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故人無少年(十八)

故人無少年(十八)

何菁菁身陷回纥七年不假,對這期間的中原變故卻非一無所知。

想要攪動帝都這一潭渾水,又怎能不把準各方脈門?

“将軍不必緊張,當年薛家的案子滿城風雨,本宮遠在西域,也難免聽說一二,”何菁菁摁着貍奴肉墊,細而尖銳的爪尖從絨毛中探出,仿佛五枚小小的暗器,“放心,你家督帥的手腳很幹淨,當年護得住你,今日就不會露出破綻。”

青硯不為所動,拇指輕彈,劍鋒“嗆啷”一聲躍出半尺。

“我不關心你是從哪聽說的,只想問一句:殿下打聽臣下私隐,到底想做什麽?我與姓魏的有仇不假,但他怎麽說也救過我的命,你要是想借我的手對付他……”

青硯話沒說完,迎面又是一粒蜜餞丢來,他沒提防,被砸中額頭,頓時愣住了。

“你家督帥還被聖人困在紫宸殿裏,哪用得着本宮做什麽?”何菁菁沒好氣道,“現在知道關心他的死活,他接連兩日不曾有音信傳回,也沒見你有多着急!”

青硯沒料到她是這般反應,不由愕然。

“本宮費這麽多口舌,不是為了引你東想西想,”何菁菁怒視他,“當務之急是什麽,你還沒搞明白?”

青硯還沒回過神,方才戾氣逼人的劍客,此時卻成了大寫的“懵逼”。

“不管是報答救命之恩,還是替你薛家滿門報仇,都得皇叔活着從紫宸殿裏出來,”何菁菁瞧着他那清澈又懵懂的眼神就來氣,總覺得自己在敲打一頭不開竅的犟驢,“當務之急是趕緊想法子,讓大慶宮裏的聖人放了皇叔。”

青硯還不适應何菁菁過分活躍的腦回路,皺眉半晌才道:“你有法子?”

當晚四更天時分,甜膩悠長的貓叫再次響起。眼看那貍奴窩在主人懷裏不願分開,青硯伸長胳膊一撈,将它強行扒拉進自己臂彎。

“這貍奴看着蠢笨,鼻子倒是忒靈,恒王別院七拐八拐,不知藏了多少院落,難為它循着味找來,一步也沒走錯。”

貓兒似乎真能聽懂人話,對“蠢笨”這個評價十分不滿,圓滾滾的瞳仁裏冒出兇光,對着青硯就是一爪子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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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硯眼疾手快地閃開,誰知這貍奴動作矯健,還是撕裂了衣袖,在手腕上留下三道血印子——倒是不怎麽疼,只是對頂尖劍客而言,有點傷顏面。

何菁菁瞧着有趣,悠悠笑了:“別以為它聽不懂,心裏跟明鏡似的,真得罪了它,以後有的你苦頭吃……要沒這點能耐,你以為本宮為何會将它留下,又怎麽敢由着何元微把我劫來此地?”

青硯看了她一眼,帶着點欲言又止的意思。

何菁菁:“想說什麽?”

“我這兩天隐約聽到幾句傳聞,似乎恒王有意上折,奏請聖人為你正名,并封你為恒王正妃,”青硯直言不諱道,“照這麽看,恒王對你還真是情深意重,你就一點不感動?”

何菁菁實在沒忍住,被生生氣笑了。

“所謂情深,只有兩廂情願才令人真心動容,若不然,便是自說自話,強買強賣,”她悠悠反問,“再說,你會因為有人往你要害處捅了一刀,又施了點不痛不癢的金創藥,就心生感動嗎?”

青硯恍然,轉身走了。

***

青硯連自家主帥都敢行刺,可見不是輕易受人拿捏之輩。但這一回,他無法拒絕何菁菁,只因對方看透了他的軟肋。

“當年,兩萬玄甲軍葬送于陽和關外,所有人都以為是主帥輕敵冒進的緣故。別人可以這麽想,你卻是追随皇叔多年,覺得他是這樣的人嗎?”

彼時,那小公主懷抱貍奴,嘴角噙着若有似無的笑意,仿佛傳說中魅惑人心的海妖:“如果不是皇叔冒進,唯一的可能便是朝中高層——有可能接觸到行軍計劃的人物中,有人出賣了玄甲軍。”

“青硯将軍,你不想知道這個一手斷送玄甲精銳,又将薛氏間接推入萬劫不複境地的人……是誰嗎?”

