱住了他,将他扯離那個早已冰冷的懷抱。

哭聲再次響了起來,長久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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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