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寒冬的來臨

寒冬的來臨

“波光粼粼的威河,走來風塵仆仆的四人,

奶娘打開門,手裏舉着燈——

'你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從此我們将在這裏生存。

引我們向善,熱愛生活以果斷,

在墜落中翺翔,奔向遙遠的夢——

在彼岸遠方……

在彼岸遠方……”

禮堂裏,一衆師生站成黑壓壓一片,在弗立維先生的指揮下唱完了校歌。羅恩和赫敏趁所有人坐下的時候湊近說了幾句話,一旁的哈利低垂着頭,動作異常緩慢地落回自己的座位。

“早上好,” 第一排中間位置上的鄧布利多是唯一保持站立姿勢的。他環視了一圈眼前的男女孩們,臉上帶着他标志性的平和微笑,“你們或許都已經知道,今天,2012年3月20日,是聖戈薩赫羅的第137個建校紀念日……”

沒有人會想要細聽校長再次回顧一遍學校的百年過往。沒有人。

哈利嘆息着把臉埋進自己的手掌裏,借着坐在最後一排的良好優勢肆無忌憚地忽視着臺上的講話。他也實在是不在聽什麽歷史課的心情裏。

距離雪山上最後一次的争吵,德拉科和他又已走過了一個星期。哈利深覺夢境裏的時間從來沒有這麽難熬過。深冬的靠近和極地的特殊位置讓每日的光照時長大幅度縮短,即便是這樣,兩人之間接近冰點的氣氛和雪地行走的艱難也讓哈利感到喘不過氣,好像每分每秒都是在水中妄圖呼吸。

德拉科不再接近他了;他甚至搭起了自己的帳篷,一到晚上便消失在裏面。他們唯一的交集,似乎只有吃飯分食物的時候——幹糧和煮粥的鍋碗仍然裝在哈利的亞麻布袋裏,而德拉科顯然不願為了這些小事就主動開口交流。他們因此不得不每天三次相對無話地坐在一起,惜字如金地吐出幾句“火滅了”或是“粥好了”之類的話,望着鐵鍋底下掙紮着燃燒的、在風雪中茍延殘喘的火焰。

起先,哈利還嘗試過說一些什麽。那天帳篷外的情景依舊歷歷在目——當他聽見德拉科的語調變得異常冰冷,即使在所有憤怒和複雜的情緒之中,哈利也感到了一絲微弱的內疚。他的确為對方不可理喻的行為和問話而怒不可遏,但那并不是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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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時刻,在德拉科的手觸碰到他的身體之時,哈利看着眼前的那張臉,內心再次充滿了厭惡——那種經年的、條件反射的厭惡。然而,與此同時,他卻可以感到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在激烈反應和迎合着對方,幾乎是迫不及待的。那種感受讓他感到震驚和惡心,甚至是極度的恐慌。

他并不确定在那時,他更加厭惡的是德拉科,還是那樣的自己。

“于是戈德裏克對他們說,我們為什麽不新辦一所學校呢?這樣無論是天主教、教友會還是聖公會的信徒,都可以在一塊土地上和平共處……”

鄧布利多講到這裏,聲調因為情緒的高昂而提了起來,将哈利的魂拉回到了禮堂中。他于是擡頭望着那個頭發花白的老人雙眸閃閃發亮,好像提出建校綱領的不是137年前的戈德裏克·格蘭芬,而是他自己——或是與他信念相同的、精神上的某位祖先。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在一開始就支持這個想法,” 鄧布利多繼續說,“比如薩拉查·斯萊特林,他起先拒絕和其他三個人一起來到威布裏奇,認為合并的做法只會弱化各自教會中最有力量的那些理念。如果一定要辦學校,就該保持天主教的主軸。”

鄧布利多說到這兒,笑了一下。

“我們現在可以知道,他最終還是和其他三人達成了一致。唯一的條件,是要允許他在學校名字裏加一個‘聖’的前綴——這也是為什麽,我們今天所在的這個校園才不叫‘戈薩赫羅’。”