青硯無法拒絕這樣的誘惑,于是半日之後,京郊五十裏外的玄甲軍駐紮大營,暫代主帥事宜的崔紹從堆疊如山的軍報後愕然擡頭:“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京中流傳謠言,說、說咱督帥入宮後再不複返,是被聖人鳥盡弓藏,秘密處死!還說,就連當年玄甲軍兵敗于陽和關外,兩萬同袍曝屍荒野,都是朝中奸臣作祟、聖人默許,為的……就是督帥手中的那方兵馬帥印!”

來報信的小将士年歲不大,并未親歷當年那場慘烈戰事,卻也聽同袍前輩提及過無數回。說起這樁玄甲軍中第一恨事,更牽扯到主帥安危,他臉色漲紅,語氣快到只差起飛:“将軍,他們、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崔紹卻無心追究傳言真僞,作為靖安侯自幼一同長大的發小與心腹部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役背後隐情。但魏暄人在宮中,音信全無,正是九死一生之際,即便要翻舊案,也絕不是現在。

更何況,魏暄臨入宮前早有安排,比起追究當年一役的真相,他更擔心眼下乍起的謠言會壞了魏暄部署。

這種種緣由加在一起,使得崔紹此刻的思緒滑向與小将士南轅北轍的方向:“你說京中傳出謠言,是從何處傳出,又有哪些人在傳?”

小将士沒想到主帥危在旦夕,自家副将反而揪着細枝末節不放,怔了下才應道:“街頭巷尾都傳遍了,連路邊的貨郎都能說個大概。至于從哪傳出……屬下實在不知。”

崔紹出身清河崔氏,自小耳濡目染,沒少見識權勢傾軋。他太清楚當今聖人的脾性——那是真正的剛愎自用,容不得旁人違逆。而三年前,玄甲軍慘敗一役乃是聖人親征被俘的導火索,亦是天子不可觸及的心頭逆鱗。

流言如沸,轉瞬燎原,捅的是聖人心窩,要的……卻是靖安侯的性命!

“嘩啦”一聲,崔紹長身而起,舉動太過倉促,不慎帶翻了摞成一堆的軍文。他顧不上整理,在矮案後焦灼踱步:“這時冒出謠言,只怕是沖着督帥來的……”

崔将軍背在身後的手慢慢捏緊,覆滿薄繭的骨節被自己捏得嘎啦作響。縱然是世家出身的悍将,亦知道“忠君”二字重逾千鈞,輕易不願越過那條線。可眼下牽扯到魏暄安危,以崔紹的多謀善斷,被“忠君”與“情義”夾在中間。

從沒這般進退維谷過。

小将士不明白崔紹在猶豫什麽,急得熱汗直往外冒:“将軍,督帥已經三日兩宿沒有音信傳出,咱們不能幹看着,總得想個法子!”

這聲催促好似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崔紹來回摁捏的手指被自己狠狠捏入掌心,睜開半阖的眼:“傳我的令,全軍整裝待命,半個時辰後……”

崔紹話沒說完,一名親衛匆匆闖入大帳:“将軍,營外有人求見。”

崔紹正緊繃着,冷不防聽到這麽一句,渾身汗毛都倒豎起來:“什麽人?是宮中遣使,還是京中來人?”

親衛搖了搖頭:“将軍也認識,就是和寧公主身邊的那位沈郎君,還在咱們營中住過幾日。”

崔紹一拍腦門,難得有些懊喪。

當晚紫陽觀起火,和寧公主下落不明,急上火的崔紹險些将附近山頭翻個底朝天。還是沈沐風出面相勸,又委婉暗示當夜變故早在何菁菁盤算之中,才讓崔将軍半信半疑地打消了搜山的念頭。

如今聽說沈沐風求見,崔紹後知後覺地想起某位同樣音訊全無三日兩宿的小公主,不免生出一絲心虛:“快……咳咳,快請。”

他本以為沈沐風是有了何菁菁的下落,特意搬救兵來的,誰知沈沐風入了帳,寒暄話沒說兩句,上來就是一句劈頭蓋臉地:“京中流言如沸,沈某已然聽說,将軍可想過如何應對?”

崔紹縱然做好“破釜沉舟”的準備,被沈沐風劈頭一問,還是有些躊躇。他亦是世家出來的人精,聞弦歌而知雅意,反過來試探道:“沈先生的意思是……”

沈沐風開門見山:“流言直指三年前兵敗舊案,顯然是沖着魏督帥來的。請恕沈某直言,督帥入宮之前,可曾交代過将軍如何應對?”

