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雪山腳下

雪山腳下

夏天也許仍未完全離開。

當哈利在風雪中接過那一半面包時,德拉科發現,自己心裏那塊已經封凍了數日的地方,被碰開了一條裂縫。

他在僥幸,甚至在期望。這讓他恨不得把頭撞進雪堆裏,讓渾身的神經被凍得麻痹起來,好讓那危險的、蠢蠢欲動的渴望沒有逃竄之地。冷漠,仇恨,争執——他太熟悉這些了。三年以前,他就是以這樣的方式,再加上一些冷嘲熱諷與堅定不移的敵對,讓自己與波特保持相安無事的距離。

沒有人可以讓他失敗,沒有人可以讓他輸——或者在被推開時低聲下咽。他是德拉科·馬爾福。如果雪山上的腳印不能并排,那麽他,就一定要走在前面。

可他忽略了一些事情。

就像同樣的實驗只能有一個變量一樣,當現實轉入夢境,當他面對的不是從沒給過他一個好眼色的格蘭芬多,而是像對待最珍惜的愛人那樣對待過他的哈利,即使他們有着同樣的名字,即使他們長得一模一樣——憤怒時的樣子沒有任何區別,德拉科仍然不得不承認: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哈利可以變得這麽快。他不相信那些默然望向對方時的微笑、那些纏綿的吻和擁抱彼此的力度會能如此輕易地被拿起又放下。他不相信哈利不明白他們是什麽關系——不相信他什麽都不記得——因為他記得。

他,德拉科·馬爾福,什麽都記得。

撕開那瓣面包,因此像是親手撕開自己的皮肉那樣疼。

夢境十一月的末尾,複活節放假前的最後一個周六夜晚,他們終于翻過雪山,來到半山的斯奈爾小鎮。這是一個獵戶聚齊建成的村莊,藏在白色的山谷裏,避開四下的寒風。

見到遠處雪幕裏的第一盞油燈時,德拉科的腿已經酸到快要站不住了。他和旁邊的黑發男孩一樣用木棍支撐着自己,停下來歇幾口氣。再擡頭時,就見到一個披着皮草的小男孩像是巡邏的士兵一般舉着火把向他們跑來,叉腰站得筆直,将火把指向他們,大吼一聲:“停下!城關檢查!”

兩個男孩同時怔了怔。

德拉科越過小男孩的肩膀向後頭眺望——這哪像一個城市的樣子,更別提有什麽城關了。

北風低鳴的黑夜裏,銀白的街道在兩山之間曲線延伸,街邊的房子都是實木搭建的,頂上的雪足有半米厚。這會兒風雪平息了不少,一些居民于是提着燈出來,在自家門口鏟起了雪。

“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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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來人沒有反應,小男孩撅着嘴又喊了一遍。這是個性急的小家夥,還沒等哈利把行囊從肩上脫下,就一把扯了過來,拉開口袋,把半個頭都伸進去看。

“哈——” 他頭埋在口袋裏,哼了一聲,直起身來後粗魯地把行囊扔回哈利懷中。

“亞麻布袋!” 他沒好氣地喊,“又是巫師?哎,你們這些人可真是麻煩……”

小男孩搖了搖頭,舉着火把側過身去。

“走吧走吧,” 他說,“歡迎來到斯奈爾鎮。”

德拉科不住地偏頭看了一眼哈利。後者接住了他的目光——但是只有不過兩秒的時間。很快,他們便又不互相看了,只系緊了自己脖子上的圍巾,一言不發地向前走。

……

哈利覺得,這個地方比他想象中要好很多。

之前聽海德薇說起的時候,他以為這樣環境下開辟出的村莊只會有零散的幾座房屋,擠在有限的平坦地面上。事實是這裏少說也有幾十戶人家,地形開闊到足夠分出四五條街道。如果從上往下看,它确實就是一個胡桃形的小鎮,家家戶戶在屋裏點起燈,還有那麽點山中溫暖腹地的景象。