禮堂裏的大部分人像是都已經聽睡着了。哈利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望着前排木質椅子上的一個深褐色斑點,神游到了校會結束。

……

走出禮堂,哈利低頭在手機上查看穆迪先生關于本周作業的郵件,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像是雨後森林的氣息。他擡起頭來,接着就看見德拉科大步走過自己身邊,在撞上擋在路中間給樹上山雀拍照的科林·克裏維時罵了一句“滾開!蠢貨”,頭也不回地朝主教學樓的大門邁去。

“是我的錯覺嗎,還是馬爾福最近看上去格外地不高興?” 赫敏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然而哈利沒有回頭看她,反而不自覺地注視着那個黑色的背影。

那股氣息很快消失了。

“你在開玩笑嗎?赫敏?” 羅恩也走到了哈利身邊,像他每次提及馬爾福這個姓氏時都會做的那樣,嗤鼻笑了一聲,“他看起來不能再高興了!你昨天在語言走廊上聽見他罵克拉布了吧?相信我,每當馬爾福那樣罵人,他就在過自己夢想中的生活。”

羅恩又笑了一聲,接着忽然摟過哈利的肩膀,使勁晃了他一下——“現在,讓我們來說說你。”

哈利回過神來。

他扭過頭,只見羅恩盯着他眨了眨眼。

“……什麽?” 他動動肩膀讓羅恩松手,退後半步。

“你——哈利。”

赫敏走上前來,接過羅恩的話。她認認真真地盯着哈利,仿佛在看一個不聽話的弟弟。這讓哈利感到不太舒服——他知道這是赫敏在說一些她已經認定的想法之前會有的神情。

“羅恩和我這兩天在說……你看上去實在很不對勁,哈利。” 赫敏的語速很緩,說話時眼睛一刻不離面前的男孩,“之前我們聊過的,這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但最近越發明顯。”

哈利和她對視着,反應了一陣。接着,他閃躲地移開視線,朝羅恩望去,卻沒想到後者也以類似的——只是少了一些篤定的目光看着他。

羅恩似乎也不是很喜歡這樣直白的對話,在哈利看過來後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應和着自己的女朋友說:“是真的,兄弟……我完完全全不是個敏感的人,但好幾次叫你你也不答應……” 他嘆了一口氣,接着像是想到了什麽讓自己也不太愉快的事,“我甚至去問了金妮,她說——”

“羅恩!” 赫敏瞪大眼睛,一下打斷了他。她仰起頭來絕望地“啊”了一聲,捂住自己的眼睛,搖擺着頭,“我跟你說什麽了!別提那個……”

羅恩随即閉上了嘴巴。哈利微微皺起了眉頭。

“金妮?為什麽要問金妮?”

像是尋求允許似的,羅恩偷偷地又瞥了一眼赫敏,在後者無奈地點了下頭後,才朝哈利看回來——

“金妮那天告訴我,你不喜歡她了……”

哈利的眼角抽動了一下。他把雙手抱在一起,不自在地看向地面。

“我的意思是,這完全沒問題,哈利,” 羅恩加快了語速,“好吧我承認,去年我從弗雷德他們那裏聽到你喜歡她的時候,确實不知道怎麽看待這事……但後來我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金妮是我的妹妹,你們如果互相喜歡,那當然是很棒的事……” 說到這,他似乎又變得苦惱了,“但她現在覺得你不喜歡她了,你看起來又比往常低落,我就猜你們是不是有什麽矛盾……”

“不是。” 哈利及時制止了羅恩說完他的聯想,搖了搖頭,“金妮和我很好,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比之前更好的朋友,她很棒,哪裏都很棒……”

他不知道怎麽說接下來的話。

他喜歡上了別人嗎?

……誰呢?

