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故人無少年(八)
故人無少年(八)
有那麽一時片刻,魏暄目光陡冷,何菁菁幾乎以為他下一瞬就會拔出佩劍,當場捅自己一個透心涼。
然而靖安侯到底沒有,雙手依然沉着地摁住膝頭:“恕臣冒昧,殿下為何要這麽做?”
何菁菁端詳着魏暄神色:“倘若本宮給不出一個像樣的答案,魏帥打算如何?”
“铿”一聲龍吟,魏暄随身佩劍橫躺于膝頭,劍身出鞘半尺,一線寒光掠過鋒刃,飛快隐入劍鞘。
魏暄語氣淡漠:“殿下說來聽聽。”
何菁菁估摸着,自己要不說出點真東西,靖安侯就算不當場動手,也絕不會讓她好過——當作叛國奸賊扭送刑部待審都是輕的。
她斟酌片刻:“魏帥駐守河西多年,應該聽說過,本宮與回纥王長子成婚當晚,他就暴斃身亡。”
此事關乎西域時局,魏暄當然不會錯過:“臣确有耳聞。”
何菁菁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那魏帥可知道,王長子暴斃當晚,本宮就被回纥人拖出王宮,當作大夏派來的奸細綁上了火刑架?”
魏暄瞳孔驟縮。
“回纥人一口咬定,王長子暴斃是本宮所為,要一把火燒了本宮,替他們王長子殉葬,”何菁菁瞧着自己右手,五根手指粉嫩修長,任誰也想不到,七年前,它是如何在地上拖出淋漓猙獰的血痕,連指甲都活生生劈斷了。
“魏帥領兵多年,行軍在外,沒少烤過野味吧?只差一點,本宮就像你烤的野味一樣,外酥裏嫩焦香四溢。”
魏暄幅度細微地皺了下眉,他領兵多年不假,長刀之下斬落敵酋無數也是真,卻還是被何菁菁翔實生動的描述激發了不适之感。
他凝視着面前看似嬌柔的天家貴女,想象着當時的場面,有點明白她為何這樣做。
“殿下為了活命,将投石機的圖紙和應對玄甲軍的方法告知了回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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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暄微微前傾身體,以一個頗具壓迫性的姿态逼視住何菁菁:“殿下可知,這麽做會有什麽後果?”
“不确定,但我很清楚,要是不這麽做,我七年前就已經挫骨揚灰,”何菁菁嘴角含笑,眼底卻冷靜的可怕,“魏帥,我是一個溺水之人,但凡有一根救命稻草都會牢牢抓住……人都快死了,你還要苛求我求生的姿态不夠雅觀嗎?”
“再說……你不是蕩平了西域,也好端端站在這兒嗎?”
***
魏暄掀簾快步走出,崔紹早已等候在帳外,見狀忙迎上前:“督帥,禮部方才派人來,說和寧公主身份貴重,不宜留在軍中。”
他等了一會兒,沒等到自家主帥發話,擡頭就見魏暄側臉繃得極緊,半邊側臉隐沒在陰影中,像一具冰冷堅硬的石雕。
崔紹與靖安侯相交多年,深知這是魏暄怒極的征兆,說話多了幾分小心:“督帥方才與公主談了什麽?”
魏暄閉了閉眼,借由這個動作将心口湧動的戾氣強壓下去——他未嘗不知道,對于一個毫無自保之力的弱女子而言,這興許是唯一的生路,但他身後是五萬玄甲軍。
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魏暄倏爾睜眼:“禮部所言極是,公主身份貴重,确實不宜久留軍中。你打點一下,請公主移駕京郊驿館。”
***
崔紹直覺自家主帥與“和寧公主”之間不太對勁,否則,怎的叔侄情論得好好的,突然就要将人趕出軍營?
但魏暄掌軍多年,積威深重,擺明了不想解釋,崔紹也不是很敢刨根究底。答應一聲,便匆匆去了。
這種時候,只有青硯這活牲口敢直眉愣眼地發問:“燙手的山芋送走了,我不用再跟着了吧?”
魏暄驟然止步。
當日班師回朝,靖安侯預感這一路不會消停,特意吩咐了青硯,寸步不離地守着何菁菁。如今“和寧公主”移駕驿館,按說該由南衙禁衛接手護衛之職,至于青硯這個“近身護衛”,自然可以功成身退。
魏暄原本凝視着天邊淡雲,聞言收回視線,目光從青硯臉上轉過。
青硯喜歡挑戰靖安侯權威不假,此際卻被盯出一身雞皮疙瘩:“怎麽,我說錯了嗎?”