然而比起南方的大城小城,這兒明顯是游獵民族的領地。沿街食鋪很少,除了住人的木屋外就是購買和交換狩獵武器、動物皮毛和保暖物品的地方。馴鹿、馬駒和獵犬被圈在栅欄裏,像是早已習慣了來來往往的過客,在兩個陌生男孩帶着探尋的眼光經過時連頭都不偏一下。

此時夜已經很深,街上沒有一個人在行走。德拉科看見一個裹得嚴實到分不清男女的人将雪鏟支在牆邊休息,随即走過去詢問可以留宿的地方。

哈利站在路中間,望着他的背影,雙手無意識地擰着自己的圍巾。

今天的德拉科态度似乎緩和了一點。哈利不确定是不是他的錯覺。但如果不是錯覺——如果德拉科當真願意和他交流的話,哈利反而感到有些緊張了。

“往前走,” 回來後,德拉科簡短地說,“要去問街尾那家人。” 他的聲調仍然沒有什麽起伏,卻少了一些冰冷。

哈利點了下頭。

與之前途經之地不同的是,這座雪中村落裏并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旅店,只有部分人家有着多餘的空屋,為了補貼生計而将它們出租給所需的商人或旅者。哈利和德拉科于是被領到了一間不足三十平米的破舊木屋裏,裏面除了兩間窄小的卧室和一個燒水的爐子外什麽都沒有,窗框早就腐朽了一半,連門似乎都不太關得穩。屋主人是個獵戶的妻子,她在交給德拉科和哈利各自一把鑰匙後又抱來幾床棉毯,為他們點上壁燈、鋪開鹿皮當作地毯,才讓小屋看上去像是能住人的樣子。

“廚房和其他房間出門右轉就到,” 她在離開前說,“這個星期風暴很大,可要當心了。”

“但我們明天要上山去?” 哈利擰起眉頭。

獵戶妻子的臉幾乎全被帽子和圍脖遮住,只剩一雙淺藍色的眼睛露在外面。

“如果是我,我是不會這麽幹的,” 她看着哈利說,“即使沒有風,近幾天山上也雪崩了兩次。我丈夫說那是因為冰姑娘最近遇了好事,總是在笑——她一笑就雪崩。”

“我們就是要去——”

哈利話沒說完,突然感覺左手被拽了一下。他扭過頭,只見德拉科低着眼睛,像是根本沒有在聽——然而就在哈利扭頭的瞬間,那只拽着他的手卻又迅速抽回去了。

“你們要去……?” 獵戶妻子探究地問。

哈利回過神來。

“沒事,” 他敷衍道,“謝謝你,我們知道了。”

至少他反應夠快……哈利想。他們剛剛到這裏,并不清楚談起冰姑娘是否是個禁忌,就像哥本哈根的人不願提起金蘋果一樣。想要順利上山,他們還需要本地人的幫助。

“卧室裏都有壁爐。需要柴或者其他什麽的話,我們就在對面。” 獵戶妻子最後說。

她将男孩們給的銀幣揣進兜裏,提起挂在門邊的油燈,回到黑夜當中。

屋內沒有什麽風,比外面幹燥很多,卻也不夠暖和。哈利和德拉科站在昏暗的油燈光亮中彼此看了看,再後誰也沒有說話,不約而同地各自選了一個房間,進到裏面關上門,好像完全對這個簡陋的住處沒有半點抱怨一樣。

直到執起魔杖生起火,哈利才終于嘆出一口氣,倒在床上閉上了眼。

還是不行。哈利痛苦地想。

他高估了自己的主動性,更加高估了白天的設想能對夜晚産生的控制——這個男孩仍然無時無刻不讓他想起另一個德拉科·馬爾福,而他沒有辦法面對這樣一個人,心情平靜——超出自己正常能力範圍地,說明白自己想說的話。更何況,他仍然不清楚他究竟想說什麽,想要什麽……

“咯吱”一聲——有人推開了門。

哈利猛地坐起來,看見金色頭發的男孩出現在了門口,身穿睡衣,手裏握着一根點亮的魔杖。

德拉科也看着他,半邊臉被銀色的光芒照亮。即便如此,哈利仍然讀不懂他的神色。

“我屋裏的柴濕了,” 德拉科說,聲音很低,“能留在這裏麽?”