哈利閉了下眼睛,壓制着心裏翻起的酸澀。此時他甚至沒有在想夢裏那個人給他帶來的失望和不适。他只是沒來由地……沒來由地有些難過。

赫敏觀察着他的反應,像是明白了他不想多說的願望,伸手扶上他的肩膀,放輕了聲音。

“不想講也沒關系的,哈利。我們只是有點擔心,想要做些什麽……” 她偏頭望了一眼羅恩,停頓幾秒,“……所以……所以我們在想,你想不想周末的時候出去放松放松?你知道,複活節之前我們還剩一次離校機會。”

“不錯!” 羅恩很快附和道,“就我們三個!”

哈利沉吟了片刻。他看着面前兩個等待自己答複的好友,感到心裏那些鹹苦的感受像是掉入溫水中的鹽塊那樣慢慢化開了。于是片刻後,他直起腰板,在赫敏關切——和羅恩期待的眼神中,勾了一下嘴角,“好啊,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去。”

赫敏笑了起來。

“太好了!” 她再次看了一眼羅恩,兩人看上去都松了一口氣,“那我們這兩天都趕緊想一想去哪裏吧!然後讓父母給我們簽離校同意書——小天狼星許可了韋斯萊夫人給你簽字,對嗎?”

“對。” 哈利說。

“太棒了!” 羅恩拉起赫敏的手,興奮地說,剛才拘謹的樣子全都不見了,“我們可以去倫敦,或者城邊上的高爾夫球場——哦對,還有索普公園!我們有時間去索普公園嗎?”

“羅納德——” 赫敏緊握了一下羅恩的手,沖哈利又笑了笑後,拉着他向前走。哈利站在原地望着他們,聽見赫敏小聲說了一句“讓他先選”,再看一眼主教學樓的方向——那裏的門已經關上了。

微風将禮堂旁櫻樹上的花瓣吹落到地面。哈利右手無意搓了搓自己的袖角,跟上他們的腳步。

……

芬蘭女人坐在雪山的頂端,将縫在一起的北風如同拆線那樣一根根解開。她拆開一根透明的線,東海岸的便能遠行;拆開兩根,紮根土地裏的松柏便搖搖晃晃。等拆到第三根的時候,雪花便鋪天蓋地掃向大地,順着山坡将原本踩有腳印的坡路再次刷平——這晚回到夢境,哈利便是和德拉科前後走着,在這樣的環境中向山上前進。

這是進入半山斯奈爾小鎮前最後的一個陡坡。海德薇在山下的警告讓他們在山側躲過了一場小的雪崩,接下來的路卻是最難行走的。他們不得不戴着手套,用先前臨時做好的木棍手杖探好每一步路,再躬着腰放低重心,摸索着攀上坡去。

空中不斷聚集着更多雲群,看樣子過會兒天氣會更糟。他們不得不抓緊爬到坡度平緩點的地方去紮營,以躲避晚上更加猛烈的暴風雪。

此時正值黃昏,餘晖像是玫瑰色的火焰一樣在山峰上熊熊燃燒。那顏色柔和的光亮在白色的雪坡上一經反射,變得像太陽本身那樣刺眼。哈利迎着風向上走,深一腳淺一腳;鋒利的雪沫劃過眼角,讓他幾乎睜不開眼,更別提看清餘晖的模樣——或是德拉科究竟在前頭走到了哪裏。

太大了——風實在是太大了。哈利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天氣。他越是往上,便越能感覺到自己雙腿的酸痛,像是随時都能因為失去力氣而顫抖起來。身體上的疲倦和可見度不過二十米的四周讓他産生了一種本能的、被自然吞噬的恐懼。但他仍然在往前。

“德拉科?”