魏暄沉默片刻,淡淡道:“你繼續跟着公主,若有不妥,随時來報。”
青硯:“……”
只恨這姓魏的武功精湛,他打不過,否則定要拔劍捅他一個透心涼。
“和寧公主”行囊不多,移駕只是一句話的事。崔紹親自将人送達驿館,原本還擔心陳設簡陋,不足以接待天家貴女,到了地方才發現,無論禮部還是宮中都比自己這個武将設想周到,不僅送來嶄新的箱籠陳設,還精挑細選了宮人服侍。
為首的是一名年過四旬的年長宮女,青襦長裙,儀态端莊,朝着坐床上的何菁菁福身行禮:“奴婢荀氏,見過和寧公主。”
被翻臉不認人的靖安侯發配到驿館,何菁菁尚且能泰然自若,卻被眼前之人激起一腔死寂多年的心緒,嘴角浮起的笑意也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強行抻平。
荀氏,正是恒王傅母,荀夫人。
何菁菁與荀夫人沒打過照面,但是在原主記憶中,這位絕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存在。浮光掠影的片段中,這女人總是神情嚴肅,精細又挑剔地打量着她,仿佛雕琢着一尊精美的玉器。
就像現在。
“公主離國多年,大約已不記得宮中禮儀,奴婢奉聖人與太後之命,前來教導公主,”荀夫人神态恭敬,“待得公主禮儀純熟,便可入宮向聖人與太後請安。”
何菁菁往她身後掃了眼,只見三名青衫宮人立于荀夫人身後,一樣的儀态端莊……死氣沉沉。
“有勞荀夫人了,”她把玩着貍奴尾巴,一邊手欠地編着麻花,一邊懶洋洋地說,“下去歇着吧,等本宮精神了,自會向夫人請教。”
荀夫人站在原地沒動。
“奴婢奉命前來,須日夜侍奉殿下身側,寸步不離,”她臉色板正,目光卻微微閃爍“這也是恒王殿下的意思。”
何菁菁摩挲貍奴的手勢一頓。
旁邊的沈沐風一直沒說話,眼看何菁菁神色不對,忙打圓場道:“荀夫人遠道而來,後院廂房已經收拾好,幾位且先安置,再與公主說話。”
荀夫人福身行禮:“該安置的自有宮人打點,奴婢只管服侍公主。”
她瞥了沈沐風一眼:“沈大人雖是臣下,卻也是外男。公主身份貴重,又及笄多年,平時還是避嫌得好,哪有外男候在內室聽用的道理?”
沈沐風觑着何菁菁喜怒難辨的臉色,一時沒吭聲。
何菁菁低垂眼簾,看似乖巧溫馴,實則快要壓不住胸口翻湧的戾氣。她手指蠢蠢欲動地摩挲着衣袖——胡服衣袖裏藏着一只金簪,那是她從回纥王宮帶出的唯一一件值錢物件。金簪簪頭磨得極鋒銳,雖然金質偏軟,可只需瞄準眼目之類的柔軟要害,依然能輕而易舉取人性命。
荀夫人同樣留意到何菁菁身上的胡服,描摹細致的長眉微微蹙起:“殿下這身衣裳該換換了,您是貴人,衣着言行須得有體統……這些,奴婢當年在恒王府,應該都教導過。”
何菁菁笑意如常,她懷中的貍奴卻擡起頭,“喵嗚”一聲,眼睛眯成細細一線。
***
魏暄将何菁菁交與南衙禁衛不假,卻并非全然不管小公主死活。他撥了十名親衛,跟着何菁菁去了驿館,用的借口就是現成的“和寧公主邪祟纏身,夜夜受夢魇侵擾,須得久經沙場的悍将持兇兵鎮壓。”
順帶的,這些親衛也将小公主的日常言行禀報給靖安侯。
“……那老姑姑太磨人了,昨日教導研墨,光是低頭彎腰就花了整整兩個時辰,”青硯對宮中女官如何磋磨人不感興趣,逮了空當溜回軍營,先與自家主帥過了招,被對方打落兵刃後才不情不願地盤膝坐下,“難怪當年要跑,換了誰能扛得住?”
魏暄埋首寫着奏疏,聞言頭也不擡:“以那位的性子,應該不會乖乖聽命吧?”
“可不是!”青硯不見外地拎過茶壺,對嘴灌了一口,“女官讓她研墨,她就用墨汁潑人一臉。讓她執箸,她幹脆打翻菜蝶,濺了人家滿身。”
“最有意思是跪伏,她推說學不會,讓那女官做示範,一跪就是兩個時辰……啧啧,看着是個乖巧的,可真是睚眦必報。”
魏暄提筆的手一頓:“頑劣!”
“是頑劣,”青硯無所謂地一攤手,“不過話說回來,那小丫頭在回纥那種虎狼窩呆了整整七年,怎可能還是溫柔乖巧的世家淑女?”
魏暄盯着攤開在矮案上的文書,只是稍一停頓,筆鋒便重新落回紙上。
“她想要公主的高位,有些苦,就不能不吃,”他淡淡地說,“我護了她一路,護不住她一世,她該學着明白,什麽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青硯摸了摸下巴:“回京路上,我聽說了一個傳言。”
魏暄運筆如飛,絲毫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青硯只得自己揭盅:“當初回纥人造的那玩意兒,跟驿館裏的那位有關?”
“那玩意兒”指的是讓玄甲軍吃盡苦頭的新式投石機,經歷過回纥一役的将士都知道。
魏暄閃電般掀起眼簾:“聽誰說的?”