“你可以用保暖咒。” 哈利不假思索地說——快得像是本能。

德拉科頓了一下。再然後,他垂下了眼睛,嘴唇緊抿。哈利看着他這樣,心裏一緊。

該死——哈利波特,你究竟在做什麽?

“進來吧。” 哈利逼着自己說出這句話,摘下眼鏡躺到靠牆的一側,為德拉科留出了位置。

簡陋小屋裏的床很窄,德拉科躺下之後,兩個人的手臂不得不碰在一起。哈利想要翻身,又很猶豫,思來想去被屋裏尴尬的氣氛撓得全身發癢,最終突兀地問出一句:“我們明天應該上山嗎?”

德拉科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對哈利這樣緩和氣氛的方式不是很滿意。

“可以等到天氣好點的時候。” 他回複說。

哈利于是再也沒有話可講。

他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身體異常緊繃着。赫敏說的話在這時重新飛入他的腦海——“你不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你應該在意的東西……”“真的在意的東西……”

哈利閉上眼,讓自己完全沉入黑夜。耳旁微微扇動的聲響是屋外徘徊着的風聲,還有更微弱的——如果不細聽便一定會被掩蓋的——德拉科的呼吸。

哈利感到自己的心跳不動聲色地加快了。僅僅是這樣,僅僅是因為他知道,德拉科就在他身邊——那麽近,近到像是想要包裹他的整個世界。

他甚至感到自己的呼吸變得不穩起來——特別當德拉科在被子底下摸索着,握住他的手的那刻。

幾乎立時地,哈利扭頭看向了德拉科,随即發現後者也正偏頭凝視着他,灰色的眼睛在光線過暗的房間裏異常明亮。緊接着,還未等哈利做出什麽反應,德拉科又翻了個身——從側面抱住了哈利。

這動作讓哈利渾身一僵。他仍然平躺着,目不轉睛地盯着德拉科的臉。有那麽一會兒,他以為德拉科又會像之前那樣不講道理、毫無預兆地吻他,或者把手伸到其他地方去——以此再度激怒自己。

但是德拉科沒有。他沒有再湊近,沒有移動手臂。他甚至沒有挪動一下任何現有的姿勢,只是閉上眼抱着哈利——在意識到哈利沒有抗拒之後,慢慢收緊手臂,越抱越緊。

像是被什麽東西射中一樣,哈利的呼吸停止了。如果不是被德拉科緊抱着,他想他會發抖。

他偏頭望着德拉科,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用心端詳他的模樣。屋裏的光太暗了,但并不妨礙他描摹那些淺色的睫毛,鼻梁的弧度——不能再熟悉的五官。

鬼使神差地,哈利擡起手來,貼上德拉科的臉頰。動作遲疑而輕柔,但卻足以讓德拉科睜開雙眼。

他們于是對視了。

哈利沒有動。德拉科也沒有動。他們望着彼此,好像無盡黑夜中的兩盞蠟燭,只有凝視着對方的火苗,才能确保自身的長久燃燒。

也就是在那一刻,哈利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慌張。

他不知道那是什麽——他從未感受過類似的東西,但他為此感到害怕,幾乎瞬間就要從床上跳起來,遠離這個男孩。

他真的就要這麽做了,如果不是德拉科突然打破沉默——并把手移到了他腰部附近的話。

“疼嗎?” 德拉科問。

哈利被他的聲音和那股感受加起來吓得不輕,壓根沒反應過來這是在說什麽。

“什麽?” 他匆匆回問道,聲音因為急于壓制慌亂而變得有些尖銳。德拉科似乎非常執着于得到一個答案,并未注意到有什麽不對——再然後,像是掙脫了某種迷藥的效用一般,哈利看着德拉科緊盯他不放的樣子,感到那些厭惡和不耐煩——方才短暫消失了的那些東西——迅速卷土重來。

“我——”

“我是說你的傷。” 德拉科補充道。

原本打算坐起來的哈利忽然就頓住了。

他望着德拉科,眨了眨眼。

是,那股厭惡感還在。

但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一些什麽其他東西……

一些什麽其他的……其他的……

“我沒事,” 哈利別開眼睛,語調僵硬地說,“我有點累了——今天走了很久。”