有一陣,風雪間歇性地平息了下來。哈利聽到前方依稀的腳步聲,像是來自另一時空的回聲那樣模糊而空靈地傳進耳朵裏。他知道那是德拉科,忍不住出聲喊了一句。

那腳步聲沒有停下,且越來越遠。

哈利深吸了一口氣。

他努力擡起頭來,睜開眼睛,借着鏡片的遮擋,試圖看清去路——紛揚的雪花填滿了視野裏的每個角落。它們像是無數只微小的、遷徙的白色飛鳥,往山谷中的漏風處蜂擁着沖去,突然卻又回轉了方向,兇猛地向他撲騰而來。它們同人類一樣找不到方向,着急在落日前回到屬于自己的避風港,但風暴每秒都愈加狂妄,将奮力凝聚起來的一切無情打散。人與雪于是一樣失落在這片徹底而冰冷的茫然之中,腳下的路成為僅有的實體。

“德拉科!” 哈利又喊了一次。這次聲音不僅大了起來,甚至還夾雜了隐隐約約的顫抖。他把眼鏡一把從自己鼻梁上拽下,咬緊牙繼續前行。

德拉科就在不遠處,哈利能夠确定這一點。往前又走了幾步後,他甚至能聽到前面人爬山時的喘息聲,還有木棍插進雪地中“唰”的聲響。然而他的叫喊沒有得到回應——一片蒼白的世界中,仿佛只剩下他自己。而這,讓他胸中燃起了一絲怒火。

哈利于是加快了自己的速度,用更重的力度将手杖杵進雪裏,趁一只腳還沒完全陷入雪堆中便擡起另一只腳,蹒跚但卻不間斷地向上爬着。耳旁的風狂嘯,他卻只注意得到前方又一次拉遠了的腳步聲。

他向前邁一大步——又一大步——

攀上一個坡,又一個坡——

緊接着,完全意料之外地,哈利踩中了一塊表面覆了一層薄冰的、光滑的坡面,随即立刻——伴随着上半身平衡的失去——倒了下去!

哈利驚呼了一聲。他慌張地想要抓住地面,反而因為額外的動作讓自己更快地滾下山坡。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哈利閉眼抱住自己的頭,心裏想着完蛋了——還沒來得及做出下一步反應,便攔腰重重撞上了一棵雪松。

立時,劇烈的疼痛從後背靠近尾椎骨的地方電流般飛速傳來——哈利卻來不及多想,只扭身抓住了雪松的樹幹,驚魂未定地讓自己穩定在了半坡。

被用作手杖的木棍倒在幾米外的雪地上。

雪松邊,倒地的男孩忍着痛,一只手扶着樹幹、另一只手杵進松軟的白色地面,艱難地撐着自己坐了起來。他接連喘了好幾口氣,再後擡眼望向那個仍然在向山坡上移動着的、越來越小——最後消失了的黑影。

霎時,所有還未來得及消去的慌張與恐懼——連帶之前試圖克制的不滿,都幻化成了更為龐大的、像是籠罩了整個視線的怒火。

哈利攥緊了自己的拳頭,用力到指甲像是要穿破手套的布料,往掌心裏紮去。

……

肆意掃蕩的風終于在半山轉彎的閉口處被迫減緩了速度。哈利爬上最後一個陡坡,因為後背的疼痛而站不太直。幾米外的緩坡上,德拉科坐在一塊露出的石頭上,額發散亂着,遮住眼睛裏的神色。

一聲不吭地,哈利撐着木棍,走過去。

“我餓了。” 德拉科沉着聲說,沒擡一下頭。

“唰”地一聲,哈利從肩上扯下那個袋子,用力将它扔向德拉科。後者立時跳了起來。

“你他媽幹什麽?!” 德拉科托住砸痛自己的包裹,往後連退了三五步。他滿眼敵意地盯着哈利,語氣裏霎時有了憤怒,卻因為對方沒接話而沒能一股腦傾瀉出來。哈利目不轉睛地與他對視着,嘴唇微微顫抖。面對這幅模樣,德拉科皺了下眉,放低手臂,不耐煩地問:“又怎麽了?”