“還用聽誰說?軍中上下都快傳遍了,”青硯瞅着自家主帥神色,袖口突然閃過一道烏光,匕首破空而出,直刺魏暄眼目,“不然,你以為宮中女官磋磨那位,你派去盯人的親衛為何一個也沒報信?”
魏暄手都不擡,直接偏過頭,刀鋒擦着他鬓頰過去,堪堪削斷兩绺發絲:“什麽時候開始的?”
“在回纥時就零星有些傳言,只是不成氣候,真正沸沸揚揚,也就是這兩日光景吧,”青硯語速如常,不親眼瞧見,很難相信他于瞬息間連出十來招,每一刀都對準魏暄要害,“怎麽,你也覺得不對勁?确實,時機太巧了些。”
魏暄手無利器,只用裁紙用的小銀刀與青硯過招,薄而軟的刀刃徒手就能折斷,卻硬生生擋下龜茲鋼鑄造的刀鋒,頻率極快的“叮叮”聲幾乎連成一線,看似兇猛迅疾的刀風居然一次也沒突破魏暄指間的蒙蒙銀光。
最後一擊,魏暄沒了周旋的耐心,指尖倏爾一彈,銀刀斜逸飛出,正中青硯肩頭。薄軟的刀鋒沒能刺穿皮肉,卻正中麻筋。青硯手一軟,匕首“铮”一聲落地。
青硯捧着沒了知覺的胳膊,并不擔心自家主帥會以“行刺”罪名将自己拖出去斬了:“打定主意不管了?也對,你倆本就沒什麽血緣關系,紙糊的叔侄情,能有多深厚?”
魏暄無意與這小子争執,就聽腳步聲匆匆而入,親衛滿頭大汗,卻顧不得擦一擦:“督帥,出事了!宮中派來的教養姑姑不知怎麽惹怒了和寧公主,公主問南衙禁衛要了弓箭,說是要練習君子六藝……被綁在樹上當作箭靶的,是那位荀夫人!”
“啪”一聲,魏暄将筆拍在桌上,颀長身形微微一閃,人已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
何菁菁這兩天過得極其不痛快,她對恒王府裏的一應舊人都看不順眼,那并非簡單的憎惡或者怨恨,而是插在心底的一根刺,想起來就毒火作祟似的,将心腸煎熬在一泊怨毒中。
原本還可以勉強忍耐,在回纥的七年間,該吃的苦都吃了,該受的罪也受了,雖未錘煉出一身銅筋鐵骨,卻也足夠教人學會“小不忍則亂大謀”。
奈何有些人放着通天大道不走,非要往她的逆鱗上撞。
“女子存身于世,卑弱第一,夫婦第二,敬慎第三。殿下是天之驕女,享聖人厚恩,亦當為天下女子表率。奴婢離宮之前,皇後娘娘與太後娘娘都曾吩咐,旁的且罷了,公主需将女子德行牢牢謹記。”
“今日習字,殿下不必抄寫佛經,只将《女誡》七篇抄錄十遍即可。”
若只是車轱辘念經與罰抄課文,何菁菁倒也并非忍不下去,流落西域七年,她見識過更嚴酷的刑罰,這點只能算是小意思。但荀夫人一點沒有見好就收的意思,絮叨個不停:“修身莫若敬,避強莫若順。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
她意味深長地睨了何菁菁一眼:“女子對夫家當敬順,對父兄更當敬順。若是既有父兄之尊,又有教養之恩,更應敬服順從,牢記恩情。”
“若因一朝登天,就忘記女郎本份,那便是修身無德,尊卑颠倒……”
“咔嚓”一聲,何菁菁手指發力,将毛筆筆鋒硬生生拗斷。
她面無表情地想:“老娘在回纥七年,鬼門關前轉悠過多少遭,好容易撿回一條命,是為了給你作踐的嗎?”
給你臉了!
于是下一瞬,“嘩啦”一記巨響,黑漆矮案被何菁菁一把掀翻,筆墨紙硯推金山倒玉柱似地散落滿地,上好的端硯反扣地上,濃墨潑濺了荀夫人滿身。
荀夫人一開始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只以為是冒牌貴女耐不住性子,又要作天作地。誰知何菁菁從袖中摸出一把金簪,簪頭磨得鋒利,握在手裏不亞于一把小小的匕首。
她反手将金簪刺入肩頭,名貴的蜀錦長裙洇出大片血色,荀夫人猝不及防,發出短促的驚呼。
守在明堂外的正是南衙禁衛,為首的統領聽着動靜不對,帶人沖了進來,就見矮案傾翻在地,一邊是面色慘白的荀夫人,一邊是喜怒難辨的和寧公主。
統領第一眼瞧見何菁菁肩頭的金簪與血跡,神情倏爾變了:“公主怎的受傷了?”
荀夫人無端升起一腔不祥的預感,就見何菁菁纖細的手指直指自己:“此人膽大包天,竟欲行刺本宮!來人,給我拖出去綁樹上,本宮要親自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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