崔紹微微眯眼,瞧着沈沐風的目光透着說不出的戒備。

“将軍不必疑心沈某,我家殿下能安然返京,全賴督帥護持。從某種意義上說,咱們也算同坐一條船,”沈沐風坦然,“督帥被困宮中,看似死局難解,實則不乏生機。只是沈某須得明白督帥打算,才知道下一子該落在何處。”

崔紹目光銳利,往常的平易溫和收斂幹淨,顯露出與魏暄如出一轍的凜冽肅殺。

***

魏暄受困宮中,京中流言沸騰,二者疊加仿佛暴風眼的核心,将所有人的目光牢牢吸引在京城。

京郊西山別院,借口“養病”多日不出席朝會的恒王何元微自然不會錯過這番變故。只是消息呈送到他案頭時,多加了一點“料”——

“靖安侯入宮三日,音信全無。今早,其麾下副将崔紹攜五位參将白衣素冠,單騎入京,現下就跪在丹鳳門外,口口聲聲稱玄甲軍三年前兵敗另有內情,是受朝中奸人出賣,請聖人徹查此案,還陣亡英魂一個公道。”

何元微案頭擺放着一把古琴,正是當初他送給何菁菁作為及笄賀禮,卻被對方轉送魏暄充作軍饷的那把,也不知恒王殿下用了什麽途徑,竟然将琴贖買回來。

他拿着一塊軟綢,愛惜地擦試過琴弦,又一一撥弦調準音色:“知道了,還有什麽?”

霍璇侍立一旁,聽問面露猶豫:“屬下已經命人調查京中流言的源頭,只是暫時沒有線索。”

何元微似聽非聽,突然轉了話題:“十一娘如何了?”

霍璇毫無防備,神色讷讷:“十一娘……在外七年,脾性難免古怪了些。”

他不安地瞧着自家王爺神色,唯恐何元微被“十一娘”的不馴激怒。幸而“朗如皎月”的恒王殿下并沒有動怒的意思,眼神依然是柔和中透着喜愛。

“籠鳥放出去多年,性子野了,确實需要一段時間适應,”他抱着古琴起身,“去請十一娘來主院共進晚食。”

***

何菁菁這回倒是一請即到,她看不上恒王送來的衣裳,但也實在忍受不了同一件衣裙穿上兩三天,退而求其次,只換了內裙,又讓浣雲拿一套女婢的十樣錦外裙過來。

浣雲跪在地上連道“不敢”,何菁菁也不勉強,穿着內裙就要出門。浣雲吓了一跳,萬萬不敢讓何菁菁頂着這樣一身出門,只能取來一套新裁制、還未及上身的淡紅衣裙,服侍她換上。

何菁菁喜着顏色明豔的衣裳,這襲紅裙也确實襯她氣色,發間照舊簪着珊瑚玉釵,壓住眉眼間的蒼白,傾國殊色灼灼奪目,只以宮燈照明的庭院都為之一亮。

何元微被那然玉色晃了視線,擡頭的一瞬居然沒說出話。可當他看清何菁菁所穿衣裳,不由蹙起眉頭,看向随侍一旁的浣雲。

他雖一言不發,浣雲卻打了個激靈,忙不疊跪伏在地,連連叩首:“奴婢該死。”

始作俑者的何菁菁盤膝坐下,一點不因自己連累了女婢而感到愧疚:“京城的天都快捅穿了,恒王兄還有閑心約我用晚食,該不會這突如其來的風雨又是你的手筆?”

何元微反應極快地看來:“十一娘在別院住着,耳目居然如此靈便,連京中的消息都聽說了?”

何菁菁拿着筷子挑挑揀揀,發現滿桌案的菜肴沒一樣是自己喜歡的,嫌棄地撂了玉箸:“我的耳朵可伸不了那麽長,白日裏浣雲與霍璇私下議論,以為我在歇午覺,便沒收着聲……”

浣雲沒料到衣衫只是開胃菜,真正的殺招原來藏在這兒。她自然知道私下議論朝局是何等罪名,篩糠似地顫抖起來,護衛一側的霍璇亦是跪地請罪:“屬下知錯,請王爺恕罪!”

何元微卻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何菁菁“借刀殺人”的用心只差擺在臺面上,他再不悅,也不至于遂了她的心意,拿自己的兩名心腹開刀:“我知十一娘對霍璇和浣雲有所不滿,但你可知,這重罪名一旦坐實,他二人便是拖出去打死也不為過?”

何菁菁喝不慣煎茶,将杯中茶湯潑了,銀壺挨個打開聞了,實在尋不到喜愛的酪子,只好勉為其難地倒了杯甜酒:“浣雲是荀夫人之女,霍卿更是恒王兄身邊第一得力之人,你動誰也不會動他二人,說兩句怎麽了?”

“再者,始作俑者,其無後乎?這二位往日裏沒少造孽,夜半冤魂上門索命,也就怪不得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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