他把手從德拉科的掌心裏抽出來,翻了個身,沒幾秒又添了句“晚安”——大抵是為了确保對方不再多話。但他注意得到——也聽得見自己的心跳,頻率從剛才起就沒有降低過。

身後,德拉科像是等待了一會兒,最終輕輕環住哈利的腰,回了一聲晚安。後者面對牆壁,将雙眼緊緊閉上,任爐火燃燒的聲響充斥腦海的每個角落。

……

清晨的鳥叫從不遠處的某個方向傳來。

哈利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去,又是什麽時候醒來的。黑暗中他聽見四周很安靜,沒有爐火的聲響,只有那只山雀在輕吟。他于是睜開眼,在看見淺黃色的天花板時很快記起自己在哪裏。

詹姆·波特——他父親把房間裝飾得非常明亮,連牆紙都選擇了近似于日出時天邊金光的顏色,只是沒有那麽刺眼。

哈利從床上坐起來,感到頭腦有些發脹。

睡前滿心不安,醒來後仍然渾身不自在。那股異樣的感受讓哈利感到疑惑。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那裏的心跳似乎仍然很快。那像極了他在球場上奮力搶到球時激動,或是每次見到小天狼星前滿心的期待——但又不太一樣,因為那并沒有讓他很好受。相反,那讓他感到害怕——他很少感受到的情緒,好像即将要失去什麽對他來說很重要的東西……

哈利深吸一口氣,長長呼出來,離開父親的這張小床,走到牆邊拉開了窗簾。現在多半是早上七點,他不用看表就能知道。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雨,屋外的草坪濕漉漉的,喚醒他的山雀原先停在窗臺邊,在被發現時立即扇起翅膀,往湖邊的柳樹飛去了。

羅恩和赫敏一定還沒有醒,到客廳裏也無事可做。哈利因此心神不寧地走到門邊的雜物架前,拾起上面的物件來看。半是好奇,半是打發時間。

書本,玩具,還有養花用的器皿。

父親應當也很喜歡這個屋子,在這裏藏的都是私人收集的小玩意兒。哈利記起自己在家裏也有一個小箱子,用來存放從朋友們那兒收到的禮物——赫敏假期裏折騰的手工制品,或者羅恩金妮千裏迢迢從意大利帶回來的——哈利絕沒打算輕易喝掉的小罐檸檬酒。上次發現的那些草稿紙仍然堆在小竹籃裏,哈利依然清晰記得裏面的內容——那些讓他想起來不覺微笑的、屬于自己爸爸媽媽年輕時的故事。他因此沒再翻動那些紙團,只把架子上的溜溜球拿起來掂量了一會,意識到自己不知怎麽玩,又把它放回原處,轉而走到幾步外的書桌前。

他知道自己仍然沒有平靜。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也不過是為了避免去體會躺在那個男孩身邊時身體裏那股不講邏輯的、某種願望般的沖動……

越是想起,越是讓人不安地想要遠離。

書桌臺面下嵌入了兩個抽屜,哈利将上面一個拉開,從裏面翻出了兩個空空的牛皮文件夾,還有幾本高中時期的數學練習冊。比起盧平快要散架的英文筆記本,這些練習冊新得就像是沒用過一樣。哈利把最上面一本翻開,只在最開始十幾頁裏找到了父親的字跡。

小天狼星和盧平說得沒錯,比起父親,自己也許真的還算是個刻苦用功的好學生……想到這兒,哈利不由笑了笑,将練習冊放回原位,順着拉開了第二個抽屜。

這個抽屜很空。

或者說,它基本就是空的,除了裝着一本黑色的、日記本一樣的厚冊子。哈利将它拿起來,翻開第一頁便瞥見開頭手寫的日期——

「26 Dec, 1994」

這也許真的是一本日記......