哈利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

“我他媽幾乎摔了下去!!這是在雪山上!你——你——”

他噎住了聲音,跨到那塊石頭邊坐下,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臉。憤怒和寒冷在那時一并撞破了他這些日子來的僞裝,身體上的疼痛迅速掉頭而來。哈利不是個會喊痛的人,也不需要旁人的幫助才能站起來,可他仍然在前方黑色的背影消失時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失落,像是被風雪刮去了身上最外面的那層皮,露出新鮮血肉于是敞開在零下的空氣中,再無任何保護可以使人感到安全。

如果是赫敏和羅恩在這裏,他們一定不會抛下自己不管——滿腦子雜亂的想法中,哈利突然聽見這樣清晰的一句話。他知道這不是一回事——他們甚至都不處在一個世界,然而這卻無法撲滅他心中越燒越烈的怒火,和怒火中夾雜的——像是一股冷風那樣穿梭而過的、令他心口刺痛的悲傷。

他将眼睛閉上,完全埋進自己的手臂裏。北風在不遠處回轉,發出空靈而龐大的呼嘯聲。這本該是接近勝利的時刻,翻過這座山,他們便能臨近冰姑娘的宮殿。然而此刻哈利心裏卻沒有喜悅。

也許一開始是他莫名其妙。

但現在呢?

被情緒蒙住的人注意不到周圍的響動,直到稍微緩過來了一點,哈利才聽見背後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打開了包裹面包的牛皮紙。

他一聲不吭地聽了一會兒,正準備移開注意力,就聽見那聲音忽然停止了。

哈利回過頭,只見德拉科站在風雪中,雙手捏着掰成兩半的面包。那雙淺灰色的眼睛注視着面包斷開的地方,神情好像剛剛打破了什麽珍貴的瓷器。哈随着他将視線向下移,眨了眨眼睛,腦袋空了一下,接着明白了過來。

那是秋天剛剛開始的時候。

樹上紅透了的蘋果,散落滿地的雛菊花瓣和飛走的白蝴蝶像是遙遠的海聲那樣飄渺卻龐大地回到哈利的記憶裏。他愣愣地和德拉科一樣望着那兩半面包,曾經的快樂和欣喜忽然無比清晰。

他們是那樣相愛。将花園裏夜莺的歌唱到了哥本哈根的路燈下,六個月的朝夕相處比所有途中遇見的風景還像一個童話……

到底發生了什麽該死的事情,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

哈利紋絲不動地坐着,将所有因為悲傷帶來的刺痛奮力壓下,才有足夠的力量擡起眼睛,望向德拉科的臉。而就在他這麽做之後,他發現,德拉科眼裏的憤怒也已消失殆盡。

他們在四處飛散的雪花中對視着,沒人挪動一下。哈利看着這個男孩,用視線描繪過這幾天來他一直避免看清的——那張無論是現實還是夢境裏,他都熟悉到可以單憑記憶畫在素描紙上的面孔。他看着那對與德拉科性格似乎并不相符的——弧度平緩的眉毛,鼻梁處的陰影,被凍得有些發白的嘴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看到了什麽——現實中的德拉科,眼前的德拉科,或說兩個都不是。更多的,那像是看到了一堵空白的牆;上面什麽也沒有,什麽都不是,只是平白吸走了那些情緒。

而在這片空白中,一股類似于沖動——卻比那要更輕微和溫和的感受從哈利胸中升了起來,讓他一時間忘了自己身在什麽地方——是夢境,還是現實;是春天裏的某個夜晚,還是冰雪封凍的白天……

于是,當德拉科把頭別開,同時将面包遞上的時候,哈利沒再說話,只是沉默地将它接下。晚霞斜在純白的山坡上,光芒将視線晃了一晃。他将面包捏在手裏,又看了看德拉科,在那一瞬間覺得,好像什麽都沒有變。