字跡和竹籃裏那些信紙上的一摸一樣。所以,應該還是屬于父親的日記。

哈利猶豫了一下。

這是極為私人的東西。根據常理,他不應該随意翻看——特別裏面也許會寫到一些作為兒子不适合看到的東西……

但他從來沒有親自了解過自己的父親。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會說些什麽、想寫什麽的,他從來都只能從其他人的口裏聽到。

也許就看一篇。哈利對自己說。就一篇。何況如果父親和自己相像的話,那麽他是不會在日記本裏寫什麽重要的——或是極其私密的事的。

男孩這麽想着,從第一頁讀了起來。

「26 Dec, 1994.

嗨,這裏是詹姆。

好吧,我不覺得一般日記都是這麽開始的,但我從來沒有寫過這個,這完全是莉莉的提議,她說我應該把想發洩的話都寫到紙上,我打賭這是因為她不想再聽我對工作的唠叨。最近她總容易不高興,也許是因為我總花太多時間在外面——我還想一直在蜜月呢!

不過今天她看上去很開心,甚至比平常都晚睡了一些。我必須承認,萊姆斯辦聖誕派對很有一套,我們幾個之中,他才是最該結婚和組建家庭的那一個,可惜被我搶了先。對此我倒是一點不感到抱歉,還有點發樂(希望這篇東西不會被除我之外的其他人看到——所以大腳板!如果你正在讀的話,請馬上把它放下!這不是你該看的東西)」

哈利讀到這兒,下意識地想要把本子合上。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不是“大腳板”——那是小天狼星的外號,他之前聽說過。

誠然他也不是父親本人……

但也許,父親也不會把他看作“其他人”。

「……我得去加入他們了。不知道還會不會繼續寫這東西。

不管怎樣,聖誕快樂。」

這一篇剛剛好填滿所有的橫線。

哈利只躊躇了兩秒,便翻開了下一頁。

「29 Dec, 1994.

沒有想到我會這麽快回來——但我實在是憋不住了!我們已經和所有人說過,同事,朋友,我的父母,她的父母——甚至是鄧布利多和斯拉格霍恩。我仍然不敢相信,完全不敢相信。

她有了一個孩子。

我就要成為一個父親了。

我要怎樣應對這個?不久前我還是剛剛從警校學習出來的毛頭小子,知道怎麽拿好槍就行,現在卻要對另一個生命負起全部的責任。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相信我一定會把這件事也做好……但是天啊,我還是有點害怕。興奮,但也害怕。莉莉說我不需要這麽緊張,她看上去比我要堅定多了——她從來都是這樣,即使她才是更辛苦的那一個。

母親說,孩子從出生前到出生後,對爸爸媽媽的愛都有感知能力。現在莉莉已經開始對着肚子講話了,我早上試了試,想了半天除了一聲“嗨”什麽也說不出。我該對他——又或者是她說些什麽?還是說這還太早了,這會兒我們連性別都不知道。我猜應該是個女孩,她卻說是個男孩。但無論是哪個……

我就要成為一個父親了。」

「29 Mar, 1995.

她剛剛睡下,我終于有時間來寫點什麽。醫生說我們的兒子很健康,說他會成為一個強壯的男孩。他們當然會得到這樣的結果,我從來都沒懷疑過。他會是一個堅強可愛的孩子,被無數的愛環抱。西裏斯已經早早認領了教父的位置,但我想萊姆斯也會多加照看——他畢竟是那樣子的人。彼得?也許,只不過我不大相信他的能力……

然而我仍然會想,這是否是歡迎他來到這個世上最好的時間。我想見到他,非常非常想,但TR仍然在逃,一切似乎都有那麽多的不确定性。我甚至沒有更多的時間和我的妻子呆在一起。她理解我,很理解,即使在孕期的情緒擺動影響下也沒有抱怨過什麽。我究竟是何等幸運,才能擁有她的愛?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想我永遠也不會找到。」

「6 Jun, 1995.

我們就要成功了。我知道,我确定。

萊姆斯還是對從裏面來的消息抱有謹慎的态度——但是又一次,那幫了我們的大忙。只有類似的人,才能知道彼此在想什麽、弱點在哪裏,這點不會錯。而我們只需慶幸那老爺子有辦法保持這條路徑。沒有他,我們還真走不到今天這一步。

距離上次見到她和我們未出生的孩子已兩個月了。我太希望這事早點結束,讓我能夠回家。」

「15 Jun, 1995.

鄧布利多是個蠢貨!!

他到底是怎麽想的腦子抽了什麽筋才覺得那事有希望?!現在完了,一切都完了……萊姆斯試圖讓我們冷靜下來。我有在嘗試,我真的有在嘗試。可是整整三年的努力,三年的努力全部化為灰燼——所有的工作都沒了!我知道我要理智……如果我不這麽做,西裏斯會比現在還要激動。但是我能怎麽辦呢?我們現在又從哪裏開始呢?

我慶幸我有這本日記。他們明白,他們都明白,可我仍然不能顯示出來。是的,也許這意味着我終于可以花上一些時間和她呆在一起……但是三年,三年了!現在任何時候——任何一秒,他都有可能在傷害某個無辜的人,任何地方,任何時候……而我不能休息。任何一個人都沒有可能休息。

一切都是白費的。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31, Jul, 1995.

我們有了一個兒子。

這是我生命中最好的一天。」

到了這兒,紙張有了半頁空白。

再往下翻,時間便向後大跨了一年。

「2 Aug, 1996.

我已經記不清上一次是什麽時候睡過好覺了。親愛的老朋友,告訴我我該怎麽辦吧。

莉莉在背着我祈禱,那天我從門縫裏看見了。她從前從來不做這樣的事,從我認識她開始就沒有這樣過。我知道那大概是老伊萬斯過世前的習慣,但是她……她從來不做這些的。

心底深處,我或許有着同樣的感受。我不會放棄,為了我的家人,為了我的朋友們。昨天晚上哈利發出了一個有趣的聲音,我想他是想要努力說話來着。那幾乎融化了我們的心。我們都在猜他想說什麽,還有他未來說的第一個單詞會是什麽——我已經等不及那天的到來了。我不是一個天生的哲人,整個波特家沒有一個人是。但我仍然偶爾會想,我究竟将我們的小冠軍領到了一種怎樣的生活中來。(他似乎對玩球很有興趣)

我不能後退。尤其現在回擊是唯一也是最好的讓所有人平安的方式。西裏斯說他有新消息要給我,我希望是好消息,因為他說話聽起來有些奇怪,不太像他——又或者這又是和彼得有關。我希望他們兩個停止那些矛盾,這對任何事情都不會有益。眼下我們有更重要的工作。

該是睡覺的時候了。今天很累。」

「4 Oct, 1996,

這事需要有個了結。真的需要。」

「10 Oct, 1996.

母親昨天夜裏走了。

莉莉試着陪在我身邊,我讓她去照顧哈利。某種層面上,她現在和父親在一起……她一直都想那樣的。只可惜她還沒來得及見到自己的孫子。

「29 Oct, 1996.

不該再有生命被牽連進來,一個都不行。西裏斯被他們抓了起來,而我甚至不能夠為他說上一句話。我無法指責他的沖動,換做是我,我大概也會做同樣的事。但這一切都亂套了,徹底亂套了。還有弗蘭克和愛麗絲……他們到底在哪裏?

我現在還能寫什麽,有資格說什麽呢?

我連坐下都不敢。」

「30 Oct, 1996.

就是這樣,我們要再次離開了。事情感覺不大對勁,我們不能在一個地方呆上太久。莉莉在樓下收拾東西,我們任何時候都可以走。

他在狩獵,像狼一樣。那麽些年前展開追捕的時候,我們就該料到有這一天。不然呢?他是個瘋子,他從來都是個瘋子。如果不是有家人,我一定會和所有人站在一起——我受夠了,我受夠了看着其他人為我們拼命。

車已經加滿了油,我會将他們帶到下一個安全的地方去——如果還有那樣的地方的話。然後我會回來,我必定會回來。

任何的話到了現在都是多餘的。我會把這個留在這裏,直到一切結束。」

墨黑的字跡斷在了倒數第二行。再往下翻,所有的紙張皆是一片空白。

哈利合上日記本。

房間裏的光像是變暗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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