……

然而夏天畢竟已經過去很久。在這樣的時節裏,即使哥本哈根也會落雪。

醒來後,哈利拖着休息良好卻提不起勁的身體走到洗手間,在鏡子面前站了一會兒,又打開手邊的窗子,望向樓下的草坪。

他想念夏天。

磨坊風車呼呼轉的聲響,玩捉迷藏時躲在枝葉後的小鳥……哈利自覺不是一個容易感到惆悵或是喜歡懷念過去的人。事實上,他總避免做這樣的事,只是按部就班地向前走着,聽朋友們熱熱鬧鬧談論最近發生了什麽,想想怎麽應付作業和來自斯內普的冷嘲熱諷,最多銘記一下和小天狼星在一起的時候——除此之外,記憶在他這兒的分量并不太大。

但他不得不承認,在德拉科将面包遞上來的那刻,他确實很想念夏天。想念那些快樂和他現在無法理解的——曾經卻沒有什麽可以動搖的相信和愛戀。他也想念那個連游行隊伍經過都會将自己護到一邊的德拉科,而不是将自己扔在雪山上——行為幾乎和現實中馬爾福一樣惡劣的——又因為哈利太習慣這樣的态度而變得異樣熟悉的男孩。

“咔嗒”一聲,洗手間的門被人打開了。哈利飛快回過頭,只見羅恩打着哈欠走了進來,兩只眼睛半睜半閉着,擡起手,懶洋洋地揮了揮。

“早。” 他說着,走到水池邊,弓腰洗了把臉。

“你在這兒做什麽?” 哈利目睹羅恩因為水太冷而從頭到腳打了個顫,不解地問。

他的好友從不早起。即使被吵醒了也會睡回去。

“我聽見你出來了——哥們兒,你的生物鐘準到令人同情,” 羅恩抄起毛巾,一邊擦臉一邊說道,聲音因此模模糊糊,“但你知道嗎——” 他扔掉毛巾,用還濕着的手拍了拍哈利的肩膀,“以後你醒的時候,記得叫叫我。我得找時間複習西班牙語。”

“為什麽不是晚上?” 哈利更加奇怪地看着他。

羅恩“哈”了一聲。

“赫敏……”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她今晚要我一起思考蘇菲亞奇遇記的下一步計劃,明天要教我物理,誰知道後天或大後天又會是什麽……” 接着,他卻又笑了笑,“我想和她呆在一起,但我有些科目成績實在是太差了,所以……”

羅恩沒有說完,反而開始往牙刷上擠牙膏。哈利看着他專專心心刷起了牙,沉默了。

和全校最聰明的女孩交往并不是什麽輕松的事。自從确認關系那天起,羅恩便開始花費越來越多的時間在學習上——奇怪的是,他看上去并沒有更累,反而一天比一天更有活力了。

陪伴總是讓人更有勁的。他們這三個好朋友從來都呆在一起,但愛人總還是……不太一樣。

哈利回過頭,又一次望向那片草坪。捱過一個冬天,它終于顯出了更為鮮豔的翠綠色。他防不勝防地想起就在幾個月前,在夢裏,他和那個男孩就是躺在那樣一片綠色的草地上。那也是他第一次敢于承認,他真的很慶幸……很開心德拉科能在身邊。

“……我想到周末我們可以去哪裏了。”

哈利回過頭,轉向羅恩說。對方盯着鏡子刷牙刷得起勁,只勉強張了張嘴,發出一個類似于“woo-er”——實則大概是“where”的音。

“還記得我說過的,小天狼星那個木屋嗎?” 哈利輕聲說,“我們可以去那兒。”

鏡子裏,羅恩的眼睛瞪大了起來。他扭頭“噗”一聲吐掉嘴裏的泡沫,驚喜地開了口。

“好主意!那肯定會非常——哦!可以讓喬治和弗雷德送我們去,他們剛剛拿下了駕照,顯然爸爸那輛舊東西已經被搶走了。”

“那就這樣吧。” 哈利點點頭。

羅恩咧嘴對他一笑,嘴上仍糊着不少泡沫。外面來的風令人微微發瑟,哈利随之拿起自己的牙刷,左手順帶關上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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